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霽小聲跟關(guān)幼萱說：“我不吃，也不喝水。你自己吃吧。你趕緊走吧，要是被人發(fā)現(xiàn)你偷了吃的給我，你就完蛋了?！?/br>
    關(guān)幼萱：“我不怕！”

    原霽：“我怕！”

    原霽臉一紅，他扭捏地低著頭，耐心地跟她說：“萱萱，我們家家法如軍法，講究令出必行，說一不二的，誰也不姑息。你以后不要這樣做了……你乖乖回屋去睡覺，我受完罰，就回去找你?！?/br>
    關(guān)幼萱一聽便難過了：“我不要。我陪著你。你們家法中，沒有規(guī)定夫君受罰，妻子不能跟著吧？”

    原霽一愣：“那倒也沒有……”

    關(guān)幼萱露出笑：“那我便在這里陪夫君。我要做賢惠的妻子?！?/br>
    原霽不屑：“我又不需要賢惠的妻子。你，回去！”

    關(guān)幼萱哼一聲，不理會他。原霽見勸不動她，臉色便臭下去，不理她了。關(guān)幼萱卻不怕他的冷臉，他不和她說話，她主動盯他：“你手里拿著的，就是原二哥讓你抄的書么？你怎么不抄??？”

    關(guān)幼萱問：“是因為沒有筆墨書案么？”

    原霽反問她：“那你是覺得這樣對我旁人都會夸你賢惠，才非要在這里陪我的么？”

    關(guān)幼萱震驚：“……”

    小狼崽，嘴巴真壞。

    --

    原霽不吃，關(guān)幼萱只好自己慢騰騰地吃了包子。她跪得膝蓋疼，便干脆靠著他，抱膝坐在旁邊陪他。

    二人各自別著勁，都堅持自己的做法，不理會對方。

    只是關(guān)幼萱揉著自己膝蓋，時不時羨慕地看一眼被她靠著的原霽：她只在這里坐一會兒，便不舒服，他卻跪得那么直，姿態(tài)都不換一下。他明明身上全是傷，可他臉色紅潤，氣息綿長，根本看不出來。

    關(guān)幼萱掩口，打個噴嚏。

    原霽俯眼來。

    他目光與她抬起的眼珠對上。

    原霽板著臉：“還不走？”

    關(guān)幼萱搖頭。

    她堅持：“別人家夫妻，有福共享有難同當(dāng)?shù)摹！?/br>
    原霽：“我們可以‘大難臨頭各自飛’呀！我完全不介意呀！”

    關(guān)幼萱驚呆了：“我介意！我、我才不會……阿嚏！”

    原霽伸手便拂開她遮遮掩掩的手，手指搭在她腮畔上，抬起她的臉。關(guān)幼萱覺得丟臉萬分，不想自己鼻水兒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伤饽敲创?，她確實反抗不了……小女郎嗚咽一聲，撲過去抱住他的腰，臉埋入了他懷中。

    原霽一怔。

    緊接著，他感受到她在懷里的發(fā)抖。

    原霽沉默片刻，咳嗽一聲：“我們回房吧?！?/br>
    關(guān)幼萱：“??？”

    原霽抬頭望天：“我二哥說讓我去書房抄書的，我只是之前覺得沒必要……其實抄書就抄書吧，寫幾個字而已，沒什么?！?/br>
    關(guān)幼萱望他仰起的下巴片刻，輕輕地貼過去蹭一蹭：“夫君，你待我真好?！?/br>
    --

    二人進了書房，關(guān)幼萱殷勤地端來筆墨紙硯。她坐在原霽旁邊，見他苦大仇深地盯著書，半天不肯動筆。

    關(guān)幼萱善解人意，知道他與他父親之間有矛盾，便乖巧道：“夫君，這書上好多字跡不清楚，我先幫你整理謄寫一遍，你再抄好不好？”

    原霽煩悶地抓了抓頭發(fā)。

    關(guān)幼萱一邊抄書，一邊偷看旁邊轉(zhuǎn)著狼毫玩的少年。關(guān)幼萱好奇：“夫君，你與公公到底什么矛盾呀？為什么你那么討厭他，他待你不好么？”

    原霽沉靜。

    許久，原霽才答：“不，他待我挺好的。甚至可以說……非常好。如果不是我后來知道我母親是被迫的，我一直會覺得我是他最喜歡的兒子。雖然蔣墨才是他的長子，但是我小時候，他只跟我玩，去哪里都帶著我……”

    原霽迷惘：“萱萱，你說有人怎會壞的如此，像是精神錯亂一般，前后行徑如此不一致？”

    --

    當(dāng)原霽和關(guān)幼萱被關(guān)在原家抄書時，千里之外的關(guān)外，蔣墨扮作漠狄人，非常嫻熟地混在漠狄人的集市間。

    他尋找著機會，跟人打聽一種植物：“世上是否有一種植物，可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讓人精神渙散，記憶混亂。要過很多年，記憶才會一點點恢復(fù)？”

    他扮作的漠狄人，分外不好意思：“我也從未見過這種植物，只是我父親過世，我母親悲痛欲絕。為了讓我母親好受一些，我想幫我母親織一段假的記憶……”

    只是可惜，被蔣墨詢問的漠狄人都搖頭回答不知。

    漠狄如今在忙著和涼州大戰(zhàn)，漠狄王四處募兵，需求比往年多很多。漠狄人苦頓萬分，人人想著戰(zhàn)爭，街市間討論的也都是“涼州軍會不會打贏我們”這樣的問題，誰有空關(guān)心什么花花草草。

    立在陌生的異族人間，蔣墨垂下眼皮，撫摸下巴：按照原淮野給他下的令，漠狄應(yīng)該有這種花。但是漠狄人自己都不知道。

    蔣墨驀地回頭，眺望向遠方王庭：他已在關(guān)外找了這般久，都尋不到線索。而若此植物真的存在，如今剩下的唯一可能……是漠狄王庭。

    他要如何才能混入漠狄王庭，近身漠狄王族？

    ☆、第 38 章

    漠狄王庭, 木措一身破敗地跪在老漠狄王前。

    他身后，與他情形差不多、身上大大小小布滿傷口的漠狄兒郎們，一同跪著請罪。

    老漠狄王坐在虎皮躺椅上, 手中抓著一把從中原買來的瑪瑙珍珠。他粗糲的手指摩挲著這些珠光寶物, 聽著木措語氣沉痛地匯報――

    “我等無能，誤了父王給的機會。我們深入涼州，卻未到武威郡, 便遇到了原七郎。我等小看了原七, 與原七一戰(zhàn), 兵馬損失近半。為了不盡折在涼州，我只能帶著勇士們逃回來。

    “原七一路追蹤。如果不是可丹部接應(yīng), 我等也許、也許……”

    木措低下頭, 悲憤萬分：“是我輕敵，還為此暴露了可丹部?！?/br>
    老漠狄王良久才喃喃：“可丹部……無妨。原二也許只會警告，不會出兵可丹部。他們大魏的糧草是有定數(shù)的，原二他不能想打哪里就打哪里。他得向朝廷請示……我們在朝廷有人, 可以放心。”

    木措疑惑：“父王不是說原淮野也在朝中么？原淮野應(yīng)該會幫著原家, 說服大魏出兵吧？”

    老漠狄王冷笑：“他們大魏長安的水，混著呢。哪有那么容易……你起來吧。非只有你輕敵，我也輕敵了。我們誰都沒料到原家七郎會是這樣……勝負乃兵家常事，以后大家打交道的機會，多著呢?！?/br>
    雖然如此, 他們都知道漠狄這次在玉廷關(guān)下設(shè)下那么多兵，不過是為了給木措提供深入涼州的機會。如今計劃敗落，涼州會提高警惕, 何況漠狄今年生起的戰(zhàn)事過多，就如原霽猜的那般, 春日戰(zhàn)事多，今年接下來的戰(zhàn)爭，漠狄都要回避了。

    漠狄王說：“接下來涼州兵會打回來，我們只能躲著了?！?/br>
    木措打起精神：“幸好我們還有其他計劃?！?/br>
    漠狄王頷首。

    木措想起原霽，心中仍忿忿。他說：“如果再有一次機會，像父王當(dāng)年對付原淮野那樣，毀掉原七郎就好了?！?/br>
    老漠狄王說：“此計非到萬不得已，不得用……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主意，如果我不是被逼得無路走，也不想那樣……何況原七郎如今的表現(xiàn)，還不配我們將他看得過重。木措，現(xiàn)在更重要的是，我年紀(jì)大了，想將王位傳給你……”

    木措沉聲道：“原七郎是我生平僅見勁敵，若不能殺了他，我不會當(dāng)王。”

    老漠狄王滿意大笑：“好！這才是我漠狄勇士該有的氣概！”

    他尋思著：“也不能只有氣概。我們要打敗涼州，打敗大魏，便要嘗試學(xué)習(xí)他們的先進文化……”

    --

    有來自大魏的學(xué)士，最近半年都在西域游學(xué)。西域小國不斷派人請這位學(xué)士去王宮給各位大王公主們講課。這位學(xué)士名噪一時，最近來到漠狄，漠狄王試探地派人去請。

    漠狄王擔(dān)心對方因為大魏和漠狄的敵對關(guān)系而拒絕講學(xué)。

    那位學(xué)士卻不拘一格，同意了下來。不管身后人如何評價，既然身在西域，便應(yīng)維持中立原則，互不得罪。

    蔣墨打聽到，這位學(xué)士是江南大儒關(guān)玉林的關(guān)門弟子，名為張望若。蔣墨恰好在出塞前，認識了關(guān)玉林――關(guān)玉林的唯一愛女關(guān)幼萱，嫁給了原家七郎。

    沖著這層關(guān)系，蔣墨認為這位張望若，應(yīng)該會幫自己進入王庭。只消對方進入漠狄王庭講學(xué)時，自己扮作隨從跟著他便是。而自己之后要做什么，是否會鬧得漠狄王庭兵荒馬亂，蔣墨怕對方不肯幫自己，便沒打算實話實說。

    蔣墨仍扮作漠狄人，被從鬧市中七拐八拐領(lǐng)入一昏昏小帳。身后有原二派的人一路保護，蔣墨并不膽怯，撩袍入帳，便見一面容文秀的青年郎君一腿曲起踩在小幾上，另一手握著扇柄抵著下巴。

    這位垂頭的青年以極為不羈的姿勢閑坐氈榻，正靠著方案看一封信。室內(nèi)布置典雅，器具古樸，總算讓最近混在粗俗蠻人中的蔣墨，感受到了一些來自大魏的書香之氣。

    蔣墨拱手，換了大魏官話：“在下見過張兄?！?/br>
    張望若眉毛輕輕挑了一下。

    她瞥了一眼下方那個一身臃腫、滿臉絡(luò)腮胡的漠狄人扮相的男子，再品呷小師妹寫給自己的信。隔著信紙，她都能想象到小師妹那一副天真爛漫又極為認真的樣子――

    “師姐，你如今還在西域么？五哥，就是我夫君的親哥哥最近去了漠狄。你若是得空，不如幫一幫他？他似乎是有什么任務(wù)在身……既是拿著朝廷手令出塞辦事，應(yīng)該是很重要的事吧？

    “蔣墨的相貌我大約不用多說。他若是與師姐有緣相遇，師姐但凡看他一眼，便會知他是誰。畢竟他是長安第一美人，名不虛傳。最后，師姐，你何時回大魏？你已在外游學(xué)兩年，阿父與我、師兄，都想念你。你若是回來大魏，必然從涼州過。我便可以見到師姐了！”

    張望若莞爾。

    她再端詳來求助她的蔣墨。張望若盯他許久，卻不能從他身形看出長安第一公子的風(fēng)采。蔣墨站了半天，見這位名儒教出的學(xué)士靜默不吭氣。他忍不住抬目望去，對上對方興致盎然的眼睛。

    這位張望若看著二十出頭，面容清雋，膚色微黑，身量偏瘦。張望若大搖大擺地穿著中原人的服飾坐在漠狄人的地盤，因為老師名氣大、自身學(xué)識好，竟不怕被漠狄人為難。只是張望若看人時的那種刺探般的眼神，讓蔣墨不悅。

    蔣墨道：“張兄應(yīng)該看了我的信――你師妹嫁于我七弟，論理，我們也是親家?！?/br>
    張望若慢悠悠開口，聲音帶點兒低涼沙啞的笑意：“她嫁的人姓原，你姓的卻是國姓。你們姓氏都不一樣，談何親家？在下進漠狄王庭是為講學(xué)，你卻目的成疑，居心叵測。為了不自找麻煩，我應(yīng)當(dāng)拒絕你才是?！?/br>
    張望若似笑非笑地看著蔣墨。

    蔣墨偽裝下的真實面容，微微冷了一下。他卻維持著求人的卑微狀，低聲下氣：“這位師兄，當(dāng)真如此不能通融么？我母親是當(dāng)朝長公主……”

    張望若：“身在塞外，公主的身份不好用的?！?/br>
    蔣墨：“你若是去長安……”

    張望若慢悠悠：“我不去長安?！?/br>
    蔣墨垂著的濃長眼睫，掩去他眼中陰鷙的冷色。他面上只不動聲色，好似被那個人弄得無話可說。半晌，張望若下榻，向他走來。張望若手中冰涼的扇骨向上抵，挑高他的下巴。

    張望若分明個子比蔣墨要低半個頭，但此人擺出這副審度壓人的架勢，蔣墨心中嫌惡，只想著待事成后，必剁了此人的手。

    張望若俯身望來，與他笑：“聽說你是長安第一美人，好端端的美人皮，為什么要藏在這么一張丑陋的面具下？我實在好奇公子的真容?！?/br>
    蔣墨蹙眉，生平最厭旁人拿他臉來說事。他心中已熄了求助此人的想法，淡漠道：“身在塞外，偽裝只為方便。既然兄臺不愿相助，在下也不相擾，告辭。”

    他轉(zhuǎn)身便要走，聽到身后人緩緩說：“你是第一次出塞吧？走哪里，都帶著人貼身保護。雖然你會說一口流利的漠狄話，但是你從涼州來……你已經(jīng)被漠狄鷹爪盯著了，可要小心?！?/br>
    蔣墨身子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