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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弓的威脅,城上沒有舉火,所有人都隱身在黑暗中。殘月凄清的銀輝下,那些用水泥構(gòu)造的懸樓猶如巨大的蜂巢,在城墻上投下漆黑的影子,與城外六座堡壘交相呼應。 與此相反,宋軍絲毫沒有隱藏行動的意圖,聲勢全開,連串火把一直延伸到十余里外,仿佛兩條翻滾的火龍,從金明、定川兩寨源源不斷地涌來。 程宗揚雖然參加過幾次萬人級別的大戰(zhàn),但都是星月湖大營謀定后動,將宋軍分割殲滅,算起來除了三川口與劉平交手那次,只有好水川一戰(zhàn)時,督糧官耿傅的臨時指揮才讓自己真正見識到宋軍的戰(zhàn)陣。然而此時面前卻是十萬人級別的巨型攻城戰(zhàn)陣,讓程宗揚大開眼界。 原野上戰(zhàn)旗林立,無數(shù)軍士以軍、營、都為單位,組成整齊的作戰(zhàn)陣形向江州逼近,最前方是數(shù)百輛轎韞車。 相比于上次試探性的進攻,這次宋軍使用的轘醞車規(guī)模更大,車體也更為堅固,長度超過一丈五尺,寬度則收窄為四尺,只能容納一個人在前方全力鑿擊城墻。 車頂?shù)募饧垢痈呗?,能夠承受更強勁的沖擊力,車輪全部改為內(nèi)置,避免再像上一次一樣被敵寇擊中而失去行動能力。車身全部被牛皮覆蓋,外面仍舊涂抹厚厚的泥漿用來防火。 再往后是近百架云梯。宋軍的攻城云梯并不是單純的梯子,它們和轄韞車相似,具備車廂和木輪,由軍士推動前進。宋軍的工匠用粗大的樹干做成底廂,折疊式的梯身經(jīng)過計算,伸長后的高度正好為四丈,正能攀上江州的城頭。梯身頂端裝有鐵制的卡鉤,用來扣緊城堞。 緊鄰著云梯的是十架巨大巢車,高度甚至超過江州城墻,龐大的車身需要數(shù)百人才能推動。這些本來用以望遠的巢車也被改良成進攻武器,頂端不是普通的吊藍,而是包裹著數(shù)層牛皮的革廂。里面是宋軍挑選出來的神射手,清一色配備神臂弓,居高臨下對城墻進行攻擊。 以巢車為中心,數(shù)以千計的步卒結(jié)成堅陣,緩緩開向戰(zhàn)場。他們衣甲鮮明,體格雄壯,各自佩備刀槍弓盾,顯示出宋國禁軍的精銳。 陣列后方是五個營的神臂弓手,各陣之間有來自捧日軍的騎兵縱橫游弋,將整個攻城隊伍連結(jié)成一個完整的巨型戰(zhàn)陣。 程宗揚把黃銅望遠鏡遞給孟非卿。 “最前面就有四個軍,后面還有軍隊不斷趕來。不過后面幾個軍沒有帶武器,都是空手推著大車,不知道搞什么鬼。” 孟非卿道:“你認為宋軍會怎么打?” “轒辒車是吸引火力的。要攻擊轒辒車就要和宋軍的神臂弓硬撼。不攻擊的話,轒辒車靠近城墻就會開始挖城。哦,還有兩輛沖車用來攻城門的。嘿嘿,我說剛才沒看到呢,他們繞那么大一個彎是不敢從堡壘中間過吧。” “還有?” “真正的主力應該還是巢車和云梯。用巢車壓制城墻上的守軍,用云梯攀爬。 干,單云梯就有一百架,這也太多了吧?” 整座江州城呈長方形,南北略長,有兩千步,折合三千尺;東西長一千七百步,合兩千五百尺,共五里的長度。 星月湖雖然在城南投入兩個營,但還要防守城外的六座堡壘,城墻上只有四個連,差不多每個班要防守六十尺的長度,合四十步--星月湖大營的軍事長度仍以步為單位,看來岳鳥人再猛,以一人之力也很難改變傳統(tǒng)的度量衡。 星月湖大營防守的指揮系統(tǒng)仍然是連、排、班體系,每個班防守四十步、每個排防守一百二十步。城南的懸樓同樣是每一百二十步一座,一共十二座,既是防守的最前線,也是排級指揮中心。 宋軍在定川寨守軍慘敗之后,僅隔一個白天就連夜大舉攻城,星月湖大營損失的兵力根本來不及補充。雖然投入兩個營,但真正出自星月湖大營的老兵不足七成。 程宗揚估算一下,每個班大約有七名老兵和相同數(shù)量的雇傭兵,另外還有二十名受過簡單軍事訓練的民夫,差不多正好能手拉手把城墻站滿。這樣的防守密度絕不算大,但已經(jīng)是星月湖大營能夠長期防守的極限。 一百架云梯如果同時靠上城墻,平均每四名星月湖軍士、三名雇傭兵和十名民夫就要應付一架。而且還要面臨城下神射營和巢車上望樓的威脅,壓力不可謂不大。如果北門和東城有同樣數(shù)量的攻城隊伍,這個晚上就難熬得很了。 最前面幾輛轒辒車已經(jīng)在神臂弓的掩護下,毫無阻礙地越過堡壘。車內(nèi)的軍士喊著號子,用力推動尖脊木車,一點一點逼近城墻。 夜色下的江州城墻一片寂靜,沒有火光,也看不到人影,攻城的宋軍幾乎有種面對空城的錯覺。 “捧日軍右?guī)谝卉姷谌隣I!” 一名宋軍指揮官大喝道:“攻城!” 轒辒車陡然加速,周圍的軍士拼命推動車輛,越過最后幾十步致命的射擊區(qū)域,沖向江州城墻。 忽然城上一聲銳響,城墻仿佛憑空長高尺許,接著無數(shù)巨木從天而降,砸向下方的轒辒車。 轒辒車內(nèi)的宋軍只能聽到頭頂傳來沉重的風聲,接著車輛猛然震動起來。 一根根長達丈許、徑逾數(shù)尺的檑木從城墻上投下,上面像狼牙棒一樣鑲著尺許長的鐵刺,幾乎一沾住轘輥車便鉤住木制的車體。 巨大的沖擊力有些將_輕車掀到一邊,有些則將車頂?shù)募饧拐麄€掀掉,接著無數(shù)巨石如同雨點般飛落,將一輛輛失去防護力的轒辒車徹底砸毀。 慘叫聲、痛呼聲接連響起,石木碎屑紛飛,鮮血如蛇一樣在泥土流淌著。終于,有幾輛轘醞車抵擋住滾石檑木的攻擊,緊緊貼住城墻,車內(nèi)的宋軍推開正面的護板 ,揮舞鶴嘴鋤開始鑿擊。 江州城墻只在頂部的城堞用了水泥,底部仍是內(nèi)部夯土、外部砌磚的傳統(tǒng)建造方法。一名宋軍大漢用鋤尖對著磚縫猛鑿,三邊都已經(jīng)松動之后,他把鋤尖勾進磚縫用力一掏,將一塊城磚整個掏出來,在城墻表面留下一個缺口。 他丟下鋤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后面的同伴立刻擠過來,拿起他的鶴嘴鋤快速挖掘周圍的磚塊,將缺口擴大。 頭頂傳來一個尖銳的呼嘯聲,接著轟然一聲巨響,連巨石也未能撼動的車體猛然碎裂。那大漢背后的一名同伴來不及呼叫,就被一個巨大的物體碾碎,鮮血濺滿車廂。 城頭“輒輒”聲響,一個沾滿血rou木屑的石球正向上升去,那顆石球足有半人大小,上面鑲滿尺許長的利刺;石球頂端的鐵鏈長達四丈,一直延伸到懸樓下方的洞口內(nèi)。 十幾座懸樓輪番揮出巨型石球,將附近的轒辒車逐一砸毀。幾名幸存的宋軍試圖攻擊懸樓,卻被洞口內(nèi)飛出的箭矢射殺。 與此同時,攻城的云梯也開至城下。幾名壯漢搶步上前,掄錘釘下木楔,固定梯廂。接著折疊的梯身一節(jié)節(jié)升起,十余名宋軍身披堅甲,蜷著身體伏在云梯頂端,逐漸逼近城頭。 就在這時,兩側(cè)相隔六十步的懸樓同時飛出箭矢,即使在夜間也準確地擊中目標,將云梯上無法行動的宋軍逐一射殺。 宋軍冒著雨點般的飛石、利矢,一波一波涌向江州城墻,云梯一架接一架升起,用數(shù)量消耗守城方的攻勢。 巨大的巢車在距離城墻不到五十步的位置停下,藏在革廂內(nèi)的射手舉起神臂弓,試圖壓制懸樓的敵寇,卻發(fā)現(xiàn)敵寇用石料把正面的射孔堵上,從兩側(cè)貼著城墻的方向攻擊攀城的宋軍。 隨著宋軍逼近城墻,后方掩護的神臂弓停止射擊。被調(diào)到一營增援的杜元勝一聲令下,來自晴州的雇傭兵和民夫一起舉起架在城頭的抓槍,牢牢抵住一架剛搭上城墻的云梯。 接著一名星月湖軍士挺身而起,大斧呼嘯而出,沒有理會梯上的宋軍,而是將云梯頂端數(shù)根橫木劈開。幾名宋軍立足不穩(wěn),從云梯上跌下,頂端被劈開的云梯也隨即報廢。 一名營指揮使拔刀喝道:“為劉將軍報仇!捧日軍兄弟們!此戰(zhàn)有死無退! 殺!” “殺!殺!” 遠處另一名指揮官大喝道:“登城滅賊!在此一戰(zhàn)!殺!” “殺!殺!殺!” 更遠的地方,戴著重盔的宋軍指揮官不斷下令,宋軍的狂吼連成一片,云梯接連升起。 星月湖大營已經(jīng)先后與三支宋軍交過手,石元孫的捧日軍右?guī)麉s是生力軍,在城下困坐月余,看著同袍連番失利,這些宋軍已經(jīng)憋了一肚子的氣。 攻城戰(zhàn)在兩翼同時爆發(fā),殘存的轄輕車仍在鑿挖城墻,如林的云梯一架接一架升起,宋軍猶如無數(shù)螞蟻,奮勇朝城上攀援。守城的星月湖軍士、來自各團的雇傭兵也不甘示弱,雙方在城頭展開殊死搏殺。 一座頂部作成廂型的云梯朝城墻上方升去,厚厚的車廂抵御兩側(cè)懸樓的弓矢。 廂內(nèi)的宋軍分成兩排,前面一排用重盾防護,后面的軍士則舉起一桿兩丈多長的拐突槍,合力攻擊城頭的對手。 守城一方的星月湖軍士當先沖向宋軍,雇傭兵和民夫也隨之迎上去。 程宗揚熱血沸騰,懸在腰側(cè)的雙刀似乎在鞘中鳴叫,但自己身邊幾十步范圍內(nèi)沒有一名宋軍。一般攻城戰(zhàn),爭奪的焦點無疑是城門附近。 相對于城墻,城門的結(jié)構(gòu)更加薄弱,而且也有門洞和死角躲避城上的攻擊。 但宋軍爭先恐后的攀援城墻,遠遠避開城門和城前六座堡壘的范圍。 程宗揚正疑惑間,夜空中忽然傳來巨大的轟鳴聲。數(shù)十團火球從宋軍陣地后方飛出,在天際劃過一道跨越近四百步的弧線,飛向江州的城樓。 “投石機!” 程宗揚心里一沉。剛才看到那些轘輥車、云梯和巢車時,他就有所懷疑,攻城器械大都是消耗性的用品,要不被敵人砸毀燒壞,要不就是攻下城池之后自己扔掉,基本上只要結(jié)實、能動就是好的。但這批木制的器械卻精致得多,結(jié)構(gòu)嚴密,制作精良,單是那些木輪就不是普通軍士能做出來。 從時間推算,秦檜提到的工匠營根本不可能從筠州趕到金明寨,并且有時間做出如此多的攻城器械和投石機。 那么只有一個解釋:夏用和征調(diào)的工匠并非僅僅筠州看到的那一支--宋軍正從各地調(diào)集人員,鐵了心要打下江州! 投石機第一輪投擲只是校正落點,一半的火球沒有飛至城墻就轟然墜落,還有一些則從城墻上越過,飛入城內(nèi)。 城中的街頭早已擺好盛滿水的大缸,民夫們提桶執(zhí)盆,不等火勢蔓延就將那些扎滿易燃物的火球撲滅。 只有一顆火球準確地飛向城樓,耀目的火焰仿佛撕裂長空,在夜空中留下一道火紅的傷痕。 對付這種充滿毀滅性的武器,只有一個字:躲。至于砸壞什么東西全看老天爺?shù)男那椤5腥瞬皇沁@樣想的。 正當旁邊吳戰(zhàn)威、敖潤臉上變色,程宗揚準備閃避的時候,孟非卿手臂一伸,拿住城頭的抓槍。 抓槍是守城專用的槍械,僅槍鋒就有兩尺長,鋒刃兩側(cè)裝有鋒利的倒鉤,槍柄更是長達兩丈五尺。 這種武器由于過于沉重,一般都是架在城堞處,靠幾人合力來攻擊攀城而上的敵軍。孟非卿卻一把舉起抓槍,凌空刺中火球。 轟然一聲巨響,飛濺的火焰迸出丈許方圓,裹在燃燒物中間的巨石被貫滿真氣的槍鋒擊碎,只差了尺許,沒有飛上城頭,而是貼著城墻墜落 下去。 城上歡聲雷動,飛濺的火焰中,孟非卿持槍而立,猶如戰(zhàn)神。 吳戰(zhàn)威呼了口氣,然后挑起拇指?!焙脻h子!我吳大刀服了!” 程宗揚小聲道:“我早就服了。咱們孟老大活生生的天下第一猛。這么猛的男人,娶個女人我都覺得虧得慌……” 孟非卿瞪了他一眼,然后扭頭望著城下,長聲道:“夏用和!你麾下雄兵十萬,可苷人敢與我孟非卿一戰(zhàn)!” 驚雷般的吼聲遠遠傳開,城下數(shù)萬的軍士動作都為之一滯。 孟非卿一槍擊碎投石機拋來的火球,這時又公然索戰(zhàn),聲震四野,守城方氣勢大振,攻城的宋軍陣列卻傳出一陣波動,不少人抬頭朝城上望去,想親眼看看這個星月湖八駿之首的鐵驪孟非卿長什么模樣。 距離江州兩里之外的一處緩坡聚集數(shù)十名宋軍將領。這個距離已經(jīng)遠得無法看清城上的戰(zhàn)事,但還有些將領瑞瑞不安,因為這個距離仍在八牛弩的射程之內(nèi)。 江州究竟有沒有八牛弩,誰也不敢斷定,但沒有人肯冒這個險,畢竟他們對八牛弩的威力最為。 鐵驪孟非卿的名頭,不少人都聽過,此時親眼目睹這名悼匪的驍勇身手,眾將的臉上都有些難看。 夏用和如夜梟般的眼睛從眾將身上一掃而過,然后搖了搖馬鞭。 “老了,叫不動了。擂鼓吧?!?/br> 主帥沒有點將出陣,眾人暗自松了口氣。李憲在旁看得清楚,心下暗嘆:若是任福魔下的王圭等諸將還在,與賊寇還有一搏之力??扇凇⒑盟?、定川寨接連三敗,良將盡歿,對賊寇的叫陣只能裝聾作啞了。 身前的人影輕輕咳嗽一聲,李憲連忙躬下腰,低聲道:“秦帥有何吩咐?” 秦翰仍然錦衣華服,被孟非卿擊碎的紫貂玉瑺換了一副新的。他沒有和眾將一樣乘馬,而是用了一張交椅,斜身靠在上面,臉色顯得有些蒼白。若不是知道他的底細,任誰都看不出這個不起眼的太監(jiān)是宋國戰(zhàn)功最為悼著的猛將。 “不能折了士氣?!?/br> 秦翰隨手指了一名親兵,淡淡道:“不求必勝,打出威風?!?/br> 那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