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一名匠人握著錘子，連續(xù)不斷地敲擊鑿開了壁壘。光照了進來……

    一瞬，紀斯仿佛聽見了種子破土而出的輕響。情不自禁地，他抬手摁上了心臟的位置。

    “居然起誓了……”關(guān)鍵是，他自己還“同意”了。

    語言具有力量，尤其到了他們這種境界，極容易法隨言出。司諾城說得果斷，熔鑄了大量的心念。而他在這一刻起心動念，恰是回應(yīng)了對方。

    說到底，心是動了，念也起了。

    沒想到他們雙方互懟了一年，結(jié)果是把自己懟進了坑里。

    司逸歌在說什么，其實他沒有仔細聽。但她對司諾城的維護之意，他倒是聽得一清二楚。

    大家族難有親情，他知道。故而，司逸歌的“威脅之語”顯得格外真實又珍貴。喊她一聲“家姐”不為過，只是——

    她的臉似乎更臭了。

    司諾城打開了門，紀斯晃動權(quán)杖，撤了自己的維度。待雙方會面，無論內(nèi)外都迅速成了“一團和氣”的氛圍，演技之高超，堪稱世界之最。

    “你們……”司諾城瞇起眼，“在聊什么？”

    隱約泛著股酸梅湯的味兒。

    司逸歌大方一笑：“沒什么，跟弟媳聊聊你?！蹦悴皇呛拔医銌?？那這聲弟媳你就受著吧！必要的話，我也可以叫你弟弟。

    紀斯：……被反將了一軍。

    司諾城抓住關(guān)鍵詞“弟媳”，不知為何心情舒暢，臉色都好看了七分：“爺爺想見你，紀……斯斯。”

    司逸歌：你為什么可以說出這么膩歪的稱呼？

    紀斯：要命的是還不能不應(yīng)。

    立場頓時變幻了，紀斯與司諾城錯肩而過走入書房，而司諾城關(guān)上了門，抱臂靠墻看著自己的大堂姐。

    “瞅什么，有事？”司逸歌毫不客氣。

    司諾城打量她一番，篤定道：“你覺醒了。”

    “廢話，爭了十幾年，我還能比你差?！彼疽莞栲托Γ详庩柸肆?，“早就覺醒了，只是我不上報而已。司家有你一個在前線就夠了，我的選擇跟你不同。你選擇國，我選擇家，僅此而已。”

    她與他最大的不同點，在于她比司諾城更涼薄。

    要是沒有司諾城，她會是司家最優(yōu)秀的當主。但爭了幾年，開公司效益不及對方，她便認了。但“認了”不是“認命”，以司逸歌的性子，若是司諾城撐不起大局，她鐵定會做掉他自己上臺。

    可惜的是，她遇到了一個掛逼。

    “在我眼里，沒什么比司家的利益重要?！彼疽莞柰鶗坷锟戳搜郏八晕覊焊环磳δ阏夷且晃蛔鰧ο?。大祭司能為司家?guī)淼睦?，足以福澤百代?！?/br>
    她挑眉：“之前跟你通電話可不是開玩笑?！?/br>
    “我確實打過主意。”司逸歌道，“你不行，就我上。我不行，換人來?？傊?，得把那一位拉進我們的陣營。但現(xiàn)在沒必要了，你達成了目標。”

    司諾城蹙眉：“你知道你當初為什么會輸給我嗎？”

    “嘖？”

    “因為你的利益論嚇跑了你的合伙人?！彼局Z城思及往事，嘴角一抽，“他說你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冷血的商人，跟你合作怕被榨干，還是我靠譜些，所以投了我?！?/br>
    司逸歌：……這就怕了，這么軟骨頭的嗎？

    “我不勸你改你的性子。這樣，就算我哪天不在……有你在，家里也會是安全的?！彼局Z城道，“但別利益長利益短，就算是裝，也裝得也人情味一點吧。姐?！?/br>
    嘁，這時候倒是喊“姐”了。

    司逸歌不語，她藏習(xí)慣了，便是一臉滿不在乎：“行吧?！焙龆Φ脺厝岽髿?，“難得回來就陪陪爺爺，今天留你倆吃飯。想吃什么報上來，廚房的食材還是齊全的?！?/br>
    “隨意吧?！?/br>
    “成?！彼疽莞璩庾呷?，擺擺手，“另外，別告訴上頭我是個覺醒者，我一點也不想上班打卡?！?/br>
    “好?！彼局Z城笑道。

    此時，也不知紀斯在里頭說了些什么，書房里的老爺子朗笑出聲。沒多久，便是攤開棋盤的聲音，兩人相談甚歡，接連落子。

    司老爺子似笑非笑道：“你神通廣大，倒是幫我算算還能活幾年？”

    紀斯輕笑：“不算壽元，恐一語成讖?！?/br>
    “那要是我臨終時不愿死，問你求什么延年益壽的仙丹呢？”司老爺子飛快落子，大勢成龍，“你給不給？”

    紀斯想也不想地落子，把大龍攔腰斬斷：“不給?！?/br>
    “那要是阿城來求你呢？”

    “他不會的?！奔o斯看了他一眼，笑道，“更何況，我真給了，你難道會接受？”

    司老爺子一頓，落錯了一步棋，終是在四十幾目時被對面殺個片甲不留。

    神思歸屬，司老爺子搖頭苦笑：“確實不會接受。此心情長，人生苦短。況且，你與阿城在一塊，多少雙眼睛盯著這里，你必須……一視同仁?！?/br>
    他若是活過了壽限，旁人也會覬覦這等好處。屆時，反倒滋生出人心的魍魎，給他們添了更多的麻煩。

    “嗯，生死有命，我不會干涉?！奔o斯道，“能得老爺子諒解，是我之幸?！?/br>
    “呵，別戴高帽了，再來一盤。不是我吹，剛才輸?shù)哪潜P是個意外。整個京都大院沒誰下圍棋能贏我，要是我年輕個六十歲，國家圍棋冠軍一定是我?！?/br>
    紀斯微微頷首，并給老爺子放了個海。

    第二盤在六十目讓他輸，第三盤在七十目讓他輸，爭取讓他看到自己的進步。

    每贏一盤，紀斯都會象征性地夸一句：“不錯?！?/br>
    司老爺子：……

    你比我孫子還氣人！

    ……

    午間留飯，老宅的檀木桌上只四人。伙食是六菜一湯，堪稱十分豐盛。

    紀斯與司諾城本不需要進食，但好歹是過明路的日子，還面對著老爺子，兩人只能端起碗吃飯，進些食物。

    只是，不知是司家的大廚太好，還是圈養(yǎng)的雞鴨變異了，rou質(zhì)變得極為鮮美。打從第一筷落下，兩人就覺得這餐飯可以多吃幾碗。

    紀斯的吃相很優(yōu)雅，細嚼慢咽卻不失速度。

    司諾城的吃相很干脆，直來直往大塊剁rou。

    司逸歌舀湯喝，順道給老爺子盛了碗。司老爺子一看孫女的乖巧，再對比孫子的沒良心，又想起自己輸?shù)膸拙制?，頓時氣不打一處。

    眼見司諾城要盛第三碗飯了，他眼一瞪：“生產(chǎn)隊的驢都不敢像你這么吃?！?/br>
    司諾城：……

    “晚飯不留你們了！回北極啃冰蓋吧?！?/br>
    紀斯：……

    司逸歌：噗！

    第237章 第二百三十七縷光

    黃昏日落， 紀斯和司諾城離開了老宅，卻并不急著前往北洲。

    他們從京都出發(fā)，朝南部前進。再從南部折往大疆， 將一路的風(fēng)貌盡收眼底。

    初見時， 他們從西往東， 沿途風(fēng)景秀麗、大城繁華。如今， 堡壘林立、城鎮(zhèn)安謐。大半人口被轉(zhuǎn)移到各個基地， 只剩必要的工種和軍隊在陸地維系。

    寧原山脈已毀， 成了一方裂谷；嶺東機場炸裂，唯有斷壁殘垣。距離兩地數(shù)里之外，是新建的防火墻， 不少覺醒者帶隊守在此處，形成第一道防線。

    而在防線背后，是數(shù)個挨在一塊的科研所。它們的空地上堆著怪物的尸體，有人全副武裝地穿行其中， 利落地解剖。

    “這只是三天前冒頭的， 還新鮮著呢！小心些， 它的唾液具有腐蝕性……這是它的內(nèi)臟，送到實驗室。骨頭處理完先送走， 前線武器緊缺?！?/br>
    “將飛行類的怪物集中篩選！”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一周前啊，倫多剛火山的龍又飛了。但它眼光太差，飛哪兒不好飛到烏拉。嘖嘖， 這不， 剛一落地就被烏拉了?！?/br>
    陸地上細碎的聲音匯成數(shù)據(jù)流， 順著風(fēng)鉆進耳朵里。人與人的命線糾纏在一處， 融成命運的力量， 鑄就出當下的生活。

    他們平凡又忙碌，是覺醒者和軍隊的堅實后盾，是大局中不可或缺的螺絲釘。

    “奇怪，我剛才是眼花了嗎？”有人一推老花眼鏡望向上空，“怎么看見云層上站了兩個人？有個打扮得像咱們大祭司？”

    聞言，工友們紛紛抬頭，可除了一片流云，僅剩數(shù)只飛鳥掠過。

    “花了花了，你歇會兒吧?！庇腥诵Φ溃皠e嚇唬人啊，現(xiàn)在能飛天上的人可不止覺醒者，還有惡魔呢！真要來了，能讓你瞧見？見了不就等于見閻王嗎？”

    他們說笑起來，沖淡了肅然的氣氛。此間，紀斯與司諾城飛掠高空，踏遍千山萬水。

    居望城建成了鋼鐵堡壘，大疆地下城初步落成。高原山脈被鑿開，一處冷藏了幾十萬份植物樣本，一處儲存了人類的基因，最后一處安置著各國失去父母的孩童。

    這樣的“點”統(tǒng)共有三處，聯(lián)盟已做好了打算。若是滅族之災(zāi)降臨，運氣要是能好些，總有一處能留下人類的希望。

    可謂是用心良苦。

    見狀，司諾城沉默了許久，他垂眸看向地球上開啟的界門，又仰頭望向天際睜開的星門。

    迎著獵獵罡風(fēng)，他說道：“在中洲歷史上，曾有偉人說‘弱國無外交’，這話放到現(xiàn)在也是真理，只是得換個詞，叫‘弱球無外交’?！?/br>
    “你看，界門、星門，我們一直在被動挨打?！彼局Z城的聲音漸冷，“要是條件允許，我會穿過這些門殺過去。但我一走，才是稱了它們的心意吧?！?/br>
    “嗯?！奔o斯頷首，“毀滅日就是奔著‘毀滅’二字而來，攤上了橫豎就是死?！?/br>
    “譬如，平行時空的地球進入了毀滅日，因為各自的因果業(yè)報不同，爆發(fā)的災(zāi)難也不同。”紀斯回憶道，“有的是天災(zāi)，火山、海嘯或隕石；有的是人禍，戰(zhàn)爭、核爆和變異；還有的是異端，外星侵略、病毒流感，或是又有一種生物進化出了智慧?！?/br>
    “而你們……”紀斯看向下方，勾唇，“很別致，幾乎大流程都走了一遍。能拖一年已是大幸，一線生機尚存便是造化?！?/br>
    畢竟，它的結(jié)局本該是全軍覆沒，永墜黑暗。

    “只要能活，人類遲早會走出‘門’?！奔o斯道，“就像你回溯前世時見過的星艦，那便是智慧生物能達到的科技程度?！?/br>
    但現(xiàn)在的人類還遠遠達不到那種水平，被動挨打是他們目前的定局。

    他們所能做的，就是讓人類扛過這幾頓毒打，走向更高遠的位置。

    “這段歷史會被銘記的……”司諾城道，他能“看見”人間淌滿鮮血，山河堆積尸骨。哭聲與吶喊，憤怒和拼殺，像極了精靈王曾踏上的戰(zhàn)場。

    惡魔與精靈，怪物與人類，雖然換了時空、身份和基因，但宿命和業(yè)力的感召一直都在。

    數(shù)不清多少年前，他戰(zhàn)死在神魔沙場。而今，他想在地球上畫個滿圓，結(jié)束他每一輪前世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