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從小沒在親爸媽身邊，沒人疼，所以特別容易滿足，小小年紀(jì)就知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所以非常能委屈自己，格外顧全大局。

    米紅霞越想越覺得心疼，但不想讓江禮看出她的情緒不對勁，端起果盤就走，“我再洗個葡萄。”

    江禮：“……媽，蘋果我還沒吃呢？”

    米紅霞一出門，就碰到守在門口的霍慕東。

    她嚇了一跳，有些遷怒地瞪他一眼。

    “……”

    一分鐘后，霍慕東把果盤端回來，接替丈母娘的工作，把蘋果切成小塊，用牙簽插了一塊，喂到江禮嘴邊，“我爸下午就到了?！?/br>
    江禮：“哦，我們?nèi)C場接他？”

    “正相反，”霍慕東說，“咱倆應(yīng)該躲出去?！?/br>
    江禮：“？”

    霍慕東貼心地解釋：“咱媽肯定不給他好臉色，咱們兩個小輩在跟前兒，老爺子面子怎么掛得住？”

    江禮猜霍慕東剛才一定聽到了什么，“我去勸她，咱媽刀子嘴豆腐心……”

    “要我說你別勸?！被裟綎|止住他，“就讓咱媽正常發(fā)揮，你想啊，我家老爺子一直都不認(rèn)可咱倆，現(xiàn)在聽說有孫女兒，才巴巴地來了，咱媽能高興嗎？讓老人家把心里的氣撒出來，有利于身心健康，也有利于日后兩家和諧相處?！?/br>
    江禮：“……”那你爸的身心健康怎么辦？

    霍慕東：“《孫子兵法》說，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敗。讓他體會體會跟孫女見面有多么不容易，他就會感覺‘有一個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以后不會再跟咱倆催生?！?/br>
    江禮感覺有道，不過霍總……對付老爸都用上兵法了？

    “還有，”霍大孝子說，“他帶的那點小禮物不夠分量，給孫女的見面禮，怎么著都要集團股份起步吧？”

    .

    霍老爺子還不知道自家親兒子獅子大張口，等他入甕，老兩口從機場折騰到米紅霞租的房子時，已經(jīng)下午四點多。

    這棟居民樓就在華醫(yī)生工作室掛靠的那家私人醫(yī)院對面，步行五分鐘，非常近。

    小區(qū)設(shè)施雖然陳舊一些，但地段不錯，租金不便宜。不過為了兒子，節(jié)儉半輩子的米紅霞出手非常闊綽，拍板定下了一套一百五十多平的小四居，霍慕東、江禮、他們老兩口，乃至育兒嫂的房間都預(yù)留出來?！m然他們不一定在這里坐月子，但早做打算總是必要的。

    但這大房子可沒霍家老頭的份兒。

    霍老爺子按響門鈴，許久才有人給開門。

    他們?yōu)榱孙@示誠意，沒讓助跟著，最后一段路是自己提著禮物，老爺子年紀(jì)大了，平時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不怎么運動，在樓下站半天就已經(jīng)感覺胳膊酸，結(jié)果好不容易上了樓，見到親家，米紅霞卻不接禮物，也不請他們進門。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霍夫人率先打破沉默，笑道：“您就是親家母吧？早該拜訪……”

    “不敢當(dāng)?！比欢准t霞完全不吃這套，“兒女結(jié)婚才叫親家，咱們可沒那么近的關(guān)系?！?/br>
    霍老爺子輕咳一聲，“親家母，孩子們是不是沒跟你說明白？我兒子慕東和江禮是情侶，聽說江禮……懷孕了，我們專程來看望?！?/br>
    他一邊說，一邊探頭往里邊看，可這房子是典型的四葉草戶型，望過去只能瞧見空空蕩蕩的客廳，完全看不到江禮或者霍慕東的影子。

    何況還有米紅霞抱臂堵在玄關(guān)，“我家江禮年紀(jì)小，不懂事，耍了個朋友，我們當(dāng)家長的可沒同意。同樣是做父母的，想必你們能解噻，誰會愿意讓兒子找個男的？”

    霍老爺子：“……”

    好熟悉的話術(shù)，過去說過的話像回旋鏢一樣刺中了他。

    米紅霞冷笑：“在門口站著讓鄰居笑話，進來坐吧?！闭f罷，扭身率先進了屋，并沒有搭他們二位的意思。

    以霍家的地位，霍老爺子和霍夫人到哪里不被奉為上賓？還從來沒這么狼狽過，不過，他們都不敢在親家母面前造次。——人家的兒子懷著他們的小孫兒呢！

    霍夫人怕丈夫失言，悄悄給他使眼色：說到底是咱們虧，你不要亂說話！

    霍老爺子悻悻的，在玄關(guān)附近找了找，灰溜溜地把禮物放在空地上，悄悄揉了揉因為長時間拎重物而發(fā)酸的胳膊。

    米紅霞已經(jīng)獨自坐在客廳里，自顧自削起蘋果。

    霍夫人陪著笑，跟她點點頭，霍老爺子輕咳一聲，“我們是帶著誠意來的，真心實意想著雙方家長正式見面，談一談兩個孩子的婚事，畢竟孫子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

    “呵?！泵准t霞涼涼道，“兩個娃兒談戀愛這么久，連孫女都要生了，你們終于想起來談他們的婚事，然后告訴我這叫有誠意？”

    霍老爺子：“霍家愿意承認(rèn)一個男媳婦，已經(jīng)是很大的讓步，您得給我們時間適應(yīng)不是？——哎哎您冷靜??！”

    白光一閃，米紅霞把那把水果刀整根插進蘋果里，目露兇光：“你再說一遍？”

    霍家老兩口一輩子都接觸所謂的上流人士，那些人即便心里想弄死對方，表面上也講究紳士得體，他們哪里見過這樣兇悍的婦人？

    有那么一刻，老爺子真怕水果刀插的不是蘋果，而是他本人。他今天沒帶保鏢?。?/br>
    江禮和米紅霞長得像，尤其是眉眼，眉毛長而黑，雙眼皮褶皺很深，睫毛濃深，但氣質(zhì)完全不同，江禮是無害的濃顏系帥哥，漂亮且?guī)е鴷須??？擅着垦劬σ坏桑M顯兇悍：“誰是你家的男媳婦？我們幺兒也是男的，誰規(guī)定他是你家媳婦？”

    “……”霍家老兩口心道：都懷孕了，還不明顯嗎？

    但他們不敢說話。

    米紅霞：“再者，什么叫‘霍家承認(rèn)’？霍老頭，你再用那種高高在上的語氣講話試試看？”

    活了六十來年從沒被這樣稱呼過的霍老爺子：“……”

    霍夫人賠笑：“親家母，您說得對，兩個孩子結(jié)婚是單獨成立小家庭，現(xiàn)在什么年代了，哪有誰進誰家門的說法？”

    “沒想到小霍mama蠻講道。”米紅霞贊賞道，“我知道你們看不上我幺兒，嫌棄他是男人，生不來娃兒，你們以為我不想要個兒媳婦？要不是你家小霍追他……”

    .

    樓下，江禮已經(jīng)繞著小區(qū)花壇走了三圈，扶著腰說，“霍慕東，我們上去吧，真走不動了?！?/br>
    “醫(yī)生讓你多鍛煉，這樣產(chǎn)后好恢復(fù)，才走幾步啊……”

    “你肚子上綁個西瓜試試看？”江禮嫌他站著說話不腰疼。

    可惜霍總很難共情，他真試過負(fù)重跑步和大負(fù)重?zé)o氧，但他不跟江禮唱反調(diào)，從善如流道：“那我們上去看看？”

    霍慕東扶著江禮的腰，又慢慢散步回單元樓，可等走到家門口，就聽到里邊傳來女人中氣十足的、貫口似的川渝罵聲。

    雖然倆人聽不懂很多字眼，但感覺一定罵得很臟，是隔著門板都感覺害怕的程度。

    霍慕東悄聲：“看來還沒結(jié)束，走，再下去溜一圈兒?！?/br>
    江禮擔(dān)憂道：“我們不進去看看嗎？”

    “問題不大，”霍慕東雙手扶他的肩膀，把人往電梯那頭推，“咱媽雖然脾氣不好，但有分寸，不是沖著結(jié)仇去的，她是為了給你鋪路，放心?！?/br>
    倆人重新下了樓，可江禮犯懶，說什么也不肯再運動，霍慕東看看時間，問：“你餓不餓？中午不是說想吃麻辣燙？”

    聽到這三個字，江禮就不自覺地分泌唾液，但猶豫道：“吃麻辣燙對寶寶不好吧？”

    中午他說想吃麻辣燙，可米紅霞說那東西不干凈，會影響孫女發(fā)育，最后改成喝健康的排骨山藥玉米湯。

    “怕什么？現(xiàn)在一些狗屁不通的專家提倡這不能吃那不能吃，老人家就把它奉為圭臬，其實論危害，對寶寶最不好的是二手煙、廚房油煙和一些藥物，咱們不碰那些就行，你首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孕夫。”霍慕東拉起江禮的手，“想吃什么吃什么，走！”

    江禮就這樣被他牽著，沒再推脫。

    他感覺他們跟早戀的小情侶似的，背著家長，悄悄地做壞事，悄悄地吃大人不讓吃的垃圾食品。而樓上的家長，正在給他撐腰。

    這一刻，江禮忽然感覺心里酸酸暖暖的，這就是被人寵愛著的感覺嗎？

    兩人飽飽地吃了一頓麻辣燙，再配上涼滋滋的汽水，不健康，但讓人身心愉悅，江禮感覺肚子有點撐，不過坐了那么久，體力又恢復(fù)了，他主動提議：“要不再走一圈？”

    霍慕東卻說：“應(yīng)該差不多了，回去看看吧?！?/br>
    “好?！碧崞鸹厝ィY又憂慮起來，“……我媽不會太過分吧？你爸媽會不會被氣跑了??？”

    事實證明，米紅霞女士不可能不過分，但江禮的擔(dān)心卻是多余的。

    再次折返，室內(nèi)很安靜，不過按了門鈴，米紅霞很快就過來開門，笑道：“回來了撒？”

    “啊，回來了?！苯Y往屋子里張望，看到端坐在沙發(fā)上的霍家老夫妻，懸著的心稍稍放下。

    而老兩口看到江禮，都微微起身，且給了他一個僵硬而有些討好的笑。

    江禮：“……？”

    江禮忙道：“霍董、霍夫人好，謝謝您二位來看望我，真是不好意思，我們?nèi)ギa(chǎn)檢剛回來。”——這是提前商量好的借口。

    “孩子們回來啦，都坐嘛?！泵准t霞笑呵呵地招呼。

    她的開朗和霍家兩夫妻的拘謹(jǐn)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江禮用眼神問自家親媽：你都說什么了？

    米紅霞有些得意地回他個眼神：三兩下就被老子收拾服帖了！

    江禮：“……”

    江禮一進門，霍老爺子的目光就落在他肚子上，幾日不見，他的肚子似乎又大了些，因為江禮人瘦，顯得搖搖欲墜的，老爺子緊張地說：“慕東，你快扶一下！”

    “沒關(guān)系的，霍董?！苯Y溫和地說。

    跟米紅霞相比，江禮的態(tài)度好了不止一星半點，可他一口一個“霍董”、“霍夫人”，更讓老爺子沒法開口，他兜里還揣著按風(fēng)俗準(zhǔn)備的一萬零一塊現(xiàn)金紅包，寓意“萬里挑一”，表達(dá)江禮是他萬里挑一的兒婿。

    可剛才被米紅霞女士機.關(guān).槍似的懟，強調(diào)他們可不是什么親家，現(xiàn)在又聽江禮禮數(shù)周到地叫他“霍董”，擺明了母子倆都不接受他的示好。

    甚至江禮這挑不出錯處的“軟刀子”比他mama的“硬刀子”還更讓人難以招架。

    其實早該想到的，早在上回他去找江禮攤牌時，就已經(jīng)知道這孩子看著俊秀柔軟，脾氣卻硬，自有一股堅韌的不卑不亢。

    老爺子愈發(fā)意識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剛得知江禮懷孕的時候，他只顧著高興，想著提上禮物過來，以長輩的身份承認(rèn)了江禮和慕東的關(guān)系，再跟親家正式地吃頓飯，便皆大歡喜。

    萬萬沒想到，人家并不買賬。

    說起來，親家母對霍家之前的態(tài)度不滿，也是人之常情，可以解。

    好在孩子們已經(jīng)回來，米紅霞頓時收斂了許多，不再罵人，而是皮笑rou不笑地說：“小霍，我跟你媽老漢兒聊門當(dāng)戶對的事，我覺得他們說得對撒，咱們兩家的確不匹配?！?/br>
    霍老爺子以為她想在孩子們面前給他一些面子，連忙擺手，然而自謙的話還沒出口，就聽米紅霞繼續(xù)道：“我們高知家庭的要求是高一些啦?！?/br>
    “咳咳咳！”江禮一口水沒喝好，被嗆到，霍慕東連忙去給他拍背，趁此機會，米紅霞悄悄跟霍慕東做口型：“我不是沖你?。　?/br>
    目睹全程的江禮：“……”

    江禮感覺這樣對待霍老爺子和霍夫人不大好，他們畢竟是霍慕東的父母，不要鬧得太過分，于是打著圓場跟他們聊了一會兒家常，話題引到肚子里的寶寶時，江禮說：“霍董，霍夫人，有件事我要跟你們說清楚，我到底還是跟女生不一樣，身體不適合多次生育，做剖腹產(chǎn)手術(shù)的時候，要一起摘除zigong?！?/br>
    結(jié)果兩人一點都不驚訝，看來米紅霞應(yīng)該已經(jīng)跟他們說過了。

    江禮又道：“她是個女寶寶?！?/br>
    霍老爺子：“女孩兒好！我就喜歡女孩兒！”

    霍夫人比他更會說話：“女孩兒好，孫女兒要是長得像江禮，得多漂亮，我認(rèn)識一些設(shè)計師，也做童裝線的，咱們寶貝朵朵從小就穿高定！”

    不知道他們是本來就不重男輕女，還是被米紅霞女士的yin威說服，不管怎么說，只要有這個態(tài)度，江禮就滿足。他趁熱打鐵，說：“朵朵要跟我姓江，大名叫做江滿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