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關幼萱頷首:“把馬繩全都砍斷,馬朝四面八方走,繞著王城走……大家都分散開,讓漠狄王判斷不出大家方位?!?/br> 有女郎憂心:“分開更容易遇難。” 關幼萱抿唇:“本就是逃,能多活一個算一個?!?/br> 關幼萱聽到身后地道被堵住的大石開始被撞擊,她緊張:“漠狄王追過來了,大家快點兒!” -- 束翼一整日都在高處沿著墻壁、樹木奔跑。之前在將軍府中是他一人,他一把將被自己打暈過去的殷三娘扛在肩上后,逃出將軍府,依然在街巷間的墻頭樹影間奔跑。 他的輕功發(fā)揮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又蹦又跳,身后箭只如密雨般追隨,幾次險險與面頰擦過。 身后追兵緊迫,束翼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力氣已快耗盡,懷中兜著的“不留行”嚶嚶叫了兩聲。束翼喘著氣:“不行,你不能出去……漠狄人會獵殺鷹,出去你就回不來了?!?/br> 束翼手搭在膝蓋上,跑得大汗淋漓。他累得再跑不動,但身后漠狄人的追殺……忽而,前方一間屋子的房頂上,射來箭只,緩而準,堪堪打落身后漠狄人的箭只。 束翼抬頭,愣住。 他怔怔地看著那個房頂上站著的黑衣青年,黑衣青年與他一般裝束,竟是一模一樣,不知是如何得知他的打扮。那個人一身武袍赫赫臨風,身長巍峨,冷靜地從身后箭筒中抽箭,對準漠狄人。 束翼目中熱氣熏眼,喃聲:“束遠哥……” 束遠冷冷地瞥來一眼,皺著眉:“你還是小孩子么,哭什么哭?” 束翼一噎:“……” 束遠:“我與你兵分兩路,替你引開追兵,你出城去。” 束翼:“你為什么會在這里,你怎么知道我今日穿的什么衣服,你是一直在這里等著我嗎,你怎么知道我們計劃是什么。束遠哥……” 束遠厲喝:“還不跑?!” 束翼被他吼得一個哆嗦,瞬間回憶起自己以前習武時被束遠整日在后面催著打催著教育的練武日子,束遠既像嘮嘮叨叨的老媽子,又是最嚴厲的老師……束翼小心翼翼:“束遠哥,我再問最后一個問題……” 束遠不耐煩:“問完快滾!” 束翼:“束遠哥,你什么時候回涼州???” 束遠一怔,看向他。束翼充滿希冀地、傻乎乎地看著他,笑得非常高興。這個少年額頭上滿是汗,身上背著一個束遠不認識的女子……束遠配合原霽的計劃,幫助原霽他們逃出去,束遠自己都沒想到,會和束翼見面。 還會被問這么一個傻問題。 束翼嘟囔:“我們都挺想你的……雖然你很兇,但是你走后,我練武已經勤快多了,你可以試一試我的……” 束遠:“束翼?!?/br> 束翼:“???” 束遠對他笑了一笑,轉身躍下了墻頭,留下一句:“你可以保護你想保護的人了,不必總問我。我再也管不了你,也不會管你了……你已經長大,我也有別的要做的事。 “阿翼,好好活下去。我不回去了。” 束翼呆呆地看著青年的黑影掠入黑暗中奔跑起來,而束翼身后的追兵即將追到,束翼也沒想到去想更多的,少年深吸口氣,重新奔跑起來。他和束遠沿著兩條相反的路,在王城混淆敵人的視線。 束翼想,雖然束遠那么說,但是自己總能等到束遠回來的那一天吧。 只要自己再強大些、再厲害些、武功再高些……大家都會回家。 -- 原霽太過強悍,一身血,一場奮殺,他始終不放過李泗。他不禁不放過李泗,他還頂著大將軍不勒的追殺,出了將軍府。雖然所有人都與他失散,雖然他手里只有李泗這個人……但是身后的追兵,仍不敢小看這頭狼。 不勒大將軍憤怒至極,想不到這般嚴苛的環(huán)境,都能讓原霽逃出去。 木措追殺關幼萱之間,封閉城門想將所有人困在城中。他不開城門,這些人便都逃不出去……然而來自前線的消息,讓木措臉色鐵青,知道自己上當。 不開城門……如何指揮前方戰(zhàn)事! 原霽用自己做了一個誘餌,換取了涼州軍進攻的大好機會。 同時間,不勒大將軍羞愧地來匯報:“大王,原七逃出將軍府了……但是大王放心,我們不開城門,在王城中,遲早把他們都揪出來……” 不勒大將軍看木措面色難看,眼神陰冷,不覺得說話聲低下。 木措盯著他兩刻,冷聲:“開城門。” 不勒大將軍:“?。俊?/br> 木措吼:“開城門!” 不勒:“可是原霽……” 木措:“本王要去戰(zhàn)場,涼州狼是你的任務!捉不到涼州狼,就殺了他!殺不了涼州狼,本王殺了你!” 木措轉身,大步躍馬而上,向王庭疾馳而去。他囑咐幾位將軍派人繼續(xù)追關幼萱,但他現(xiàn)在最關心的是戰(zhàn)爭。不勒大將軍弄丟了原霽,那就親自把原霽捉回來! -- 兩日后,關幼萱和束翼匯合,身后的追兵已經非常少,倍快被甩開。一百來個女郎們,活著跟隨關幼萱的,剩下了七十來人。束翼安慰關幼萱,說這個人數(shù)已經很不錯了,七郎那里必然沒有這般多的人。 關幼萱一句話都說不出,甩開了追兵們,她和女郎們宿在野外。大家輪流巡夜,逃亡路上,第一次有了休息的時候。關幼萱用斗篷罩住自己,埋于膝蓋。她有一腔的話想問殷三娘,想知道殷三娘和李泗的關系…… 但是這些都等天亮了再說吧。 她太累了,她需要養(yǎng)足精神才有力氣。 黑夜幽黑,為了逃離,他們不敢燃火。黑魆魆中,野外環(huán)境簡陋,眾人竟睡得香甜。 -- 馬匹跑死一匹又一匹,老當益壯的不勒大將軍,對逃跑的涼州狼緊追不舍。連續(xù)兩日,無論原霽怎么逃,都不能將不勒甩開。原霽身邊能跟上的人越來越少,不勒王能召集的追殺的兵馬越來越多。 天幕黑幽,胯.下的馬匹口吐白沫,噗通倒地,將騎著它的原霽和李泗甩了下來。原霽帶著李泗,李泗已經對原霽無話可說,完全將自己當成一個死人。原霽再要向前,前方懸崖,斷壁下江濤洶涌,無路可走。 李泗噗嗤一聲嘲笑。 原霽懶得理他,他回頭,面對身后包圍他們的不勒大將軍等人。不勒大將軍盯著原霽,分外佩服這個少年。一身鮮血,周身是傷,竟依然眼神兇悍不畏,不肯認輸…… 不勒大將軍和原讓打了一輩子交情,倒是第一次碰上原霽。他起了惜才之心,道:“原七郎,你不必逃了,逃也逃不掉。我們也不會殺你,相反,我們還會好吃好喝地供著你……你這樣一個人才,我們漠狄不是不識貨的?!?/br> 原霽:“我不會為漠狄所用?!?/br> 不勒大將軍還要再勸說,就見那扣著李泗的少年站得筆挺,向后退。不勒大將軍臉色一變,他要收縮包圍圈時,原霽抓著李泗搶步,一躍而下懸崖:“我寧死也不為漠狄人所用。” 江濤洶涌,瞬間吞沒二人。 不勒大將軍咬牙切齒:“射箭!跳江,找人!不抓到涼州狼,誰也見不到大王!” -- 江水磅礴,原霽抓著李泗跳下的瞬間,頭頂?shù)募槐憔o隨而來。大片血花在黑夜中的江水中鋪展開,原霽緊扣著李泗,二人被水流和箭只包圍,一同向下方沉去。 身上沉重的鐵甲、涼州人對水性的不熟練,在奔濤滾滾中,都是致命。 李泗連連罵臟字,卻解不開原霽將他和自己的手綁在一起的布條。 -- 昏昏沉沉中,連續(xù)三日未曾睡眠的原霽,做了一個夢。 夢中鐵馬金戈,戰(zhàn)爭連連,他騎馬在混亂的城池中找著兵馬,指揮百姓們逃出城去。攻入城的敵人尚未見到,城中百姓慌亂無比,混亂中,原霽忽然怔住。 隔著人群,他騎在馬上,看到逆流而行的關幼萱。她不斷地在人群中向后尋找,口中大約喊著“阿父”“師兄”這樣的字眼?;艁y的人群中,她讓他一眼看到。 原霽定定看著她。 夢中的原霽,疲憊地看著她; 旁觀自己夢的原霽,茫然又驚喜地看著她。 原霽:“萱萱!萱萱!” 他扭頭,看到夢中自己那雙眼神,微地怔住,緩緩收了見到關幼萱的驚喜笑容。 他的夢,在夢到原讓死后,繼續(xù)向后走了。 -- 黑夜中,關幼萱也陷入一個夢境。 她夢到原霽救了她,將她交給她父親后,她仍去武威郡想找他。她想弄清楚,自己那個未婚夫,要拋棄她的未婚夫,是怎樣一個人。 -- 關幼萱的夢繼續(xù)向前走。 原霽的夢追著關幼萱的夢,也在向前夢。 他即將追上她的夢——他已經夢到關幼萱最開始那個夢了。 他們的夢,會相見吧。 ☆、第80章 第 80 章 原霽的夢境已經許久不至, 他以為自己的夢在二哥死時已是終點。他已能設想到之后自己的心情……而他仍然夢到了。 原讓身死,西北軍無統(tǒng)帥,長安欲派京中老將來接任, 但對于涼州這內外矛盾重重的地方,那些老將們都不愿接管, 自認無能管轄。于是, 只好讓年少未到十八的原霽領命,接任了西北兵馬大元帥一職。 二哥用血的教訓帶走了老漠狄王, 然原霽心中空茫茫。他千里追殺薛師望,同樣殺了關妙儀。那對有情人共同赴死,立在大漠荒原上的原霽, 只痛恨自己的無能。 他恨關家, 恨關家所有人。但周圍所有人都勸說他,原家只剩下他了, 關家的關妙儀已經死了, 他不能再毀了兩家好不容易結下的姻親, 不能毀了二哥一直在做的事。 于是原霽和關幼萱定了親。 可是錯過了十月,錯過了他愛淑女朝朝暮暮最狂熱的時期……他已然無心情愛,也不想履行婚約,將關幼萱拉入涼州這個大牢籠中。愛恨交織,原霽甚至后悔自己這段感情,讓自己忽視了二嫂的不對勁。 如果、如果……千萬條如果可能在他腦海中不停轉, 但二哥再回不來了。 原霽要繼續(xù)的, 是原讓未完成的大業(yè)。夢中的原霽和現(xiàn)實中不一樣, 夢中的原霽此時, 從未真正上過戰(zhàn)場。一個從未真正上過戰(zhàn)場的人, 沒有原讓教他, 不斷練他,他從第一步直接跨到將領的最高職位,慘痛教訓是必然的。 和漠狄的戰(zhàn)爭中,原霽不斷地被木措欺辱。木措逗弄他,如逗弄一頭困在囹圄中的幼獸一般。原霽咬著牙不吭聲,頂著戰(zhàn)友的質疑和敵人的嘲諷,將涼州百姓們的希望扛在肩上。 他一步步向前走,他沒有退路——后路是萬丈深淵。只要他敗,涼州輸盡。原家到哪里再偷一個十幾年,再培養(yǎng)一個新的將領出來? 于是便這般靠戰(zhàn)爭磨礪自己,時間變得匆忙,歲月襯得荒唐。原霽心無旁騖,直到兩年后,他再遇關幼萱——跟隨著自己阿父、師兄,前來涼州退親的關幼萱。 夢中的這場城戰(zhàn)的敵人面孔變得模糊,夢中的原霽從武威郡趕來支援。原霽己方兵馬不足,混在城中敵人中,反抗猶如兒戲。原霽等著援軍時,見到了關幼萱。 和他曾經日日夜夜夢到的女孩兒,已經變得有些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