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jié)
****** 翌日,周知意很早起床。 她提前預約了醫(yī)院,要帶徐碧君去做體檢。 這些年,周知意每年都會帶徐碧君去全身體檢一次,往常都是在年初,今年因為騎行計劃和工作上的耽擱,再加之年后寧弋持續(xù)了近一個月的流感,體檢計劃就一直向后拖延,生生拖到了五月份。 好在徐碧君這些年在家人的照顧下身體恢復得還不錯,平時出門買菜遛彎短途旅行都不在話下,去年周知意還幫她報了個老年大學,送她過去消遣時光。 周知意洗漱完畢的時候,徐碧君已經(jīng)坐在餐桌邊打算喝粥了。 “哎呦奶奶,您今天可不能吃早飯,咱們一會還要去體檢呢。”周知意撲過去搶了她手里的勺子。 徐碧君癟了癟嘴,看看勺子又看看她:“依依啊,奶奶能不能跟你商量個事兒?” 周知意:“除了不去體檢,商量什么都行?!?/br> 徐碧君:“……” 老人越老越像孩子,周知意趴在餐桌邊耐著性子哄徐碧君:“我知道您不愛去體檢,但這也是為您的身體負責不是嗎?要不這樣,等體檢結(jié)束我?guī)コ院5讚啤!?/br> 徐碧君這兩年不知怎的喜歡上了吃火鍋,最愛看海底撈的服務員表演扯面條。 “不是不想體檢?!毙毂叹蛄恐纳裆?,“我上個月剛體檢過?!?/br> 周知意側(cè)目看著她:“奶奶,這么騙人可有耍賴嫌疑啊?!?/br> 徐碧君:“奶奶說的是真的?!?/br> “我問過我爸了,”周知意皺著鼻子哼了聲:“他說沒帶你去體檢,我大伯也沒有?!?/br> “不是他們,是其他人帶我去的?!?/br> “表哥?”周知意疑惑:“沒聽他提起過啊?!?/br> “都不是?!?/br> 徐碧君緊皺著眉頭,回避開她宛如射線般的視線。 大概是憋得久了,她嘆口氣,干脆破罐子破摔:“是阿宴?!?/br> “……” “陳宴?” 周知意聽到自己的心跳“咚咚”跳快了兩拍,頓了幾秒,她才啼笑皆非地擺了擺手:“奶奶,您是不是糊涂了?您都多少年沒見過陳宴了……” “上個月剛見過。”徐碧君打斷她:“每年都見。” “……” “算了,奶奶也不瞞你了?!毙毂叹馕渡铋L地看著她:“其實阿宴他……每年都會來看我?!?/br> 從周知意上大學以來,七年來,徐碧君每年都會做兩次體檢。 一次是周知意陪著,另一次是陳宴。 雖然周知意當初決絕提了分手,自作主張地斬斷了兩人之間的所有聯(lián)系??蓪嶋H上,他從來沒從她的生活中徹底離開。 只是因為她不想見他,所以他強迫自己變成了“隱身模式”。 徐碧君:“他怕你生氣,不讓你告訴我?!?/br> 周知意從一陣類似于失聰?shù)奈锁Q中艱難找回自己的聲音:“怎么會?” “依依?!毙毂叹牧伺乃氖直?,語氣沉緩而平靜:“奶奶真的是拿阿宴當孫子看待的,即便你們分了手,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來,你已經(jīng)長大了,別再因為你哥的事情鉆牛角尖了,奶奶看得出來,其實阿宴這些年來一直都放不下你?!?/br> “……” 時間像是一個輪回,轉(zhuǎn)過漫長的一個周圈,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回到了陳宴剛到南城的那個夏天,一夜之間,好像周圍所有人都在幫陳宴講話。 只有她還堅守著別扭的矛盾,下意識抵抗著他的入侵。 徐碧君用最新的體檢報告瓦解了周知意要帶她去體檢的堅持,開開心心地去和老年活動中心的老太太們打牌了。 周知意取消了醫(yī)院的預約,突然覺得有些無所事事。 她盤腿坐在沙發(fā)上,隨便找了部電影來看,剛看到一半,周明溫回來了。 周知意坐直了些:“爸,你怎么回來這么早?” “有點事,請了假?!?/br> 周明溫換了拖鞋,里里外外轉(zhuǎn)悠了幾圈,給自己倒了杯水,轉(zhuǎn)悠到了周知意面前。 “依依,爸爸跟你商量件事情?!?/br> “今天怎么都要和我商量事情?”周知意關(guān)了電視:“您說吧?!?/br> 周明溫放下水杯,在她對面坐下,又把水杯放在手里摩挲。 周知意從他的眼里看到一絲窘迫和局促。 高利貸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七年,這幾年,周家的經(jīng)濟條件一點一點變好,周明溫也早已洗去狼狽,變回了當年那個儒雅的男人。 這幾年,雖然年歲逐漸增高,可與同齡人相比,他總是顯得更年輕更有風度的。 可周知意卻總是在和他的獨處中能看到種種他在老去的痕跡。 人們都說父母和孩子一生都在無聲博弈,當父母在你面前變得不再那么篤定時,他們就已經(jīng)在這場博弈中占了下風,在悄悄變老了。 可周知意卻覺得,周明溫從很早之前就開始變老了。 從七年前他在手術(shù)室外面流露出慌亂和脆弱的那刻開始。 周明溫開了口:“我也差不多到了退休年齡了,打算這個月干完就辭職了?!?/br> “挺好的。”周知意說:“家里現(xiàn)在又不缺錢,我掙錢養(yǎng)你們就夠了,您退休在家陪陪奶奶挺好的。” “我……” 周明溫抬頭看她,眼神里有不確定,卻沒有閃躲:“有個朋友最近有個不錯的項目,我這些年攢了點錢,想和他一起做,就在臨市,不遠?!?/br> 周知意沒有說話。 周明溫又道:“我知道你對爸爸不放心,生意的事輸贏難講,但爸爸這次向你保證,不管是賠是賺,一定會如實和你們說,絕對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更不會去借高利貸。我就是……” 他清了清嗓子:“我就是不甘心?!?/br> 當年跌得那么慘,一家人險些掉入沼澤掙不出來,周知意沒想到時隔七年,周明溫竟然還會再舊事重提,更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平靜地點頭同意。 “出于自由層面,我沒有權(quán)利干涉您的決定,如果您真的想好了,可以去做您想做的事?!彼f:“但是站在家人的角度,我想幫您把把關(guān)?!?/br> 周明溫如釋重負:“行!明天我就把所有材料拿給你看?!?/br> 周知意眸光輕晃,那一瞬間,她好像在周明溫眼里看到了久違的華彩。 雖然周明溫的老年再創(chuàng)業(yè)前景茫茫,可不知怎的,她也突然跟著高興了起來。 人可以一時壓抑自己的本性,但最終還是會屈從于內(nèi)心的欲/望。 雖前途渺茫,卻無法抵抗。 只好任性而為,九死不悔。 ****** 這天中午,徐碧君直到將吃午飯時才回到家來。 周知意打趣她:“這都幾點了才回家,您老人家玩心還挺大?!?/br> 徐碧君風風火火地進門來:“你們看新聞了嗎?旁邊那家鎏金大酒店著火了,消防員和電視臺都過去了,堵車一直堵到我們小區(qū)門口?!?/br> 周明溫聽得直皺眉:“有沒有傷亡?媽,您該不會是去湊熱鬧了吧,以后不要再去了,太危險了!” 徐碧君:“我沒去,我是聽奔奔奶奶說的,聽說起火的那層在辦什么商業(yè)論壇,在場的都是各個行業(yè)的大老板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燒起來了,作孽啊……”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周知意的心卻早跑遠了,滿腦子只剩下昨日與陳宴分開時,他最后的那句“我就住在附近的鎏金酒店”。 他是來寧弋出差的,就住在附近的鎏金,而剛剛徐碧君說,著火的那層正在開商業(yè)論壇…… 不可能,哪里就那么巧。 周知意拿起餐桌邊的手機,在手心里摩挲了幾圈又放下,強行截斷不好的聯(lián)想。 一家三口坐到餐桌邊,徐碧君的聲音直往她耳朵里灌:“光救護車就來了好幾輛呢,估計情況夠嗆……” 周知意不覺中又拿起手機。 指節(jié)因不斷用力漸漸開始泛白。 她腦子里驀然就冒出那句讓她后悔了很多年的話,她說過的最殘忍最惡毒的一句話—— “那晚該死的人不是我哥,是你?!?/br> …… “你們先吃,我去回個電話?!敝苤饬滔逻@句話,拿著手機匆匆走回房間。 她撥通陳宴的電話,鈴聲響起,遲遲沒有人接。 心隱隱往下沉,周知意第二次撥打,依然沒人接通。 第三遍,第四遍…… 當電話鈴聲第五次自動掛斷時,周知意的手指開始發(fā)抖,回憶再次不合時宜地涌現(xiàn)出來,一遍遍鞭打著她。 不可能,一場意外事故而已,酒店里有那么多人,消防人員都過來了,他不可能會這么倒霉。 心上像是被墜了一塊巨石,沉重發(fā)痛,搖搖欲墜,周知意咬著唇,再一次撥打陳宴的電話。 鈴聲響起,繼而是靜默,下一刻,男人的聲音驀然傳入耳膜:“知意?” 像是有誰在耳邊深深嘆息,巨石被男人清冷的聲音擊得粉碎,心臟慢慢落回胸膛。 “你怎么不接電話?” 周知意沒好氣地說完這句話,才感覺到眼眶熱得發(fā)脹。 “剛剛在忙,怎么了?” 周知意后知后覺地收回失態(tài),一時間卻無法收回張牙舞爪的狀態(tài):“聽奶奶說,你上個月陪她去體檢了?” 她本是想掩飾尷尬,才臨時抓來了這個話題,等話說出口,又突然覺得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