第12節(jié)
他僵硬著回頭,對兩人打招呼。關玉林對他吹胡子瞪眼,十足嚇人;關幼萱那個師兄長得斯文,不像關玉林那般臉黑,然而這個師兄若有所思地看人的神情,又讓原霽很厭惡。 關玉林客氣的:“小七郎在和我們萱萱玩???” 原霽一本正經(jīng):“沒有。我要出城去找馬賊,我原本二嫂的‘死’有點疑點,我想弄清楚給關家一個交代。伯父放心,關大娘子不會白白死的?!?/br> 原霽的場面話一向拿得出手,聽他提起關妙儀,關玉林神色一暗,嘆口氣,就不想說什么了。而關幼萱聽原霽還要查她堂姐的死,心中著急,有點怕原霽真的查出什么,讓伯父更加傷心。 關幼萱對原霽說:“你讓其他人去,陪我玩呀……” 她語氣綿而婉,帶著江南女孩子慣有的軟糯調(diào)子,聽在人耳中,像是撒嬌。 原霽立刻別過臉,身畔拳頭握緊。 而關玉林難得語氣嚴厲:“萱萱,跟你師兄一起,陪為父走一走。原七郎日理萬機,你不要打擾人家,讓人家陪你玩了!” 關幼萱還想著伯父的聲譽:“可是……” 裴象先一把摟住她的肩,將她拽到自己身邊。裴象先對原霽客氣地笑:“萱萱不懂事,讓七郎笑話了。七郎去忙吧?!?/br> 關幼萱:“哎……” 原霽看一眼她,又看一眼裴象先摟著她肩膀的手。原霽唇角向下壓一下,眉毛緊皺,似有不悅。但他深深望一眼裴象先,終是什么也沒說,轉身就走了。 -- 關玉林如臨大敵,再沒心情去關心關妙儀的生死,只記得將女兒拉回府邸。關上房門后,關玉林和裴象先一起審問關幼萱的感情問題—— “萱萱,你與阿父說實話。你是為了原霽來涼州的么?” 關幼萱坐在小幾旁,望著阿父一臉嚴肅的模樣。她一向與父親實話實說,便承認:“是。” 關玉林眼前一黑。 還是裴象先鎮(zhèn)定地幫老師繼續(xù)問:“那日我與老師聽說你主動提議代嫁,你可是認真的?當真認真考慮過?” 關幼萱望望阿父,她抿唇道:“是。但這是有原因的,因為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了原霽……他救我們?nèi)?,我想報恩……我是想代嫁,因為他以后真的是我夫君??!?/br> 關玉林心想:連夢里都是原霽。 完了。 乖女兒恐怕真的要被壞小子拐走了。 他沉下臉,就要說自己反對這門婚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女兒遠嫁。裴象先卻在旁拼命給老師使眼色,暗示老師——棒打鴛鴦這事,做不好的話,可是會和小師妹結仇的。 關玉林冷靜了片刻,最后虛偽道:“原小七郎確實不錯。萱萱喜歡他,阿父很支持。” 關玉林含笑:“但是萱萱那日聽到了,原二郎反對你代嫁,更反對你嫁給原七郎。原二郎不想你過門的話,咱們女孩子,難道還非要進他們原家大門嗎?阿父將你養(yǎng)這般大,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你受委屈么?” 關幼萱聞言一怔。 她黯然喃聲:“對呀。 “可是原二哥明明人很好,平時也很喜歡我。他為什么反對我嫁原霽呀?” 見女兒情緒暫時穩(wěn)住,有了煩惱對象,關玉林松口氣。他和裴象先對視一眼,露出笑——就讓原讓去做這個壞人吧。 原讓是不可能同意關幼萱嫁給原霽的。 因為原七郎,他的身份,不是普通的原家隨意一兒郎。 整個原家、涼州,對原霽所寄予的希望,和旁人都不同。甚至可以說,關家想過和原讓聯(lián)姻,都從來沒想過和原七郎聯(lián)姻。 原七郎的未來妻子,原家必然精挑細選,絕非尋常女郎。那不是什么好差事,關家自認為培養(yǎng)不出能做原七郎妻子的女郎,關玉林更不希望自己的寶貝女兒成為那個人。 樹影扶疏,葉落沙沙,關玉林透過朦朧紗窗,望向窗外—— 不知原家那位小七郎,可知道他自己身上的擔子? -- 原霽一走便是三天。 他咬緊牙關,非要查出點什么,好給關家交代,也表明原家并沒有虧待二哥和那未來二嫂的婚事。 在第二日中午,原霽和自己的兄弟們口干舌燥的檔口,終于在沙漠中追到了一家向河西外遷移的百姓—— 那家老頭子被原霽踩在腳邊,整個肩被按得埋入地下。他亦精疲力盡,崩潰地求饒:“小霸王,是我們貪圖便宜,您放過我們吧……那位妙儀娘子和馬賊來找我們,要走了老夫前一天落水而亡的女兒尸身。老夫也不知道他們要尸身做什么,只是他們給的錢多……” 原霽審度著他。 趙江河在旁邊嘖嘖:“所以我們沒看錯,那具尸體就是死的時辰不對!仵作沒弄錯……少青啊,看樣子你這個二嫂另有心思。我現(xiàn)在猜啊……” 李泗拽住他讓他不要多說。 原霽替他們說下去:“我那位二嫂可能根本就沒死?!?/br> 他冷笑:“追!就是出了大魏邊界,也要追到馬賊的線索!我倒想看看關家玩什么把戲……這是既想嫁女兒,又想要好名聲,還想給我原家潑臟水不成?” -- 一日后,原霽和一眾兒郎回城。所有人精神疲憊,卻不敢和原霽多說一個字。關妙儀事情的真相充滿嘲諷—— 關妙儀為了一個野男人拋棄原二郎,原家變得這般可笑,原讓還一直心中愧疚…… 原霽伏身在馬上,馬速極快,闖入城門時毫無顧忌。卻是在進城后,他的馬速突然放慢。原霽垂下視線,看到了提著裙裾、向城門口跑來的關幼萱。 她跑起來時像個白色的小兔子,發(fā)絲隨著腰間細帶飛揚。小淑女唇紅齒白,眼中流著銀河一般的光,烏光閃爍,柔美動人。她的聲音也嬌嬌的:“原霽!原七哥,少青哥哥——” 兒郎們愣愣看著小美人,原霽想到關家做的事,心頭浮上厭惡色,連看到她都覺得惡心。他面無表情地調(diào)轉馬頭,道:“去軍營?!?/br> -- 關幼萱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他們的馬,她也不懂為何他們突然就換了方向。關幼萱失去了他們的蹤跡,她沮喪地立在原地出神半晌,然后蹲下身。 車水馬龍,人流熙攘。幾日來大人們帶來的煩惱,一瞬間壓向她。她心中亦委屈,亦焦灼。重重壓力,讓關幼萱鼻子發(fā)酸,眼圈也很快紅透…… 少年的聲音吊兒郎當?shù)貜念^頂響起:“追不上人就哭鼻子么?關幼萱,你好大小姐脾氣!” 天色暗了,曙色鋪天。原霽抱臂站在城門樓前,看她茫然抬頭。 黃昏光細碎清薄,如同金紅玉箋。關幼萱睫毛被水霧黏結一起,像銀魚尾巴上的光。她吧嗒著大眼睛,唇兒微張,呈現(xiàn)一種嫵媚與天真混合的姿色。真是……又傻又可憐,又可愛。 作者有話要說: 小將軍心想:賣什么萌?我是你撩不動的男人! ☆、第 13 章 軍營中,一群軍人圍在一氈帳內(nèi),將趙江河擁在中間喝酒。 眾人恭維他:“厲害呀趙將軍!出個門而已,回來就當上了將軍,可以領兵作戰(zhàn)了!” 趙江河哈哈笑,向左右拱手:“客氣、客氣?!?/br> 因為之前他們捉拿并州細作有功的原因,再有趙家運作,等趙江河這次跟原霽回來,驚喜便砸到了頭上——趙江河由原來的一個小校尉,當上了歸德朗將! 歸德朗將也不過是一個從五品下的官職,沒什么了不起。但是歸德朗將是將軍,可以獨立領兵出戰(zhàn)!身為涼州兒郎,整日混在軍中,誰不想當將軍! 趙江河和周圍人互相恭維中,他向抱臂靠在帳柱上的原七郎看了一眼。原霽也和他們一同喝酒,但少年目光游離,望著帳外出神。 趁著其他人高興喝酒的檔兒,趙江河走到原霽身邊,將一壺酒遞過去。原霽瞥他一眼,接過酒壺后仰頸直飲,頗為爽快。 趙江河道:“羨慕?。俊?/br> 原霽轉過臉看他,他玩味地扣著酒壺上的壺嘴兒,也不說話。 趙江河便道:“我知道,如果不是你發(fā)現(xiàn)了并州細作,我們跟著你的人不可能升上去。說到底,我們都是沾了你的功!但是我們這些人全都升上去了,只有你還是那個小校尉……七郎,不說你不平,我看著都替你不服氣?!?/br> 原霽面無表情如背詞:“二哥是磨煉我,不讓我早早帶兵,早早上沙場。我得在下面從頭走一遍,才能當上將軍。二哥說,等我及冠的時候就讓我做大將軍?!?/br> 趙江河呸一聲,道:“騙小孩的鬼話!我們都不如你,官職現(xiàn)在各個比你高!你二哥就是在壓著你!” 原霽垂下眼,目中陰鷙重重,唇角也抿成一條線。他并沒有說話。 趙江河摟住他肩,替他委屈:“好兄弟,這話本來我也不該說。但是你二哥這壓著你的架勢……想你們原家?guī)状姓l像你這樣憋屈??!從小到大,你打架輸過誰?咱們私下里都說你就是這塊料,你以后肯定了不起! “可你二哥就是不讓你上戰(zhàn)場!你說,是不是你二哥嫉妒你?怕你搶了他的西北兵馬大元帥?他是不是……??!” 趙江河早料到原霽要動手,早就開始提防,不想原霽出手的動作能比他預判得要快……砰!一聲巨響,帳篷中的軍人們一起扭頭,看到一縱長線如電,原霽壓著趙江河,趙江河后背撞上長案幾。 整條案幾被壓垮,趙江河也被壓在木頭屑中。他仰頭看身上兇戾畢現(xiàn)的原霽,某一刻,他呼吸困難,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頭狼擒拿在爪下一般。 眾人連忙過來:“怎么回事?你們兩個喝多了?” 原霽在被人拉開前,湊到趙江河耳邊,低聲陰沉:“再叫我聽到你說我二哥不好,就絕不是今天這樣饒你。趙江河,你聽著。我從小是我二哥養(yǎng)大的,我無父無母,全靠我二哥! “我知道你們都說他心慈,心慈不掌兵……但他是我二哥!你是我好哥們兒,你得站在我這邊……呃,你是不是快喘不上氣了?” 趙江河喉嚨上的少年手指松開,他才咳嗽著爬起來。 趙江河邊咳嗽邊捶地:“艸你娘的你這頭狼崽子!老子艸你十八代祖宗!老子快被你掐死了!” 原霽:“別艸我娘啊,我娘早死了?!?/br> 趙江河呸一聲,更加痛心疾首:“能不能君子動口不動手!老子現(xiàn)在是將軍了,媽的,你能不能尊重一下老子!” 原霽笑一聲,彎腰來扶他,心虛之下,他聲音也低了:“你也太弱了吧?!?/br> 原霽笑嘻嘻地給他賠不是,趙江河繃著臉不買賬,原霽就一直厚臉皮遞酒,終是讓趙江河繃不住,白他一眼。而圍過來的眾人看兩個人不過是日常打鬧,便也放下心,繼續(xù)喝酒去了。 趙江河和原霽冰釋前嫌后,對原霽斜眼撇嘴:“怎么的,小七郎,現(xiàn)在都什么時辰了,你還混在軍營里,不回家去?” 原霽眼神微微停頓一下。 他說:“今晚留在這里,陪我的好兄弟一晚。我的好兄弟明天開始就要拋棄我打仗去了,我得珍惜今晚。” 趙江河被他深情的語氣惡心得反胃:“……” 但趙江河畢竟了解原霽。趙江河眼中浮起戲謔的笑,努下巴比向帳外的方向。他們都看到,月光下,一個小淑女嫻靜地坐在外頭的小臺邊,低著頭,慢悠悠地吹著一碗粥喝。 這位小娘子漂亮嬌弱,像花瓣一樣。 和他們軍營格外不相配。 軍營也不讓尋常女郎進來。 但這位小淑女是原七郎領進來的,誰敢攔? 趙江河對原霽擠眉弄眼:“你不是要去跟你二哥告狀你那二嫂的事么?你怎么把你那二嫂的堂妹領過來了?” 原霽望天半晌,趙江河推他,堅定地看著他。 原霽憋出一句話:“……腦子一熱,就把她帶過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