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枚沉默一會兒，說：“你先來。”

    龐貝掛了電話，握著手機發(fā)呆。

    喻幸關(guān)上電腦，從書房里出來，走到龐貝身后，揉了揉她烏黑的發(fā)頂。

    龐貝恍然回頭，一眼就看到喻幸，她張開雙臂，抱了抱他。

    喻幸彎腰抱她，吻了吻她的臉頰，輕聲問：“怎么了？”

    龐貝搖頭。

    “不想去吃飯？”

    “……有一點。但是還是要去的，至少要去一次?！?/br>
    “那我陪你去。我在外面等你，你想走的時候，我可以     隨時過去接你?！?/br>
    “好。”

    龐貝忽然覺得安心了很多。

    十點左右，喻幸衣服也沒換，穿了雙運動鞋，和龐貝帶著同款墨鏡出門。

    裴清枚現(xiàn)在住在安城另一個城區(qū)的小區(qū)內(nèi)，開車過去，半小時就能到，但今天是中秋節(jié)，街上特別地堵車，半小時的路程，耽擱了一個多小時才到。

    龐貝到裴清枚小區(qū)的時候，都快十一點半了。

    喻幸車子停在樓下。

    龐貝跟裴清枚發(fā)了信息說她到了，下車前跟喻幸說：“我很快就回來，中午跟你一起吃午飯?！?/br>
    “好。”

    喻幸目送龐貝走進小區(qū)樓棟大門前。

    裴清枚親自下來開的門，母女相見，一時相顧無言。

    龐貝打量著裴清枚，歲月從不敗美人，裴清枚的容顏和幾年前相比沒有太大變化，盡管她現(xiàn)在只穿著一件很普通的綢緞長裙，卻還是精神抖擻，風(fēng)韻猶存，仿佛龐家的變故，對她來說沒有產(chǎn)生任何打擊。

    唯一變化的是裴清枚從珠光寶氣，變成了一個很樸素的女人。

    裴清枚看著龐貝熱淚盈眶，她想去抱抱龐貝，卻被龐貝躲開。

    “幾樓？”

    龐貝單手扶著背包，往電梯口走。

    裴清枚尷尬地跟上，按下八樓的電梯，又急著介紹著說：“房子是你外婆留給我的，不是你爸爸留下來的?！?/br>
    “嗯?！饼嬝惱涞貞?yīng)。

    電梯里，裴清枚局促不安地握動手指，目光時不時地往龐貝臉上瞥，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夠。

    龐貝面無表情，也沒有回應(yīng)裴清枚。

    到了八樓，裴清枚沒用鑰匙開門，而是敲了敲門。

    臨到敲門的時候，才僵硬地笑著跟龐貝說：“mama結(jié)婚了，你汪叔叔是個老師，人很好，他今天也在家……”

    說完，她心如擂鼓地看著龐貝。

    龐貝深吸一口氣，沒說話。

    她能猜到，裴清枚肯定會結(jié)婚的，但是這樣提前不打招呼就把那個男人帶到她面前來，她不能不生氣。

    龐貝想了想自己今天的目的，還是把脾氣忍了下來。

    裴清枚見龐貝沒有扭頭就走，忐忑的心漸漸平靜下來，高興地掉眼淚。

    里面的男人開了門，他長得很清瘦儒雅，一看就是個讀書人，很有書卷氣，身上裹著圍裙，顯然剛從廚房過來。

    汪之林見了龐貝，笑逐顏開，殷切熱情地把人往家里請，又是倒水又是準備零食。

    龐貝臉色很淡：“不用了?！彼聪蚺崆迕?，說：“我想跟你講幾句話。”

    場面一靜。

    汪之林雙手貼在圍裙上，笑著說：“還有一個菜沒炒，我去炒，你們這么久沒見，肯定有話說，你們先說，不著急。”

    汪之林轉(zhuǎn)身回廚房。

    龐貝將房子打量了一圈，大概有一百六十平，四室兩廳，可是這比她以前住的家小太多了，也沒有十個傭人供裴清枚差遣。

    還有廚房，一眼就能看到油煙。

    裴清枚以前從不下廚房的。

    裴清枚順著龐貝的視線望過去，不大好意思地說：“mama也是剛     學(xué)做飯，沒有幾個拿手菜，主要還是靠你汪叔叔做，我就給他打打下手。但是你喜歡的兩道菜，mama有用心學(xué)，是mama親手做的?！?/br>
    龐貝最終的視線落在客廳的一張全家福上。

    照片里有三個人，汪之林、裴清枚，還有一個長得像汪之林的年輕男人，看樣子是他兒子。

    以前她們家里也有全家福的。

    裴清枚目光定格在全家福上，抿動嘴唇?jīng)]說話，拉著龐貝進她的房間。

    她的臥室也很大，有個陽臺。

    龐貝沒坐，走到陽臺上，問裴清枚：“你們什么時候領(lǐng)的結(jié)婚證？”

    裴清枚張著口，如鯁在喉，她臉上的笑意完全消失，垂著眼皮說：“你爸去世之后的半年?！?/br>
    龐貝點了點頭，動作不算快，她還以為她爸剛?cè)ナ?，他們就結(jié)婚了。

    裴清枚喜歡哭，哪怕快五十的人了，眼淚還是說掉就掉。

    她坐在床上低頭擦眼淚，說：“……貝貝，我和你爸爸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對不起你爸爸，你為什么要恨我？我不能結(jié)婚嗎？我要替他守一輩子寡嗎？”

    龐貝心里酸澀又憤怒，她捏著墨鏡，將墨鏡的框架都捏得有些變形。

    大人總是這樣，以為自己瞞得很好，孩子什么都不懂，卻不知道，他們的心思全暴露在日常生活的每一個眼神與動作里。

    裴清枚兀自擦眼淚，還在絮絮叨叨地說：“我跟你爸爸結(jié)婚的時候是趕鴨子上架，我根本就不喜歡你爸爸，是你外公外婆非要逼著我嫁。要不是你汪叔叔那時候家里太窮，我就應(yīng)該嫁給你汪叔叔了?！?/br>
    龐貝沒進臥室，她就在陽臺吹著中秋節(jié)的風(fēng)，冷淡的聲音帶著冷風(fēng)飄進去：“那你可以離婚。為什么要一邊留著他的照片想念，一邊和爸爸在一起生活呢？”

    裴清枚怔住，下意識問：“你爸爸告訴你的？”

    她和龐中林的婚姻就是因為和汪之林的合照爆發(fā)出的問題，但婚姻這件事，實在是太復(fù)雜，她說不清，也理不清。

    不管怎么樣，她并不希望這件事由龐中林告訴龐貝。

    龐貝笑了笑，說：“你覺得爸爸是這樣的人嗎？”

    她收斂笑色，告訴裴清枚：“是我自己發(fā)現(xiàn)的，你并不喜歡看書，可你的房間里，卻有一本被你翻皺的書?！?/br>
    裴清枚無言以對，她是把汪之林的照片夾在那本書里面了。

    她自己抽了幾張床頭的衛(wèi)生紙，擦掉眼淚，鼻音濃重地說：“這一點我是對不起你爸爸，可是我沒有辦法控制我的感情。我也想過跟你爸爸離婚，但是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你爸爸不會讓我離婚的，你外公外婆也不可能讓我跟你爸分開。”

    龐貝無情地打斷裴清枚：“別怪別人，尤其別怪我爸?！?/br>
    說到底，不過是舍不得龐中林的萬貫家財。

    她冷冷地說：“這世上只有爸爸最心疼你的眼淚，但是爸爸已經(jīng)死了，所以你以后少哭一點?！?/br>
    裴清枚頓時愣住     ，眼淚掉得更兇。

    龐中林當(dāng)然對她很好。

    龐貝等了一小會兒，見裴清枚哭得差不多了，才說：“我現(xiàn)在的工作你也知道了。我來是想跟你說，我想好好工作，裴家那邊的吸血鬼已經(jīng)害死了爸爸，你要是真的還心疼我，就別讓他們再出來影響我?！?/br>
    “貝貝，公司的事，也不能全怪你舅……”裴清枚看著龐貝冰冷的雙眼，后面的話也說不出口了，便不住點頭，哭著說：“不會的，你放心，不會的。你外公外婆已經(jīng)教訓(xùn)過你舅舅們了，絕對不會再影響你?！?/br>
    龐貝從陽臺走進臥室，帶上墨鏡說：“我走了，以后你有什么生死大事，再聯(lián)系我?！?/br>
    裴清枚慌忙起來拉著龐貝的手，哭哭啼啼問：“貝貝，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龐貝拂開裴清枚的手，說：“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平常沒事不要打擾我。”

    裴清枚嗚咽著問：“貝貝，我十月懷胎生了你！你怎么這么狠心呀！”

    “你是生了我，但你既沒好好愛爸爸，也沒有好好愛我，你不是個好妻子，也不是個好母親。如果不是因為你生了我，我今天來都不會來?！?/br>
    龐貝留下這句話，就走了。

    裴清枚心里有數(shù)，她很愧疚，所以連反駁的余地都沒有，她哭倒在床上，也沒有再去挽留龐貝。

    龐貝沒有和汪之林打招呼就離開了裴清枚的家。

    或許汪之林沒有做錯，但是龐貝無法在感情上接受這個男人。

    不到十二點，龐貝就上了喻幸的車。

    “餓不餓？想去哪里吃？”

    “幸運，我想回家。想吃你的做的飯。”

    “好。”

    喻幸開車，把龐貝帶回了萬瀾千波。

    一進門，他就摘下了她變形的墨鏡，墨鏡底下，一雙紅彤彤的眼睛。

    龐貝撲進喻幸懷里，低聲啜泣。

    喻幸揉著她的頭發(fā)，說：“不想去以后就不要去了?！?/br>
    龐貝點點頭，說：“她現(xiàn)在過得挺好的，開始為別的人學(xué)做飯，開始做別人的好mama，以后我也不用再去了?！?/br>
    喻幸心里泛酸，聲音多出幾分溫柔：“以后有我給你做飯。她不疼你我讓奶奶疼你?！?/br>
    龐貝笑了笑。

    家里還有新鮮的菜，喻幸去煮飯，做了三個家常菜。

    吃飯的時候，龐貝跟喻幸提起了她父母不完美的婚姻。

    龐中林和裴清枚結(jié)婚全憑裴清枚一張漂亮的臉，龐中林是十分傳統(tǒng)的人，他對妻子與家庭非常的忠心，直到發(fā)現(xiàn)了裴清枚書本里的那張照片，才知道有汪之林這么個人的存在。

    但是裴清枚是個很懂分寸的人，盡管思念汪之林，可她只是默默想念，絕不做出破壞家庭的事。

    龐中林太寵愛裴清枚，責(zé)任心也太重，一直努力維持著在破碎邊緣徘徊的婚姻。

    可人心是最沒法控制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