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霽翻身盤坐，甩甩頭，將一頭一臉的粉末甩掉一些。但他睫毛上還沾著金色和紅色的粉，一眨一眨的，晃在關(guān)幼萱的眼睛中。原霽看看周圍亂象，再仰頭看看被他推倒的銅鏡……他淡定道：“弄亂了你的東西，但你別生氣，我會賠你的?！?/br>
    關(guān)幼萱嬌聲：“我不生氣呀?！?/br>
    她睜圓眼睛，只是好奇地望著他。她蹲在這里看他，心中砰砰跳，呆呆地看著他的模樣。她不好意思說，但是原霽這個、這個……亂七八糟的樣子，分明比他臭臉傲慢的時候好看得多。

    她伸手幫他拂他臉上的粉，他不適地扭臉。但他不敢拒絕，因他做了錯事很心虛，更怕關(guān)幼萱生氣。關(guān)幼萱看他一眼，再看一眼，在他迷惘的眼神中，她噠噠噠起來，跑出去找了一條巾子來給他擦頭發(fā)。

    每次扭臉，少年濃長的睫毛都顫一顫，金亮色的粉便如搭著秋千一樣輕輕地晃。原霽無辜又不安地偷看她的樣子……就像一只闖了禍的大狗。

    而關(guān)幼萱在給自家闖了禍的大狗擦臉。

    小女郎眉目展開，忍不住抿唇笑了起來。

    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看到她笑，原霽就跟著放松下來。他心中贊嘆她脾氣真好，為了獎勵她，原霽大手一揮：“你這些東西，我一會兒就讓姆媽幫你重新弄……你看看你用的都是些什么，你還偷吃零嘴兒，我都沒說你?！?/br>
    關(guān)幼萱本在心動于他的美貌，此時聽他這般，她忍不住辯駁：“我偷吃什么零嘴兒了？”

    原霽努嘴，翻出抽屜里一個小瓶子，揚起下巴看她。他又嫌棄：“我嘗了一點兒，一點也不好吃……下次……”

    關(guān)幼萱說：“這是花露。”

    原霽：“哦?！?/br>
    他顯然依然不知道花露不是零嘴兒。

    關(guān)幼萱撐不住了，她噗嗤笑起來，兩臂摟住了他的脖頸，抱住了他。原霽僵硬迷茫間，聽關(guān)幼萱在他耳邊輕聲婉婉：“你真可愛?！?/br>
    原霽：“……”

    --

    然而可愛的原霽，也不過博得了關(guān)幼萱那一刻的片刻好感罷了。待收拾好了他，小女郎臉色蒼白，重新想起了他的可惡，扭過臉不與他說話，讓原霽焦躁不安。

    但原霽大約明白了自己有時還是很討關(guān)幼萱喜歡的。

    雖然他并不知道原因。

    于是接下來幾日，只要有時間，原霽便到關(guān)幼萱身邊，試圖和她說話。他還試圖重復(fù)那一日鬧出的烏龍，讓關(guān)幼萱笑起來。但是關(guān)幼萱聰慧，看出他的躍躍欲試，就讓姆媽藏起了她梳妝的東西，不讓他亂碰。

    關(guān)幼萱杏眼乜他，表情生動，可就是輕易不跟他說話。

    原霽憋屈。

    關(guān)幼萱這一月來癸水的時候，恰逢原霽在她身邊逗她開心，讓她的眼淚比平時少了許多。隨著癸水過去，小娘子恢復(fù)過來，也有了心情處理自己身邊的事。

    關(guān)幼萱想起了蔣墨離開的時間，這才有空給自己的師姐寫了封信。若是師姐人在西域，碰上蔣墨，能幫便幫一把。至于誰是蔣墨……只能看蔣墨是否繼續(xù)偽裝，是否有被師姐認(rèn)出的緣分了。

    寫好了這信，關(guān)幼萱把信封起，便出門去找?guī)熜?，讓裴象先幫自己給師姐寄信。倒不是不信任原家，而是關(guān)玉林所教的學(xué)生之間，總有一些隱晦的聯(lián)絡(luò)方式，更加安全可靠些。

    關(guān)幼萱和侍女行在街市上，人群來去掩著她們的行蹤。侍女低聲跟關(guān)幼萱說了幾句話，關(guān)幼萱扭頭，往自己身后看。身后空茫茫的，并沒有人，但是關(guān)幼萱相信侍女的判斷。

    侍女信誓旦旦：“我方才真的看到‘十步’了！七郎一定在附近?！?/br>
    關(guān)幼萱眼眸一轉(zhuǎn)，抓著侍女的手小跑起來。她們跑到一巷子里，關(guān)幼萱?zhèn)窝b自己扭傷了腳，“哎呀”叫了幾聲，蹲在了地上。她微微抽泣幾下，還沒等哭出眼淚來，一雙武靴便立在了她面前。

    原霽蹲下來。

    關(guān)幼萱立時向他瞪眼：“你跟蹤我！”

    原霽一愣，看她圓眸含怒的模樣，聰明地意識到自己被耍了。原霽沉下臉，不悅道：“跟蹤你又如何？你是我夫人，你偷偷去見別的男人，我不能跟著看看么？你……”

    他正要指責(zé)關(guān)幼萱，忽而想到自己還在和關(guān)幼萱吵架。她本就不理自己，自己那般兇，豈不是將她推得更遠(yuǎn)？

    原霽將聲音放柔，溫和道：“我是擔(dān)心你的安危。咱們涼州不太平，你又如花似玉的，我怎么放心你一個人出行?。糠蚓顷P(guān)心你?！?/br>
    侍女很委屈：“七郎，夫人不是一個人，奴婢們亦是人……”

    原霽剜她們一眼，重新面對關(guān)幼萱時，他賠上笑容。

    關(guān)幼萱偏頭打量他，她哼了一聲，一板一眼：“才不要你關(guān)心。我是災(zāi)星，你娶了我，就沒有一日安寧。我這般像災(zāi)星，你跟著我走兩日，說不定又碰上什么意外，又要受傷，然后證明我是如何克你的?！?/br>
    原霽一愣：“我說的也不算完全錯啊……”

    關(guān)幼萱大惱，立刻站起來推開他的手，走自己的路。原霽反應(yīng)過來，連忙追上來。他抓住她的手腕，笑起來：“好啦好啦，別生氣了，我都要走了，如你愿了，你不該滿意嗎？”

    關(guān)幼萱聽他要走，吃驚地停下步，扭身看他。她本不想理他，可她確實忍不住想問：“你去哪里呀？”

    原霽輕松自在：“就是出城嘛。二哥讓將士們?nèi)W(xué)游水，咱們城里又沒有水，當(dāng)然要出城。去的人不少，我也跟著走……”

    關(guān)幼萱疑惑：“你們……這邊這般干燥，何必學(xué)游水？”

    原霽聳肩：“有備無患嘛?！?/br>
    關(guān)幼萱點頭，垂下眼瞼。她心中說不出的失落，原霽整日在她身邊煩她，她便想起他可惡的嘴臉，生他的氣；可他要走了，她又很悵然。武威郡她只和他好，他走了，她便是一個人。

    原霽觀察她的神色，仍拽著她的手腕不放。關(guān)幼萱瞪他，他笑著試探：“不如你跟我一同出城玩兩日？”

    關(guān)幼萱驚訝。

    原霽吊兒郎當(dāng)?shù)模骸熬拖衲阏f的，我們涼州這般干旱，哪里需要學(xué)游水……所以大家都很輕松，可以帶女眷一起去玩兩天的。”

    關(guān)幼萱矜持：“我才不去。”

    原霽笑嘻嘻的：“去吧去吧，別人家都帶女眷，我怎能沒有？”

    關(guān)幼萱嬌滴滴扭臉哼道：“你去找嫂嫂們陪你啊?！?/br>
    原霽隨口：“可是我的女眷，只有你呀?！?/br>
    關(guān)幼萱心弦一顫，抬起頭。

    他走上前來，關(guān)幼萱向后退。逆著光，他不容置疑地握住她的肩，低下頭來，氣息逼近她的面容。關(guān)幼萱目光閃爍，躲開他的凝視。原霽再次央求：“只有你能夠光明正大站在我身邊，你豈能便宜別人？小淑女不至于這般大方的。”

    ☆、第 31 章

    關(guān)幼萱還是應(yīng)了原霽。

    雖然原霽說得很輕松,　關(guān)幼萱卻很緊張。她心跳砰砰，覺得自己是隨軍出行。跟著軍隊一起出門，對于出身江南的關(guān)幼萱來說,　體驗十足新奇。

    她面上淑雅嫻靜,　心中卻雀躍好奇，并為此而煩惱。她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耽誤了人家軍隊的行程。她誤了行程,　大家還會看在原七郎的面子上一味偏袒。

    是以沉思一夜后,　關(guān)幼萱打算只身前往。她騎著駱駝,　帶著三四個侍女。除此之外，就不帶什么來增加大家負(fù)擔(dān)了。

    --

    湖水碧藍(lán),　綠草如臥。軍旗飄揚,　一座座帳篷林立。

    遠(yuǎn)見牛羊成群，在湖邊飲水，被軍人和牧民們聯(lián)手往外趕，像是移動的雪花膏一般。近處女郎們?nèi)齼蓛傻鼐壑奶?　說著打馬球的趣事,　時而偷偷往這邊望一眼。

    涼州女郎們，都好奇小七夫人是什么樣的人，能將小七郎收服。

    關(guān)幼萱立在人前，望著眼前場景，略有些傻眼。

    這和她以為的軍隊出行不一樣,　倒真像原霽說得那樣——輕松得如踏青一般。

    那么多女郎平日不能進軍營，這時候都可以！而軍人們也嘻嘻哈哈，不訓(xùn)練,　跑去湖邊玩水、烤魚、撿柴堆……

    關(guān)幼萱肩頭一重：“哎呀！”

    原霽將手肘搭在她肩上：“怎么樣，不錯吧？想不到我們涼州也有這樣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吧？不比你們江南差吧？”

    關(guān)幼萱往前走,　不想給他撐手臂：“哪來的山呀？”

    原霽跟著她：“小娘子年紀(jì)小小就眼神不好，來，哥哥指給你?！?/br>
    他一掌扣住自己夫人的窄小肩膀，硬是掰過小女郎的身體，幫她轉(zhuǎn)個方向。關(guān)幼萱衣袂微揚，身后屬于少年的氣息濃烈地罩住她。他戴著漆黑護腕，手向遠(yuǎn)方一指：“你看，那不就是么？”

    關(guān)幼萱睜大眼睛：“哪兒哪兒？”

    原霽低頭，視線中映著她漂亮揚起的睫毛，如雪的腮畔，花瓣般的粉唇。原霽手上胡亂指，眼睛只在專注地盯著她：“不就在那里么？”

    關(guān)幼萱以為是自己個頭太小，她的衣帶又飄起來擋住了視線。小女郎心中著急，不禁扒住他手臂，踮腳去看。

    關(guān)幼萱兩手抓住原霽的手臂，原霽一愣，然后驚喜：“你肯理我了？”

    關(guān)幼萱一怔，然后反應(yīng)過來，瞪他一眼。她唇兒翹起抿著，矜持地松開手，站好轉(zhuǎn)身就要走。

    原霽笑起來，一把將她抱入懷里，他從后貼著她，低頭便挨到她的香腮。他定定神，這次認(rèn)真地指準(zhǔn)了一個方向：“你看，那不是么？”

    關(guān)幼萱腰肢一燙，貼著他冰涼的衣袍，他的氣息卻guntang。她擺脫不了他的懷抱，又被他所指的方向吸引。

    關(guān)幼萱又相信了他一次，向遠(yuǎn)方看去。這一次，遠(yuǎn)處霧鰨天地地盡頭籠著青黑色一片。

    關(guān)幼萱詫異：“那是山么？”

    原霽愛極摟著她腰的樣子，他手指忍不住按了一下，關(guān)幼萱立即在他懷中一顫，扭身要掙：“哎呀！”

    原霽耳朵guntang，迎著四周人看過來的目光，低斥：“別叫。”

    關(guān)幼萱臉紅：“你別碰我?！?/br>
    原霽：“我沒碰！”

    關(guān)幼萱還要再跟他辯駁，原霽已經(jīng)語氣鄭重地回到山上：“那是玉廷關(guān)。玉廷關(guān)便是咱們涼州的山。那里原本有山，本是天然屏障，后來修筑成了玉廷關(guān)。如果沒有這道關(guān)，漠狄兵馬揮師南下，咱們涼州這仗，就不好打了?！?/br>
    他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幾下。

    修長有力。

    腰上的那只手不再亂動，關(guān)幼萱的心也隨之平靜下來。她凝視著他所指的那道關(guān)，腦中已開始想象涼州男兒浴血奮戰(zhàn)、守住這座關(guān)卡的艱辛。

    她想象得心旌搖落、熱血上臉，原霽俯下臉來看她：“……你也太好哄了吧？這就為我的神采折服了？”

    關(guān)幼萱：“……？”

    她成了婚，才知道原霽臉皮有多厚，有多沾沾自喜。她揚起下巴推開他，走自己的路。原霽愣一下后，跟上來，正想再和她說話，路過兩個老兵。

    兩個老兵一臉曖昧地看著原霽笑，說：“小七這是一點兒離不開小七夫人么？”

    原霽繃起臉，不悅道：“是七郎！我二哥一直叫我‘七郎’，你們元帥都這樣喊我，你們便這樣不懂規(guī)矩么？”

    大家卻仍當(dāng)他是小孩子，笑哈哈：“元帥去打仗了，又不在這里。小七夫人，我們小七威猛不威猛呀？”

    原霽臉一紅，知道自己吹過的大話被拿來問關(guān)幼萱了，但是關(guān)幼萱顯然聽不懂啊。他正要阻攔，關(guān)幼萱已經(jīng)口齒清晰地點頭：“威猛！”

    兩個老兵一愣，沒想到小淑女竟然和涼州女郎一般豪爽。

    他們眼亮，湊過去就要和小淑女多搭話，卻被原霽一左一右地架住，動彈不得。原霽微笑：“元帥不在，你們便這般偷懶，是沒有軍務(wù)了么？”

    兩人只好咳嗽著正經(jīng)起來：“是來問你一句，一會兒給大伙集訓(xùn)，你去不去??？”

    原霽：“不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