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jié)
封嘉雪問:“你三叔回來,他原來是那么厲害的人,現(xiàn)在整天不出門不見客,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你們原家不覺得浪費人才么?” 原讓:“三叔受了傷,本就不能再上戰(zhàn)場了。何況七郎和三叔之間……只能有一人說話。三叔是主動退讓的?!?/br> 封嘉雪“哦”一聲:“你們?nèi)寂踔V啊?!?/br> 她頓了頓:“不過也挺好,原霽上去了,你就閑下來了。我見你整日沒事就往這里跑……你是真的閑啊?!?/br> 原讓見她意有所指,面容不禁微熱。 他解釋:“是因如今情形,長安自顧不暇,對你的通緝自然也無人放在心上。你的危機已解,起碼在涼州,你可以自由出入?!?/br> 封嘉雪:“哦,原來是因為我不是危險人物了,二哥才往我這里跑得勤快了。” 原讓:“……” 他說不出話時,封嘉雪半身藏在角落光暗處,饒有趣味地看著他。她半晌,忍不住笑,伸手拍了拍他肩頭:“二哥不必在意,我與你開玩笑呢?!?/br> 原讓嘆氣。 他回頭,似下定決心,低聲:“其實你說的也無錯,我本就是有事求你……阿雪,如今涼州與長安為敵,已經(jīng)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不日起,涼州便不僅要應(yīng)對漠狄這個敵人,還可能對上幽州公孫家,益州封家。你是來自封家的女將軍……沒有人比你更清楚益州封家軍的優(yōu)勢和弱點?!?/br> 封嘉雪挑一下眉。 她問:“二哥想讓我?guī)湍銓Ω兑嬷莘饧臆娔??!?/br> 原讓:“……我是想讓你拿下益州封家軍?!?/br> 原讓道:“你之前受了傷,又受到朝廷的威脅,才不得不從益州逃走。但你如今已經(jīng)傷愈,現(xiàn)在是朝廷需要封家軍,而不再是封家軍看人眼色的時候。你十幾歲的時候,一個小女郎,就能從你的一眾兄弟手中搶得封家軍的掌控權(quán)。你掌控封家軍近十年……你想要奪回自己的兵,想重新接管封家兵馬,對你來說,應(yīng)該易如反掌的。” 封嘉雪不說話。 她手中晃著那根長柳枝,碧綠之色從她掌心蜿蜒出去。 原讓傾身,不覺帶了懇求:“阿雪,涼州如今很難……你若是能重掌封家軍,涼州與益州合作,新帝登位的從龍之功,便也有益州一份。此事并非對你全無好處啊?!?/br> 封嘉雪道:“可我原本只想占山為王,當(dāng)個山大王啊。我當(dāng)將軍當(dāng)?shù)猛┝?,多年打仗,我又一身傷,我覺得回去,也沒什么意思啊?!?/br> 原讓急了,他道:“阿雪……” 封嘉雪緩緩道:“除非,二哥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 她身子往前傾,英氣的面容從黑暗中出來,全部映在了日光下。她曲著膝,沒有握著柳枝的那只手伸出,勾住原讓的下巴。她氣息拂在他面上,在他愕然又了然時,她與他一吻。 潺潺一吻,時間極長。 結(jié)束時,原讓呼吸凌亂,微側(cè)了頭。他撐在臺階上的手握緊,控制自己的反應(yīng)。 封嘉雪低笑:“除非,你把你自己嫁給我,供我賞玩。二哥,你要是肯跟著我一起走,跟我一起去益州……我與涼州合作,未嘗不可啊?!?/br> 原讓低頭不語。 封嘉雪慫恿他:“既然你要為了涼州奉獻自己的一生,干脆將你奉獻給我吧。二哥,嫁給我,我立馬回益州,奪取封家軍權(quán)!你若不跟我走,我便不會走?!?/br> 原讓緩緩抬頭,定定看著她。 他說:“封嘉雪,你威脅人,真是一貫威脅慣了?!?/br> 封嘉雪道:“承讓承讓?!?/br> 原讓道:“什么時候去益州?” 封嘉雪挑眉。 她說:“你一句話,我立馬走。” 原讓:“走?!?/br> 他看著她,反手握住她的手,道:“我與你一同走?!?/br> 封嘉雪盯他片刻,大笑起身。原讓與她一起站起,要出門時,又被她轉(zhuǎn)身抱上,按壓住他。他抬手欲推,喝她不要得寸進尺,聽封嘉雪含笑:“你也不必不甘心,你侍候得好,我有一個足以讓你驚喜的禮物藏在益州等著你……二哥,親親?!?/br> ☆、第92章 第 92 章 關(guān)幼萱做了一個夢。 夢中天下大亂, 涼州選擇扶持蔣墨帶回來的小太子,與長安梁王對抗。 夢中原霽身后沒有兄弟,助力。原讓, 束遠,束翼,趙江河, 包括十殺和十步,都死在了之前陸陸續(xù)續(xù)的戰(zhàn)場上。而正如白天眾人在外面討論的那樣—— 涼州擁小太子自立, 便不僅會面對來自漠狄的敵人, 還會惹上益州封家軍,幽州公孫軍。夢中原讓死,封嘉雪仍是益州女將軍, 她還被梁王欽定為梁王妃。不管日后她會不會成為皇后, 她都不會與原霽合作, 她甚至?xí)拹涸V。 在原讓死后的世界,封嘉雪對涼州沒有任何同情與同理。 在討伐涼州的戰(zhàn)爭中,封嘉雪首當(dāng)其沖。 這一切壓力, 都由原霽一人撐著。 或許也有蔣墨撐著這樣的壓力……但是蔣墨和原霽, 向來是不說話的。 原霽總有撐不住的時候。 整整一年, 關(guān)家人也被戰(zhàn)爭困在了涼州。 關(guān)幼萱拒絕父親和師兄的勸說,一直留在軍營中。戰(zhàn)事頻繁發(fā)生, 關(guān)幼萱頻繁地在軍營中見到原霽。他經(jīng)常浴血而歸, 經(jīng)常手撐著額頭, 呆呆地坐在滿地尸體間發(fā)呆。 夢中的關(guān)幼萱越來越害怕, 越來越驚恐。 她去大昌安寺為他求佛燈, 為他祈福。她日夜盼望戰(zhàn)爭結(jié)束, 涼州能夠好起來。她在涼州看得越多, 便越希望涼州能夠走出現(xiàn)在的困境—— 原霽求的,不過是朝廷的信賴,涼州百姓被護。 但是夢中的原霽,面對漠狄、大魏另外兩只邊軍的共同討伐,他再是戰(zhàn)神,他也會撐不住。 建樂二十五年的冬天,涼州毀于彈盡糧絕。主帥原霽,在與漠狄的最后一場戰(zhàn)中,死在了來自并州的幽州軍的偷襲。 那日下了好大的雪,涼州被后雪覆蓋,重重疊疊。關(guān)幼萱聽到消息,大腦空白,她不顧親人的勸阻,去戰(zhàn)場上找他尸骨,想要為他收尸。她在亂糟糟的、被雪覆蓋的血泊和尸體間,一個個尋找熟悉的尸骨。 地的喊聲被風(fēng)雪割裂:“少青哥……少青哥!” 遍地徘徊,睫毛凝霜。 面頰被凍得發(fā)青,雪霧飛卷袍袖。 關(guān)幼萱與其他軍人們在戰(zhàn)場上找人,旁人將每一具尸體抬下去,而她尋找的,只是原霽。她一聲聲無力地喊著“少青哥”,只不過是師出無名,他連她夫君都不是—— 她只是頂著一個未婚妻的名號。 她這個未婚妻的名號,還這般搖搖欲倒。因他始終想與她解除婚約。 關(guān)幼萱終于在尸體中找到了原霽,她呆呆的,在萬千人中,一眼看到了他。他身上插滿了箭,身上全是凝固的血,他趴在一個軍人的后背上,分明是為人擋刀,可是最后這場戰(zhàn)爭,活下來的又有幾個人呢? 關(guān)幼萱一步步走向他,她跪在地上,將他從雪里刨出來。她眼中霧濛濛,她的心如同碎了又重縫,縫好了再一次地碎掉。關(guān)幼萱哽咽:“少青哥。” 她將他抱在懷中,看他被冰霜凍住的面孔。她低頭與他呼喚時,感受到他還有呼吸。在她抱著他哭時,他的睫毛輕輕顫抖,睜開了眼。 關(guān)幼萱一時驚喜:“少青哥!” 她抱著他,小心地摟著他的肩。其他的地方插滿了箭只,她不敢亂碰。她見到他睜眼便驚喜,想要喊人過來,拿擔(dān)架抬他回去醫(yī)治??墒窃V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低聲:“萱萱……” 關(guān)幼萱落淚:“是我。” 夢中的原霽,也許從未當(dāng)著她的面叫過她“萱萱”。他努力的,一直是與她保持距離,讓她離開。 原霽握著她的手,輕聲:“萱萱,我肯定活不了了?!?/br> 關(guān)幼萱:“不!” 原霽道:“萱萱,你看我身上的箭……我太痛了,每一次呼吸都痛……萱萱,我求求你,你給我一刀痛快,殺了我吧。” 關(guān)幼萱驀地呆呆看他,她眼中淚水?dāng)鄶嗬m(xù)續(xù)地流。她低頭抱著他的身體,凄涼萬分,悲傷萬分。她從來過于懂事,從來都體諒別人的難處??墒窃谶@個時候,關(guān)幼萱恨自己的善解人意。 她為什么能夠看出來原霽的痛苦;她為什么要在戰(zhàn)場上找到的是還有一口氣、卻注定活不成的人。 她的眼淚一直掉,她的心縫好了又碎,可她為什么喃喃著“我不要”,卻還是拿起了隨意扔在地上的刀呢……她抱著他哭,但是她手中的刀,還是堅定地刺入了他心口。 關(guān)幼萱哭得說話說的斷斷續(xù)續(xù):“少青哥,你、你走好……不要走得這般痛苦……我不想你最后受這般多的罪……少青哥,我?guī)湍愕摹!?/br> 原霽凝著冰霜的睫毛下,烏黑幽靜的眼睛,看著這個哭著將刀刺入自己心口的少女。他在這一瞬,突然生了后悔,他本想讓她用這一刀忘掉他,斬斷和他的情緣……可是也許在關(guān)幼萱抱住他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害了她一輩子了。 原霽眼中的淚向下淌。 雪天暗灰,萬物生寂。 這是怎樣的人間。 原霽緩緩伸手,撫摸她的面孔。在死亡到來前的最后一刻,他恍恍惚惚的,終于不再掩飾自己對她的愛。他手撫摸她的面孔,關(guān)幼萱抬起臉,與他對視的時候,想到了自己來到?jīng)鲋菽侨胀砩希倌陮④姀奶於稻人挠⑽洹?/br> 他始終是那個救她的少年將軍。 原霽緩聲,哽咽:“相逢……即別離啊……萱萱啊……” 每一次他和關(guān)幼萱的相遇,都是為了與她告別。 他初在二哥的婚宴上認識她,她坐在馬車上南下歸家; 他再在城戰(zhàn)時救下她,親手將她交給她父親,應(yīng)下兩人解除婚約; 他最后躺在這里,以死亡為代價,最后一次與她別離。 人生啊……漫長的愛戀與遠赴,只是為了一次次地與她說“再見”。 倘若相逢即別離……他仍愿意一次次遇到她么? ——人生若有來世,該有多好。 -- 夢中原霽死于建樂二十五年的冬日,關(guān)幼萱親手刺了他最后一刀。當(dāng)懷中那即將及冠的少年將軍在她懷中閉上眼,關(guān)幼萱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 她從未哭得那般厲害,從未哭得那般崩潰。 她的愛始終淺于原霽,始終比他晚一步。他愛她的時候,她尚不知情;他推開她的時候,她才試圖去了解他;當(dāng)他咽下呼吸的時候,她才開始愛上他。 越是了解,越是心疼;越是心疼,越想上前……愛情便是魔咒,他千方百計想她躲開,可她依然躲避不了。 關(guān)幼萱抱著死去的少年將軍,崩潰大哭:“你讓我怎么辦……讓我怎么辦呀,少青哥!” -- 建樂二十五年的夏天,關(guān)幼萱哭著從自己的夢中醒來。醒來時,床榻空空,只有她一人睡下的痕跡。關(guān)幼萱淚水?dāng)鄶嗬m(xù)續(xù)地落,她不穿鞋襪就跳下床,四處想找原霽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