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向江朵朵另一個親生父親坦白這件事，他是躲不掉的。他只是不想在外人面前說出埋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秘密。

    江禮訂的房間在八樓，兩人都沉默著，時間被拉得格外漫長，仿佛過了一個世紀(jì)，電梯才終于重新打開。

    江禮沉默地刷開房門，將雙肩包扔到圈椅里，坐在床邊，指了指標(biāo)間里另一張單人床，“坐下說?！?/br>
    然而霍慕東沒坐他對面，而是緊挨著江禮，坐下的同時大手撫上他的肚子，“多久了？”

    江禮這才注意到霍慕東通紅的雙眼……他竟然抵觸到這種程度嗎？江禮低下頭，不敢看他，澀聲說：“差不多18周，四個多月?！?/br>
    “這么久了?！被裟綎|算算時間，感覺更難受，“你三個半月前‘離家出走’，那時候就知道了嗎？”

    江禮：“嗯?！蹦菚r候剛確定懷孕，已經(jīng)達(dá)到目的，加上那會兒霍總對他的態(tài)度可有可無，江禮覺得沒必要糾纏，就搬離了別墅。

    霍慕東嗓音發(fā)緊：“對的，你那時候總是干嘔，我還以為是普通的胃腸感冒，我真傻，你竟然瞞了我這么久?！?/br>
    江禮不安地?fù)钢种福毯蟛耪f：“對不起?！?/br>
    “你是對不起我?！被裟綎|冷笑，但緊接著就抬起江禮的下巴，強迫他看著他，眼圈更紅，鼻音更重，“這么大的事，你一個人默默承受，一聲不吭，你真厲害啊江禮！我還以為你終于對我有了些好感，終于愿意原諒我，結(jié)果呢，生這么重的病，竟不肯透露一點！你的未來規(guī)劃里是不是根本沒有我？??？”

    江禮：“……??？”

    他怎么感覺話題走向不太對勁？

    霍慕東繼續(xù)輸出：“你是不是還在耿耿于懷，氣我之前忽略你、假裝不在意你，所以想懲罰我？你是不是想一個人默默死掉，讓我懷念一輩子？江禮，你少看點電視??！這種想法太蠢了！但你做到了，我想到有可能失去你，就難受得發(fā)瘋?！?/br>
    “…………”

    江禮覺得霍總的話他已經(jīng)完全聽不懂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江禮，你很得意吧？我已經(jīng)不能接受沒有你的日子?！被裟綎|那雙通紅的眼睛終于蓄不住淚水，他哭得挺難看的，眼淚鼻涕給那張帥臉大打折扣。

    因為淚水模糊了視線，霍慕東不得已起身從電視柜上抽了張紙巾，粗暴地抹干凈眼淚，惡狠狠地說：“那個劉教授我查過，確實是這方面的專家，但他并不頂尖，帝都最知名的最頂尖的醫(yī)生，我已經(jīng)找齊了，還有a國，有必要的話，我們就出國治療?！?/br>
    霍慕東下午沒找到江禮，干脆就不找了，他害怕親耳聽到不好的消息，但又很快振作起來，發(fā)動人脈，尋找最權(quán)威的腫瘤專家。

    他有鈔能力也豁得出去時間，不信不能跟死神搶人。

    而江禮聽到“劉教授”，終于找到了些頭緒，是三樓腫瘤科的劉教授吧？當(dāng)時小護(hù)士說過的，霍慕東是不是搞錯了？

    江禮試探道：“你覺得我肚子變大是因為癌癥？”

    霍慕東臉色變得更難看：“果然癌變了？”

    江禮：“……”

    “其實——”江禮剛想坦白，但轉(zhuǎn)念一想，改口說，“假如我真得了癌癥，需要出國治療，你會陪著我嗎？”

    霍慕東顫聲道：“當(dāng)然?！?/br>
    江禮：“可現(xiàn)在是青銅科技最關(guān)鍵的時候，沒有你第一時間拍板，很多重要決策會被耽擱，影響了項目，影響了公司怎么辦？”

    “你說什么胡話？”霍慕東不悅道，“為了你，我已經(jīng)把公司豁出去當(dāng)賭注，青銅科技怎么能有你重要？”

    “……什么都沒有你重要?！被裟綎|再次抱住他，“公司不開了，我陪你看病?！?/br>
    大手在江禮單薄的背上輕輕地拍：“別怕?！?/br>
    江禮鼻子有點酸。

    是啊，霍慕東已經(jīng)堅定地選擇過他了，連心血鑄就的公司和血脈相連的家族都排在他之后，他還試探什么呢？

    他應(yīng)該直接坦白的，應(yīng)該更早一些就跟他坦白。

    江禮回抱住霍慕東，輕聲說：“假如我得的不是癌癥，而是先天的身體畸形，你能接受嗎？”

    “別騙我了，不是癌癥，你為什么去腫瘤科？”霍慕東緊緊地圈著他說。

    江禮：“其實我去的不是腫瘤科，不信我給你看我的病歷單?！?/br>
    “什么？”霍慕東放開他，四目相對，“不許再騙我?！?/br>
    “嗯?！苯Y起身，從圈椅里拿出自己的雙肩包。

    這包跟了他好多年，容量大，結(jié)實，非常實用，里邊裝的不僅僅是今天那些檢查結(jié)果，還有從懷孕起所有的體檢單據(jù)，用一個專門的文件夾整整齊齊地碼放，方便隨時給醫(yī)生查閱。

    可江禮抱著書包，手指有點抖，沒拉開書包拉鏈。

    “我先給你打個預(yù)防針，”江禮說，“我比普通人多了個器官?！?/br>
    霍慕東搶答：“所以肚子變大了？”

    江禮：“……嗯。”這么說也沒錯。

    江禮有些緊張地捏著書包帶：“你看完之后，如果覺得我是怪物，也沒關(guān)系，但請你直接告訴我，我想聽真話。”

    霍慕東不由得也跟著緊張起來，脫口問：“會影響壽命嗎？”

    江禮：“……那倒不會?！?/br>
    霍慕東放松了些，嘆息道：“那就好?！敝灰挥绊憠勖裁礃拥幕嗡寄芙邮?，經(jīng)過一下午的驚嚇，他現(xiàn)在接受度非常高，只要江禮還活著，只要他不會失去他，怎么樣都行，就算下半輩子愛人都頂著啤酒肚也沒關(guān)系，他絕沒半句微詞，并且謹(jǐn)言慎行，永遠(yuǎn)不會再在他面前提半個“胖”字。

    就見江禮終于拉開書包帶，把一個文件夾遞給他，說：“其實我懷孕了?！?/br>
    “……”

    “……”

    做足了心準(zhǔn)備，自認(rèn)什么消息都能坦然消化的霍總，眼神呆滯：“……?。俊?/br>
    第62章

    江禮本來很忐忑, 但看著霍慕東這被驚呆的樣子，又覺得有點滑稽，拿彩超單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先看文件夾, 還是先看寶寶的四維彩超？”

    “……”霍慕東奪過四維彩超，就看到一張黃橙橙的胎兒照, 慢慢皺起眉。

    江禮更忐忑了，不由得辯解道：“醫(yī)生說, 四維彩超都是這樣的, 小朋友生出來會比較漂亮?！?/br>
    卻見霍慕東仍皺著眉，把彩超對著燈光看，仿佛那上邊有防偽標(biāo)志，照一照就能像紙幣一樣辨別出真?zhèn)巍?/br>
    他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 嚴(yán)肅地問：“這不是p的吧？”

    江禮：“…………”

    原來他還是不相信啊。

    霍慕東：“江禮, 你跟我說實話, 腫瘤就算惡化了, 就算癌變了，現(xiàn)在科學(xué)技術(shù)這么發(fā)達(dá), 還是有治愈的可能性。”

    “……我的肚子真不是腫瘤，不信你摸摸，腫瘤能動嗎？”江禮無奈地拉過霍慕東的手，按在自己的肚皮上, 奈何，江朵朵小朋友是個懶蛋, 關(guān)鍵時刻總是掉鏈子，她睡得舒舒服服, 一動不動。

    霍慕東的手就這樣干巴巴地按了五分鐘。

    江禮：“……”

    霍慕東：“……”

    在霍總再次提出懷疑之前，江禮干脆把文件夾打開，抽出一張張檢查報告，包括驗血的hcg，第一次測出胎心的b超，第一次看到胎芽的單據(jù)……

    “你看，這上邊都有檢查時間，我總不能從那么早的時候起，就蓄謀騙你吧？”江禮說。

    這些單據(jù)明顯有新有舊，霍慕東拿起一張b超單，上面清清楚楚印著日期和醫(yī)院的公章，圖像下赫然寫著“宮內(nèi)單活胎”。

    證據(jù)實在太多，他不得不相信，江禮真的……懷孕了。

    男的竟然能懷孕？這太玄幻了。

    這就是江禮所說的，身體畸形嗎？

    像是猜到霍慕東的所思所想，江禮坦白道：“我比其他男人多了一個zigong，但你不用懷疑，我確實是男性，染色體啊什么的都檢查過了。”

    “我知道這很離奇，我自己剛知道的時候也無法接受……你如果覺得我身體畸形，是個怪物，你無法——”

    “誰說你畸形？”霍慕東打斷他，“多長個器官而已，還有人天生兩個心臟，三個腎臟，都活得好好的，也沒人說他們畸形?！?/br>
    江禮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神色：“你真的不介意嗎？”

    他不確定霍慕東是不是在安慰他。

    “介意？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霍慕東說，“這世上多少同性愛人能擁有自己的孩子？你這哪是畸形，分明是進(jìn)化，是上天賜給我們的禮物！”

    江禮：“……你明明說不喜歡孩子的?！?/br>
    霍慕東不承認(rèn)：“不可能，我沒說過這種話?！?/br>
    江禮無情地把他之前的話重復(fù)出來：“某人說，我非常討厭小孩子，就算我是個異性戀，也一定是丁克?！?/br>
    “噓！”霍慕東連忙捂江禮的嘴，想了想，又改為捂住他的肚子，用氣音說，“別當(dāng)著孩子的面亂說?！?/br>
    江禮：“……”

    霍慕東：“我從前是安慰你，其實到了我這個年紀(jì)，是很喜歡孩子的，很希望老了以后有兒孫繞膝?！?/br>
    江禮不信：“你才二十六?！?/br>
    霍慕東：“過了年，已經(jīng)二十七了?！?/br>
    江禮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霍總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中敗下陣來，坦誠道：“好吧，我也沒那么期待孩子，有沒有后代對我來說并不那么重要?！?/br>
    “可是，”他話鋒一轉(zhuǎn)，“我看著那么多單據(jù)，相信你肚子里真有個寶寶，那是跟我血脈相連的小生命……其實感覺不壞，很神奇，好像讓我跟這個世界的聯(lián)系更緊密了些?！?/br>
    “而且，它是我們兩個人的結(jié)晶，身上流著我們兩個人的血……你能解這種感覺嗎？因為是我們兩個人的，所以我真心覺得，這個孩子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br>
    安慰還是真心話，當(dāng)事人最容易分辨，江禮輕聲說：“嗯。”

    “我也這么覺得?！?/br>
    事情遠(yuǎn)遠(yuǎn)超出他的預(yù)期，霍慕東非但不厭惡、畏懼他的不同，還真心實意地期待孩子的到來。

    還有之前他以為他得了絕癥時的真情流露，江禮從來不敢想霍總這樣的人居然會哭，他不但會哭，還哭得挺丑，但江禮想把他為自己掉眼淚的樣子刻在心里，一輩子別忘記。

    這是否，就是有家人的感覺？

    有種說法是，伴侶是你自己選擇的家人。

    這個世界上竟會有人那樣在乎他，有朝一日他真能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他們會不會也這樣緊張他？

    江禮又是感動，又是甜蜜，又忍不住胡思亂想，心中五味雜陳。

    一旁的霍總卻已經(jīng)從以為會失去愛人的悲痛中緩過來，體會做爸爸的新奇感覺，研究起四維彩超。

    “江禮，你看，他眼睛像你，睫毛多長。”

    江禮：“……胎兒這么大還沒有睫毛吧？你是怎么看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