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她面頰緋紅guntang,想:夫君未免太好看。 而自己心跳的聲音也未免太大。 關幼萱發(fā)怔了一會兒,好像才想起來一樣,在侍女的攙扶下下了駱駝。她仰望他,向一身血的原霽跑去,清脆喊他:“少青哥哥!” 原霽目中的森冷便都溫和了下去,心口灼燙的快要跳出來的心臟也復原。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緊趕慢趕,到底在趕什么,怕失去什么。 而今看到她穿一身嫁衣向他跑來,原霽心中浮起說不出的高興:定是他第一次打了勝仗,他太激動了。 天地闃寂,司儀的朗聲打斷沉默:“吉時到——” — 盛大的原小七郎的婚事為了不耽誤吉時,只能在城外二里外的沙丘上舉辦。 原霽身上的血袍未換,眾人猶疑時,關幼萱怕他們的猶豫誤了吉時,連忙道:“不要緊不要緊,婚服不也是紅色的么,都一樣!” 眾人便都笑,揶揄:“小娘子等急了?!?/br> 關幼萱滿頰酡紅,拉著侍女躲開眾人視線。待沒人看她了,她悄悄打量原霽,見原霽正低頭看她。 原霽伸手就掐了她的臉一把,壞笑道:“你就知道吉時!” 他們還是像小孩子一般。關幼萱笑吟吟望他,原霽咳嗽一聲,覺得自己一身污臟不配她。但他往旁邊挪一步,小娘子跟上他一步。 原霽再挪,關幼萱再跟上。 原霽望天。 他便站得筆直不動,等著司儀繼續(xù)主持婚事。他立在沙漠上,目光平視前方,一臉嚴肅,嘴角卻忍不住輕輕勾一下。 他努力地將唇角拉直。 “敬天地——” “敬父母——” “十步”呼嘯著在黑夜上空盤旋,原霽和關幼萱跪在天地間,按照司儀的指引向四方叩拜。沙漠夜間的寒風冷冽如刀,但此間肅穆莊重,無人覺得冷。 沙塵遮天蔽月,軍人們肅立相候,贊者唱祝詞,儐者引二人對坐,共飲合巹酒。 圍觀者中,原讓代替了原霽父親一職,勉勵兩位小夫妻婚后如何互相扶持,不可生怨。原讓自然沒來得及詢問青萍馬場的戰(zhàn)事——但原霽領著一萬兵馬回歸,本身已經(jīng)告訴他答案。 蔣墨則和原家人站得涇渭分明,與滿堂恭喜不同,他神情不虞。原霽勝利歸來,于眾人是大喜,他卻覺得遺憾。 可惜了。 關玉林傷懷又感動地看著乖巧的女兒終于嫁出去,裴象先滿意頷首。裴象先落后老師幾步,向身后一人吩咐兩句。 于是,當原霽和關幼萱飲完合巹酒站起來時,天邊“砰砰”幾聲巨響,燃起了煙火。 眾人吃驚,一同仰頭去看。 裴象先笑著解釋:“煙火是師妹出資、托我備下的。出城前我與放煙火的人說好了,若是城外沒有消息,煙火便按吉時來放。若是有其他緣故,我會另行通知。 “小師妹和七郎喜結良緣,是我兩家盛事??上熋糜螌W在外,不能親臨祝福。煙火便聊表心意了?!?/br> 關幼萱立刻乖巧的:“師姐真好!我明日就寫信去謝師姐?!?/br> 她仰頭觀望漫天煙火,重重火光明耀,金燦奪目,照在她清澄眼中。小女郎露出笑容,忽而,她覺得手指軟軟的塞來一個什么。 關幼萱低頭看,見不動聲色的,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時候,袍袖擋住,原霽輕輕拉住她的小指。 黑黝黝的沙丘上,關幼萱抬頭看原霽,他認真地抬頭,對天上的煙火指指點點地評價。 關幼萱垂首噙笑,她挨著他,在天地間煙火聲爆炸浩大的時候,她聲音清脆放大:“夫君!” 原霽眉毛跳了一下。 他緩緩垂頭,向她看來。 關幼萱誠摯道:“夫君,我喜愛……” 原霽臉熱,突生遲來的羞赧。他迫不及待打斷她的當眾告白:“……我知道!” 小淑女盡說廢話——她當然喜愛他,他又不是不知道。 關幼萱黑眼珠吧嗒吧嗒:“我們說的是一回事么?我是說我喜愛我們的婚宴方式?!?/br> 原霽一噎。他盯她一眼,然后低頭笑,一本正經(jīng):“哦,我也是在說這個?!?/br> 煙火下,小七郎的眼睛,如月光融深淵,清亮得瘆人。他這種狀態(tài),讓了解他的原二郎,瞥了一眼又一眼。 — 原讓無奈咳嗽,不知道萱萱跟七郎說了什么,七郎分明興奮起來了。 七郎夜里見了血,又大獲全勝,還娶得嬌妻如此……若不興奮,反而奇怪。 但一個狼崽子興奮起來,真不知會出什么亂子,委實有些嚇人。 — 果然,他們準備回武威郡繼續(xù)辦婚宴、讓客人通宵達旦的一路上,原霽和兒郎中一人斗嘴打架,差點將人打得摔下馬;原霽又不知怎么拔了“十步”的毛,一人一鷹互相罵了一路。 再到原家府邸門前時,若非趙江河和李泗一左一右地扶人,原霽差點被高門檻絆倒,磕掉門牙。 原讓:……打仗沒輸,要是在自家門前摔倒,那就鬧笑話了。 原讓觀望著,見剛剛做了新婦的關幼萱懵懵懂懂地被家中女眷們簇擁著說女兒家的悄悄話去。他回頭,見原霽伸長脖子,眼睛一目不錯地追著關幼萱。 再往另一個方向看,原讓見關玉林臉色不太好看地白了原霽好幾眼。 沒人喜歡看到女婿如此猴急的模樣。 原讓沉思半晌,返身走回到了原霽身邊。 原霽盯著關幼萱背影的目光被打斷,他不耐地擰起眉,沉著臉瞪過去??吹蕉?,原霽眉毛一展,收了自己的神情。 他咳嗽:“青萍馬場還在我們手中,我打贏了……” 原讓溫潤打斷:“我說的不是那個。七郎,你母親去得早,后來由我一手帶大。我思來想去,你恐怕對小女郎的事情不太了解,我要囑咐你幾句?!?/br> 原霽眼睛看不到關幼萱了,他收回目光,漫不經(jīng)心:“我挺了解的,婚前你們給我看過好多冊子的?!?/br> 說罷,他面容一僵,臉詭異地紅一下。 原讓沉默。 兄弟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原讓壓低聲音:“你力氣有多大,萱萱有多弱,你心里有數(shù)么?” 空氣中的風透著少年身上的鐵銹血腥氣,原霽茫然眨眼。 能夠一拳將漠狄王胯.下寶馬摞倒的少年,此時望著原二郎的目光,何其無辜純潔。他純潔的,讓原讓尷尬,疑心他什么也不懂。 原讓委婉道:“……關伯父憐萱萱年少,不想她早早有孕。此事我早就告訴過你,你可有放在心上?” 原霽更茫然了。 原讓自己也很尷尬,只好倉促道:“總之……你悠著點。” — 原讓的話讓原霽的滿腔興奮冷了下來。 原霽曾經(jīng)的院落,如今擴了一倍,給他和關幼萱做新房。 賓客們被領去院中做客,關幼萱被婦人們帶去教導一些事情,原霽則到新房的凈房中,打算洗漱一下,將身上的血都洗干凈。 夜里的戰(zhàn)爭沒有給他身上帶來太重傷勢,原霽咬著紗布繃帶,匆匆給自己身上的一點傷包扎了事,就迫不及待地轟走仆從侍女們。 沾滿血和灰的衣袍鐵甲扔在地磚上,原霽赤著上身,只著雪白長褲,就那般大馬金刀地立在水深不過膝蓋的熱水池中。 蒸霧繚繚向上,暈著原霽鋒利的眉眼。原霽低頭,手中捧著一卷畫冊,認真研究。 這是之前家中長輩給他的“避火圖”。 沒吃過豬rou,也見過豬跑。 原霽壓根沒覺得自己不會,只是二哥囑咐得神神秘秘、欲言又止,挑起了他的興味和好奇。他便拿著圖冊,從頭到尾認真觀摩一遍。 二哥的意思……是讓他和關幼萱先培養(yǎng)感情,還是說只是單純地要他悠著點兒? 水珠淋在他濃長的睫毛上,滴滴答答地向下落。脫了戰(zhàn)袍后,唇紅齒白的原七郎立在蒸騰熱水中,面容被水熏得越來越燙。 “吱呀——”門輕輕推開,屏風后一個裊娜的身影走來。 關幼萱聲音溫柔甜軟:“夫君!” 她一聲“夫君”,原霽后背驀地浮起一層雞皮疙瘩,整個人酥酥麻麻,骨頭都要被熱水煮軟。原霽手一哆嗦,手中的“避火圖”被他慌亂下晃悠悠漂浮到了水面上。 彎腰沒搶救回來原霽一呆。 眼看小淑女的“夫君”聲越來越近,他手忙腳亂找不到干凈的換洗衣裳,又低頭看一眼浮在水面上、被浸染得越發(fā)不堪的圖紙……小七郎一咬牙,勇敢走了過去。 — 關幼萱分外有禮貌地叫喚了原霽好幾聲,他都沒吭氣。她從屏風后探出腦袋,看到原霽赤著上身,非常大爺姿勢地攤開手腳,坐在浴池水中。 他一臉不悅地盯著她。 見她已經(jīng)換下了新嫁衣,換上了一身粉嫩的帛帶襦裙。長長的系帶托著纖腰,落在地磚上,她探過屏風來看他,額發(fā)輕卷,黑眼珠波光粼粼。 原霽:“你進來不敲門?” 關幼萱乖乖道:“我敲了,你不吭氣。你不想讓我進來的話說一聲便好了。你為什么不說?” 原霽:“……” 是他傻。 原霽生悶氣,轉開眼不看她:“那你是要干什么?” 關幼萱不在意。 自從她認識他,他要么一副囂張肆意的樣子,要么就是現(xiàn)在這樣臭著臉的模樣。他像個河豚,好像總在生她的氣,可她明明什么也沒惹他。 多虧她心里知道他喜歡她,才不生氣。 關幼萱笑眼彎起:“我有話想和夫君說,恐怕一會兒不說我就忘了?!?/br> 原霽浴池下的手握緊圖紙,他才發(fā)現(xiàn)那避火圖居然是繡出來的、不是畫出來的。他唯恐關幼萱看到,影響自己思路,便希望她快些走。 原霽敷衍道:“什么話?快點說。” 關幼萱耿直:“我要說的是,我好喜愛今晚的夫君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