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約莫就是什么內臟腐爛痛苦到死之類的吧，”奧菲娜冷哼了一聲，“自從來到西大陸，我就感覺身體內部的器官每天在經受著炙烤與銷蝕，一邊腐蝕了，一邊又在自愈，現在自愈能力終于達到極限了，所以，我馬上就要死了?！?/br>
    她的話音剛落，阿卜杜勒“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眼淚嘩嘩地流。

    “閉嘴，有什么好哭的，吵死了?！眾W菲娜皺著眉罵道，聲音卻沒有以往那么有力氣。

    小惡魔的哭聲低弱下去，變成了時不時的抽噎，一邊擦眼淚，一邊還不忘搬椅子過來給小主人坐。

    亞沙爾一動不動地站在床邊，像一座沒有生命的雕塑。

    萊斯回想起自己每每見到奧菲娜時，對方總是一副懶洋洋沒有神氣的樣子，能躺著絕不坐著，還以為秉性如此，原來是因為一直在忍受著詛咒的痛苦。

    他坐到了阿卜杜勒搬來的小椅子上，問：“你想說什么？”

    “還記得我們說好的，我?guī)湍阌X醒魔龍血脈，你要幫我一個忙。”

    萊斯微微地點了下頭。

    “我要你做的很簡單，在我死后，阿卜杜勒，還有亞沙爾，幫我關照它們，”奧菲娜像是漸漸喘不上氣，每說幾個字就要停頓一下，“阿卜杜勒其實很聰明，他嗅覺靈敏，過目不忘，在煉藥方面天賦過人，只是身為惡魔，性子卻太過純樸天真，一點都不jian猾狡詐，我擔心他剛出門就被人族或者其他種族騙去切成了rou片，所以，你幫我看著他，多關照他，最好能把他帶在身邊。”

    “嗚嗚，主人……”阿卜杜勒難受得嘩嘩流淚。

    萊斯回頭看了眼阿卜杜勒，哭泣的小惡魔黑色的皮膚上沾滿水珠，變得更丑了。

    奧菲娜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顧慮，說道：“我也知道他確實挺丑的，很難帶進城里，不過聽說洛斯城擁有一項別的地方沒有的規(guī)則，即便是深淵來的魔族，只要手上沒有沾過除深淵種族以外的其他智慧種族的鮮血，就可以拿到法師聯(lián)盟的特殊通行證，阿卜杜勒可以拿到這個通行證。”

    萊斯一語不發(fā)。

    奧菲娜又補充道：“如果你拿不來這個通行證，可以讓你那個精靈相好幫你，木精靈族在法師聯(lián)盟的面子向來大得很，知道沒？”

    萊斯仍然沉默著不應聲，仿佛在看著她眼睛里的太陽光出神。

    奧菲娜也不在意，自顧自道：“還有亞沙爾，亞沙爾很厲害，就是有點呆傻，我遇見他是在三百多年前，他當時應該剛成為巫妖沒多久，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也沒有任何關于死前的記憶，就獨自一個巫妖坐在一處土堆上發(fā)呆，我感受到他身體里無比充沛的魔能，意識到他生前絕對是一個強大的法師，就把它帶回了深淵，”

    亞沙爾聽到她提起自己，眼里的幽火跳動了一下。

    “亞沙爾應該拿不到通行證，巫妖和普通的惡魔還是不同的，”奧菲娜說，“所以你只要幫他找個藏身的地方就行，他可以坐在一個地方一動不動地思考半年?！?/br>
    話說到這里，她突然嘔出一口血來，血里含著內臟的碎片，散發(fā)著一股nongnong的腥味。

    阿卜杜勒見狀又止不住加大了哭聲，奧菲娜卻沒什么力氣再罵他了，只是側著腦袋看著萊斯道：“就這些了，我叫你幫我的忙。”

    萊斯同她半闔著眼的微弱目光相視著，輕輕點了下頭。

    奧菲娜倏然發(fā)覺年輕人的眼眶竟有些微紅，雖然只有短暫的幾秒，卻還是逗樂了她。

    “你不會也要跟阿卜杜勒一樣掉眼淚吧！”她有氣無力地發(fā)笑，微微搖頭道：“可千萬別那樣，太好笑了，阿卜杜勒畢竟在我身邊待了這么多年，你又為什么難過，我早跟你說過，魔龍之間沒有親情這種東西。”

    “嗯，”萊斯應了一聲，說，“但我也是人?！?/br>
    “哦，是的，我差點忘了?！?/br>
    奧菲娜把臉別了過去，平躺著，眼睛望著灰白的天花板，嘴里喃喃：“可惜了，我要是還是魔龍王，你就可以繼承我多年累積的金銀財寶了……”

    話音漸漸落下，萊斯看到她的眼睛徹底合了起來，眼里的金色陽光一下子消失了。

    屋子里的氛圍寂靜了片刻，然后隨著亞沙爾下定論般地說出一句“死了”，阿卜杜勒再次哇哇大哭起來。

    第122章

    死去的奧菲娜神情呈現出一種難得一見的安寧, 看不出絲毫痛苦，她烏黑的長發(fā)如墨水般鋪散在床鋪上，在斜斜的夕照下流淌著圣潔的光輝, 嘴角雖留有血污, 但那鮮紅的顏色在此時卻反而為她蒼白的皮膚增添了幾分圣潔之感。

    亞沙爾注視這畫面稍許, 隨后轉過腦袋，沒什么語氣地提醒萊斯：“需要盡快將她轉移到空曠的地方去, 她很快就會變回本體?！?/br>
    萊斯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收回了停留在女人閉合的雙眼上的目光。

    他淡淡地應了一聲，繼而站起身抱起尸體, 一瞬轉移到了小鎮(zhèn)外空曠的荒野上。

    就在他將尸體放到地上后沒多久，奧菲娜就化為了魔龍的形態(tài)。

    黑龍龐大的身軀橫躺在曠野之中, 巨大的翅膀與每一片鱗片皆沐浴在夕陽的余暉下，仿佛一座冰冷宏偉的黑色建筑在落日中熠熠生輝，場面萬分的震撼。

    萊斯站在一旁凝望了這有些陌生的魔龍尸身許久, 眼看著夕陽點燃的晚霞光輝一寸寸地從黑龍的鱗片上褪去，心中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悲哀在涌動。

    這時身旁的土壤松動，不一會兒破開跳出個巫妖和小惡魔, 亞沙爾終于帶著阿卜杜勒趕過來了。

    一看到前方地面上毫無起伏波動的魔龍尸體，阿卜杜勒好不容易停下的哭泣聲又開始復發(fā)，一邊叫著“主人啊”不斷地發(fā)出嗚咽聲, 那難聽而響亮的哭聲跟黏在了萊斯的耳朵上似的, 扒都扒不下來。

    他不得不側過頭, 對小惡魔冷聲道了句：“安靜。”

    阿卜杜勒被他訓得愣了愣，不知想到什么，眼淚流得反而更多了，不過好歹是有意識地克制住了本能不發(fā)出聲音。

    現場的三個魔族緘默了幾分鐘, 隨后萊斯冷靜地詢問：“要怎么處理？”

    “燒了吧，”亞沙爾回答道，“用黑焰，在深淵都是這樣處理的。”

    萊斯兀自沉默著不作一聲，仿佛在做心理準備。

    片晌后，他一聲不吭地化為了魔龍形態(tài)。

    阿卜杜勒仰頭望著前方出現的又一只黑色魔龍。

    這只魔龍的身軀雖然也很龐大，但終究還沒有長成完全的成年體，它的肚子仍有些鼓鼓圓圓的，與一旁成年魔龍的體型相比起來，足足小了一大圈。

    尚未完全長成的小魔龍站在已經死亡的魔龍尸體旁，睜著猩紅的豎瞳，最后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成年魔龍尖棘上殘留的金色陽光。

    接著，它便跳躍到后方，大張開嘴，朝著尸體噴出了熾熱guntang的黑色火焰……

    黑焰驟然間如洪流般包裹龐大的龍尸，帶著nongnong死亡氣息煙霧卷向空中，消弭于淡粉色的云霞間。

    萊斯變回人形，與無聲哭泣的阿卜杜勒站在一起。

    他們等候了好一會兒，待到黑焰終于漸漸地平息了下來，寧靜的曠野中便只剩下了一具巨大而完整的魔龍骨架。

    這時亞沙爾舉起了他的法杖，低聲地吟唱咒語。

    隨著他沙啞的聲音在周邊傳蕩開，魔龍尸骨下方的土地寸寸下陷，萊斯甚至來不及多看幾眼，那副龐大的骨架便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被泥土吞沒了進去。

    阿卜杜勒崩潰大叫：“亞沙爾，亞沙爾，你都沒讓我多哭一會兒?！?/br>
    “我們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會引來周圍巡邏的護城軍的。”亞沙爾解釋道，收回法杖時點了下地，地面輕輕震蕩的一下，爾后一切歸于了平靜。

    傍晚的霧靄漸漸籠罩了掩埋的痕跡，唯有空氣中彌漫著的焦臭味在敘述著方才發(fā)生的事情。

    萊斯眼神黯淡地望了眼前方一片平坦的土地，繼而垂眸轉過了身，看向亞沙爾問：“新任魔龍王的詛咒有沒有解除的方法？”

    亞沙爾一動不動地回視他，過了片刻，搖了搖腦袋。

    萊斯又問：“那他在使用詛咒時有什么限制？”

    亞沙爾還是搖頭。

    萊斯閉了閉眼，道：“走吧。”

    ·

    尤夏怎么也沒有想到，才搬進新家的第一天，萊斯就偷偷摸摸地往家里帶來了兩個深淵魔族。

    驟然看到大廳里出現這一高一矮兩個眼熟的魔族時，尤夏著實有點受到驚嚇，第一反應就是念出咒語指揮著窗簾和房門自動閉合，唯恐再慢幾秒，城區(qū)治安官和法師聯(lián)盟的人就要沖過來把他們的整個宅院包圍了。

    萊斯安慰道：“別擔心，我直接帶他們從城外轉移過來的，沒人發(fā)現?！?/br>
    “所以這到底怎么回事？”尤夏請兩位魔族自己隨意找地方坐，然后坐到了沙發(fā)上問萊斯，“你怎么把你母親的兩個手下都帶來了？”

    因為是在別人的底盤，阿卜杜勒有點慫慫的，不敢跳到干凈漂亮的大沙發(fā)上去，就在地毯上隨意找了個位置就坐。

    亞沙爾倒是毫無顧忌，直接在一旁的沙發(fā)椅上靠了下來，四十五度角望著天花板發(fā)呆。

    萊斯將今天傍晚的事從頭到尾跟尤夏細說了一遍，他難得用這樣疲憊低沉的語氣說話，尤夏察覺到他心情不好，所以即便是聽到奧菲娜突如其來的死訊，心底再怎么震驚也沒有打斷他的話。

    阿卜杜勒在萊斯描述的過程中想起了傷心事，看了看萊斯，又看了看尤夏，不敢發(fā)出聲響，默默地掏出手絹擦起了眼淚。

    直到聽完全程，尤夏都沒怎么緩過神來，這消息實在是太突然了。

    那個笑容鮮活明麗，有時說的話又讓他氣得牙癢癢的女人就這么輕而易舉地死了？

    尤夏有一種不真實感。

    但真的到了這個地步，他卻又發(fā)覺這樣的結果并不是毫無預兆的。

    他之前每回見到奧菲娜，總覺得對方的表情與其說是忽視一切的輕蔑，倒不如說是早預測到了會有這么一天，所以看淡生死后的滿不在乎。

    他回想起在旅館見過的奧菲娜吃飯時的笑容，當時那畫面就給他一種詭異的慘淡之感，原來并不是錯覺。

    “那她死后的尸體呢？”尤夏問，“死后應該會變成魔龍吧，你們是怎么處理的？”

    萊斯道：“埋進土里了?！?/br>
    他回答時看了眼亞沙爾，尤夏便明白了是這位巫妖法師出手埋的尸體。

    “好吧，我知道了?！庇认陌涯抗馔断虬⒉范爬眨瑢θR斯說，“我明天帶他去法師聯(lián)盟跑一趟，盡快把通行證拿到手，至于亞沙爾，你要是一時沒有安頓他的地方，可以先讓他住在樓上的次臥里，只是最好不要開窗，也不要出門，免得被住在附近的人發(fā)現?！?/br>
    萊斯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嗯”了一聲。

    ·

    阿卜杜勒的通行證辦理得還是比較順利的，尤夏把他帶到法師聯(lián)盟后，就直接去找了之前有過交集的分部會長米尼斯德，對他說明了情況。

    當然，他并沒有提到小惡魔是前任魔龍王的手下，只說這是他偶然在外面鎮(zhèn)子的地下市場里買來的惡魔，因為這惡魔擁有煉藥天賦，就想培養(yǎng)起來為自己工作。

    米尼斯德接待他時的態(tài)度依舊很是親切溫和，微笑著說道：“如您所言，假如他從出生起就被藥師圈禁了起來干活，手上從未沾過任何智慧種族的鮮血，那么洛斯城的通行證當然可以給他?！?/br>
    小惡魔的眼睛微微睜大，四眼發(fā)亮地仰望著面前這位白發(fā)法師。

    “不過，以防您遭到這魔物的欺騙，我們還是得給他做個小測試，希望您能諒解，”米尼斯德說，“畢竟涉及到深淵種族，總是需要小心些的，尤其是情況特殊的現在?！?/br>
    尤夏早想過會有這么個過程，便從容地答應道：“應該的?！?/br>
    隨后，米尼斯德便叫來兩個隨從將小惡魔帶出了辦公室。

    看著厚重的房門自動關閉，尤夏轉頭看向米尼斯德，問：“是什么測試？”

    “我們分部有一位叫做‘審訊師’的高階法師，她很擅長從智慧種族的腦袋里挖出他們惡念，但凡那個惡魔曾經有過一絲邪惡的念頭，都會被她搜尋出來?！睂Ψ捷p描淡寫地回答著，走到了壁爐旁的會客區(qū)，爾后招呼道：“精靈閣下，請過來休息片刻吧。”

    “這樣會不會要求太高了？”尤夏走到會客區(qū)，在他所指的紅皮沙發(fā)上落座，“品德再高尚的人也總免不了會有一瞬間錯誤的念頭不是嗎？”

    “是的，所以只要他的惡念沒有太過分，我們會讓他通過的?！泵啄崴沟抡f著輕輕一抬手，柜臺上的銀質茶壺就飛了過來。茶壺在尤夏的面前停頓住，繼而微微傾斜，清香紅亮的茶水從壺嘴流淌進他手邊的茶杯里。

    “喝杯茶吧。”

    “謝謝?！?/br>
    尤夏端起茶杯飲了一小口，放下杯子后，他挑起話題問：“不知道東大陸那邊，魔龍王有沒有再繼續(xù)侵略攻擊其他種族的部落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