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岑藍一把扯開他,起身進到內(nèi)室,片刻后拿出了一個半面的面具,赤金色,扔給姜嘯,“那么在意就戴上,不就看不見了!” 姜嘯被面具砸在肩頭,愣愣地看著岑藍,血淚順著臉上蜿蜒下來,那雙生得極其妖邪的眉目,滿是茫然和驚愕,看上去竟然……有點可憐? 可憐? 一個若不慎解開封印,能夠讓人間迎來浩劫的鳳冥妖族嗎。 可事實是他現(xiàn)如今雙翅不在,妖丹被挖,從幼年時期便被她粉碎妖性,養(yǎng)成了如同凡人的廢物。 岑藍看著他無助又委屈的模樣,不知為何想起了他小時候。 那時候他人智和妖智都未開,而自己妖邪入道,滿心仇恨,去圈養(yǎng)他的山上看他,不過是為了熬過沖虛池生不如死的苦痛。提醒自己雖然手刃仇人,卻因更重要的原因,不能將這兩個仇人生出的孽障絞殺于劍下,便看他痛苦也好。 她為他取名懷仇,亦是要自己時時刻刻的記住仇恨,但她那時,卻不止一次看到,他為了引自己去看他,竟是不惜自傷。 岑藍滿心諷刺,鳳冥妖族屬于鳥族,都說雛鳥對于第一面所見之人,會自動認為母親。 岑藍當然不是他第一個所見之人,養(yǎng)他亦只是因為不能殺。她冷眼看著他自傷,想想當初他那蠢樣子,倒是與此刻如出一轍。 姜嘯已經(jīng)不敢再看岑藍,他抱住了面具,赤腳下地,欲朝著外面跑去。 師祖果然不能接受他這個樣子,他……自己也不能接受! 岑藍冷眼看著他跑到門口,但在他即將沖出殿門的時候,身形一閃,便攔住了他的去路。 同時張開雙臂,將他抱進了懷中。 姜嘯手中的面具掉在地上,岑藍撫著他的后背低聲道,“別哭了,別走,你要去哪里。” 他要去哪? 他現(xiàn)在這樣能去哪。 他連陽真門都回不了,這幅妖魔之相,下了這登極峰,他該何去何從,師尊都不會要他了吧,他又不是真的妖修,他是個什么東西? 岑藍深吸一口氣,擁著姜嘯把他推回了床邊,“我不是兇你,只是有點心煩?!?/br> “我不嫌棄你的樣子,”岑藍違心道,“你……過來。” 姜嘯坐在床邊上,喉結(jié)滾動,他看著岑藍的眼中還有難過,卻聽話地湊近她。 岑藍捧著他的下顎,給他施了清潔術(shù),接著窒息地閉上眼,循著他的唇吻上去。 姜嘯愣了愣,片刻后嗓子發(fā)出“嗚”的一聲,很輕,然后抱住岑藍與她親近起來。 閉著眼就還好,只要不看,她就能麻痹自己暫且忘了那些還不為人知,不能出口的東西。 兩個人都閉著眼,些微的生疏漸漸消散,很快便難舍難分得呼吸微亂。 “好了?!贬{先低頭,額頭抵在姜嘯的肩上,“不嫌棄,沒騙你,別胡思亂想。你昏睡多日了,我與你說說如今你的狀況,和天下的形勢吧?!?/br> 姜嘯好哄的令人發(fā)指,只要岑藍不嫌棄他,他甚至不在乎她會兇自己。 岑藍肯親近他,姜嘯就不再難受,他親吻著岑藍的額頭,抱著她不松開,“就這么說好不好,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誰讓你將我給你煉制的護命法袍給別人穿的?”岑藍哼了聲,“那上面有護命符文,你倒好,隨手就給你師兄了。” 姜嘯總算是知道他為什么能夠活到岑藍去,也沒有因為妖魔獸的重創(chuàng)而死,他總是在所有弟子力竭的時候,能詭異地生出絲絲縷縷的靈力,若非如此,魏欣定然也活不成的…… 可笑他當時還以為是異化的原因。 姜嘯這片刻的工夫就完全忘了岑藍兇他的事情,抱著她無意識地撒嬌,“師祖,我異化成這樣,當時你是怎么認出我的,你再晚來一點點,我肯定就死了,那個謝宿入魔了,他要吃我?guī)熜帧?/br> 岑藍和他床都上了不止一次,只要不看他的臉,就對他沒有生疏感,聽了他這么撒嬌,倒是有些無奈,“你別說換了模樣,你化成灰我都認識你?!?/br> “幸存的弟子入魔的何止謝宿,做所的孽事搜魂之后無可狡辯,已經(jīng)交由了各自的門派處置。輕則終身囚于禁地,重則要由各自的掌門親自清理門戶,震碎神魂?!贬{說,“你放心,你乃雙極門弟子,亦是我的人,我親自叮囑過要他們處置,他們就沒有人敢試圖幫著那些弟子蒙混脫罪?!?/br> 岑藍說,“你想要那些犯下重罪的弟子如何?若是震碎神魂還覺得不解氣,挫骨揚灰我亦能設(shè)法讓你親自揚。” 姜嘯聽的表情微頓,連忙捂住了岑藍的嘴,用這張看上去最適合殺人放火的邪魔妖艷臉,說這世界上最軟弱無能的話, “別說了師祖,多嚇人啊,我怕死人?!?/br> “我這些天看了那么多弟子死,每一天晚上想起他們的死狀,都睡不著覺,”姜嘯微微垂眸,神色哀傷道,“那種情況下,若不魔障,很難活下來的,我只是僥幸靠師祖給我煉制的法衣而已,否則說不定也……也會殺人害命,甚至吃……” 姜嘯看向岑藍,“師祖,我如果吃人的話你……” “我就親手清理門戶?!贬{說的平靜,姜嘯卻知道她說的半點不摻假。 他故意抖了抖肩膀,微微噘嘴,“那不行,我看到師祖殺妖魔獸的方法了,死無全尸,我可不敢領(lǐng)教?!?/br> 岑藍看著他,其他門派弟子搜魂判罪之時,秘境當中的一切無所遁形,誰在殺人,誰在作惡,都清清楚楚。 岑藍知他在那種惡劣的境地之下,幾番舍命救人,卻最終因為能力有限無力回天,卻不知他心中連怨恨也不曾留存,如此純澈心境,連岑藍也不由感嘆。 “好了,他們自由處置,倒是魏欣也是多虧你傻才能僥幸活下來,十分感激你。你昏睡的時候他還想要來看你?!?/br> “來看我?”姜嘯表情微變,“可我不是在登極峰嗎?!?/br> 這登極峰,可不是隨便誰都能來的地方。 岑藍微微露出點笑意,“他自然來不得這里,我要你師尊告訴他你在我這里了,待你傷愈之后再去見他?!?/br> “?。俊苯獓[一臉復(fù)雜,那魏欣師兄肯定會奇怪,他為什么能夠上登極峰,會不會……猜到他和師祖那什么啊。 “怎么,怕他們知道?”岑藍見他明明高興卻假作擔(dān)憂,伸手彈了下他腦門,故意說,“現(xiàn)在因為紅云整個修真界都很亂,公布你我關(guān)系不合適,所以要等一段時日修真界和人間安定下來再說。你怕被人知道么?” 姜嘯將頭搖成撥浪鼓,不好意思的低頭后又轉(zhuǎn)移話題道,“我昏睡了多少天?” “沒多久,十幾天,”岑藍說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你現(xiàn)在功力全失,邪氣入體,我雖然能給你肅清一切,但你體內(nèi)元丹粉碎,修真一路怕是要重新開始了。” 元丹乃是所有修真者的修煉根本,元丹碎裂,便如同漏水的竹籃,再多的靈力入體,也如竹籃打水。 姜嘯聞言久久沒有說話,他遭受的打擊確實很大。 他一直想要變強,不畏艱苦和疼痛,卻沒成想,到如今一切歸零,不過一場歷練,他就什么都沒有了。 岑藍仿佛聽到了他心中所想,側(cè)頭親了親他的下顎,“你還有我?!?/br> 岑藍說,“只要有我,修為總會回來,況且你我還有道侶之約,待過些時日,修真界稍稍穩(wěn)定下來,我們便結(jié)為道侶?!?/br> 姜嘯又想哭,但是這一次他忍住了,他抱緊了岑藍,死死的,用盡他現(xiàn)在能用的所有力氣。 他對岑藍說,“師祖,我只有你了。” 他說,“我一定會再重新修煉的,絕對不給你丟臉,我不怕苦,也不怕疼的?!?/br> 岑藍聽了沒有說話,他的修為是她毀的,他體內(nèi)剩下的半個殘丹,亦是她掏出來的。 現(xiàn)如今那兩塊殘丹各自放在兩處,各自封印,不到時機不可湊到一起。 而他現(xiàn)如今和凡人之軀無異。 岑藍腦中思緒因著姜嘯絮絮叨叨的話,有些紛亂。 但很快,她便重新恢復(fù)清明。 一切都必須按照既定的軌道去走,無論是她,還是姜嘯。 她不怕輸,但無論為了什么,都不能輸。 岑藍輕聲細語地和姜嘯說著如今紅云的影響,甚至同他說了鳳冥妖族的所有事。 她告訴他要除鳳冥妖族,千難萬險,也告訴他自己此行未能化用神獸獸丹,什么也不曾記起,尋不到他的親人了。 姜嘯說,“沒關(guān)系,師祖,我不找了?!?/br> 他親吻岑藍的耳朵,繾綣無邊地說,“誰也不找了,我有藍藍就夠了?!?/br> 岑藍聽了總算推開他,正視他現(xiàn)在這幅模樣,“真的嗎?只有我便夠了,其他人都不在意了?” 姜嘯點頭,“我對我的父母是什么人,全無印象,至于那個圈養(yǎng)我的女人,我也不想再尋了。” 姜嘯說,“師祖如今憂心天下事,無需再為我這點事費心,我有師祖……就有天下。” 姜嘯慢慢笑起來,他這一笑,眉眼妖異更甚,眼尾如這世間最惑人的鉤子。 岑藍看著他沒有錯開視線,姜嘯這張臉確實像那個令她恨入骨血的女人,可他的眼中卻沒有那女人一樣的丑惡。 他笑得如一朵盛放的艷色花,卻雙眸澄澈,且嘴角酒窩猶在,讓岑藍找回了熟悉的感覺。 這是姜嘯。 她養(yǎng)了十三年,又封印了兩千多年的那個小妖。 他雖是在大婚之日背棄她、殺害她全家全鎮(zhèn)的畜生男人和滿心邪惡的鳳冥妖族傀儡生下的孽障,卻也是岑藍親手養(yǎng)成這幅樣子的。 岑藍伸手摸了摸他臉上的酒窩,“你要記住你說的話。” 岑藍說,“你還說過,無論我要什么,你都會給,會聽我的話。你說過的所有話,都不能忘知道嗎?” 姜嘯點頭,將額頭抵在岑藍的額頭,鼻尖蹭了蹭她,“我發(fā)誓,我對藍藍說的話,都是出自真心,沒有半句虛言,言必行,行必果?!?/br> 岑藍笑起來,這一次帶著些真心實意,她捧著姜嘯的臉,閉上眼輕輕地親了親,帶著些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珍重意味。 前路艱險,步步刀山。 岑藍在心中對姜嘯承諾,若他能守住誓言,她必定竭盡全力,帶他趟過刀山,游過火海。 言必行,行必果。 第35章 我不?。?可怎么辦,怎么辦?...) 姜嘯是第二天下山去找魏欣的, 找魏欣之前,岑藍給他將容貌幻化成之前的樣子,又親自把他送下了登極峰。 他現(xiàn)在只是再平常不過的“凡人之軀”, 門派中任何帶有靈力阻隔的地方,都是去不了的。 岑藍承諾在道侶大典之后為他重塑元丹, 姜嘯對此沒有異議, 他現(xiàn)在也算摸準了岑藍的性子,只要他聽話,她就不惱。 岑藍在他心中位比神明, 神明說的話, 他自己是全盤相信的, 所以姜嘯不驕不躁, 心態(tài)頗好。 正巧魏欣從外面驅(qū)邪回來,姜嘯便讓岑藍送自己下來, 師兄弟兩個時隔了十幾天,隔了秘境當中的無數(shù)次鬼門關(guān), 本該有千言萬語想要對彼此說, 再次相見, 兩人卻坐在修德院姜嘯那個小屋子里面, 彼此都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 好一會, 還是姜嘯先開口, “師兄你身體還好嗎?” 畢竟在秘境之中,魏欣傷得很重, 姜嘯一度認為他活不下去。 “你怎么樣?”魏欣沒有回答姜嘯的話, 反倒是神色極其一言難盡地看著姜嘯, 問他的情況。 魏欣一語雙關(guān),姜嘯倒是也聽懂了, 神色一頓,耳根紅了一點。最后說道,“我元丹碎裂,修為盡失?!?/br> 魏欣倒抽一口氣,修者元丹碎裂實在是事比天大,怨不得自從進了這屋里來,他就一絲一毫也沒有感知到姜嘯的靈力流動。 魏欣正欲說什么,他記得姜嘯在秘境之中如何護著他,因著姜嘯他才能茍活,才能不像那些入魔弟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