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太廟一片靜默,落針可聞,眾人順著帝王的目光望去,霧時間,神情各異,精彩萬分。 女郎面色一白,慌張跪伏于地,恭敬地低垂著頭,露出的半截脖頸,肌膚白皙細(xì)膩得究若凝著溫滑脂香。 蘇長樂的心兒怦怦怦的跳了起來,心中的緊張瞬間攀升到最高點。 她忍不住回過頭,微微屏住氣息,悄悄看了眼就排在她與沈星闌后頭不遠(yuǎn)處的蘇父。 她的父親蘇澤就與大多人一樣,目光都落在那名女郎身上,眉頭緊蹙,眼底帶著震驚與困惑。 沈季青就站在太子夫婦身后,他并沒有跟其他人一樣,看向那名分香女郎,而是一雙眼直勾勾的看著蘇長樂。 蘇長樂側(cè)臉近在眼前,沈季青的眼神幽深了幾分,癡迷且邪肆地盯著她。 可惜他沒能看太久,蘇長樂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沈星闌拉了回去,她看著沈星闌,笑著對他說了什么,兩人的手牽在一塊,十指相扣。 那一瞬間,沈季青的胸-膛猶如被萬箭穿心,痛得他渾身都冒起了冷汗,本就幽深暗沉的眸子染上厚厚的陰霾,黑不見底,不帶半分光亮。 蘇長樂明明想起落馬前的一切,明明記得她對他的感情與依戀,為何還是選擇了沈星闌? 沈星闌憑什么,他究竟哪里好了 就在沈季青臉色陰沉得可怕,眼里浮現(xiàn)出殺意時,原本排在列隊中的禮部尚書突然上前,來到宣帝與那名女郎身旁∶皇上,可是這名分香女郎做了什么唐突之舉?微臣這就命人將她帶下去,換另一名分香一 聯(lián)何時讓你上來了。宣帝沉聲道。禮部尚書馬上低下頭去,不敢多嘴。 蕭貴妃看著那名女郎的容貌,臉色一點點沉了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勸道∶皇上,列祖列宗在前,莫要誤了吉時。 宣帝卻是不與理會,徑自對那名女郎道∶叫什么名字?把頭抬起來。 民女阮驪妹。 宣帝見到她完整的面容的那一剎那,高大的身子猛地一震,呼吸像是被奪去了一般,漆黑雙眸中,更有著不明情緒翻涌。 太廟到處都是人,宣帝身后更是跟了好幾十名王公權(quán)臣,他沒再多說,只是滾動了下喉結(jié),若無其事道∶繼續(xù)。 話落,宣帝淡淡的瞥了候在一旁的周公公一眼。周公公心領(lǐng)神會,點了點頭。 禮部尚書回到原本的位置,阮驪姝雖然依舊繼續(xù)按規(guī)矩分香,卻在分香完畢不久,立刻被周公公帶離太廟。 中間雖然發(fā)生了小插曲,但眾人依舊按慣例上香,行三跪九拜之禮。 蘇長樂挨過這繁瑣的三跪九拜,一陣折騰下來,又開始覺得透不過氣,呼吸不順。 沈星闌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眉頭微皺∶怎么了?·話落,招手將岑景煊喚了過來。 此時宣帝已經(jīng)離去,蘇長樂擔(dān)心父親會跟前世一樣,滿眼焦急地環(huán)顧四周,尋找父親的身影。 岑景煊來到太子夫婦面前時,蘇家父子也一前一后的靠了過來。 太子妃可是哪里不適?這句話是蘇澤問的。 蘇長樂愣愣的看著父親,捂著心口,點了點頭,面色蒼白∶這里好悶,透不過氣。' 仔細(xì)聽的話,還能聽出撒嬌意味。沈星闌臉色沉了下去。 就算蘇澤是泰山大人是蘇長樂的親爹,但咱們的太子殿下就是覺得,他的囡囡就只能依賴他一人。 可惜蘇長樂一心都牽掛著蘇父,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沈星闌周身突如其來的低氣壓。 蘇玉倒是感受到了太子的不悅與酸意,不由得笑看了meimei一眼。岑景煊聽見她的話,立刻朝沈星闌供手道∶此處人潮眾多,空氣并不流通,太子妃才會難受,只需盡快離開太廟,多呼吸一些新鮮空氣便無大礙。 沈星闌不再多語,立刻將蘇長樂帶離太廟。 阿爹你別走,我還有話要跟你說。離開前,蘇長樂連忙出聲。蘇澤本來就沒要走,二話不說,隨著太子夫婦來到一旁涼亭。涼亭周圍也都是人。 不少人都在討論方才宣帝喊住分香女郎一事。 方才那名阮氏女,容貌看上去似乎與蕭貴妃有幾分相似,尚書大人,你說皇上是不是因為這樣才將人叫住? 此人口中的尚書大人并非禮部尚書,而是戶部,禮部尚書還在擔(dān)心是不是分香女郎觸怒了龍顏,或是祭祀上哪里出了錯,正在另一頭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莫要胡亂臆測圣意。。 不覺得那位阮氏女的眉眼和太子殿下也有幾分相似嗎?·是有點像,只是她的氣質(zhì)并不如何,臉也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太子那般玉琢精致,都說太子殿下容貌隨了元后,果然單論容貌,還是元后 一那人說到一半突然就噤了聲。 元后早逝,見過她的人并不多,但只要見過的人都知道,蕭貴妃與元后長得也像。 太子容貌隨母,跟太子像,那便是跟元后像。 這個話題是實在太過于危險,再加上太子已經(jīng)扶著太子妃慢慢朝涼亭走來,兩人后頭還跟著丞相及刑部侍郎。 原本還七嘴八舌的討論著的眾人立刻靜了下來,趕緊做鳥獸散,三三倆倆地離去。 太子夫婦一過來,涼亭附近幾乎都空了,蘇長樂坐了好一會兒,那股透不過氣的窒息感,終于緩了過來。 不知太子妃有何事要和臣說。蘇澤問。 蘇長樂盯著父親的臉龐好半晌,方緩緩開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女兒就只是想知阿娘這幾日過得可好。 蘇澤;太子妃有心了,最近府中并沒有發(fā)生什么大事,不過明蘭大概是初三過來鎮(zhèn)國寺時,被眾多的人潮嚇到,受了些許驚嚇,這幾日的確睡得不太安穩(wěn),太子妃若是不放心,明日臣便帶著她進(jìn)宮請安。 明蘭正是蘇母未出嫁時的國名。 蘇長樂的確想與母親聊一聊,順便跟母親說這件事,點頭道∶好,女兒正好也有些話想問阿娘。 她抿了抿唇,帶著試探的語氣問道∶方才過來時,女兒聽到那些人說,分香的那名阮氏女容貌神似元后,阿爹以前可見過元后,真那么像的嗎?蘇玉眉心微皺。 方才那些人的話他聽得清清楚楚,分明不是這么說的。蘇澤沒發(fā)現(xiàn)女兒的話有問題,聽見這話,像是陷入了什么回憶一般,沉默幾瞬,方淡淡笑道∶時間久遠(yuǎn),臣已經(jīng)不太記得元后容貌如何,不過都說太子殿下像元后。 他看了沈星闌一眼,又看回蘇長樂,笑容溫和;太子妃剛才也瞧見那名女郎了,不知太子妃可有覺得她與殿下相似? 蘇長樂看著父親,一時之間競分不清他說的話究竟是真或只是場面話,只覺得父親方才沉默的模樣,氣質(zhì)的確與大哥有幾分相似。 蘇玉眉梢微挑,想起初三那日弟弟蘇天揚和他說過的那些話。蘇家兄弟并不知蘇父年少時的事,不過自初三那日,蘇母見到這名容貌與元后極為相似的女郎之后,整個人便渾渾噩噩,這幾日也都魂不守舍,蘇玉一直覺得奇怪。 蘇玉本就聰明,從母親的不對勁,再從meimei的這幾句問話,沒一會兒便推蔽出來龍去脈。 他看了蘇長樂一眼,輕搖折扇,笑容溫潤∶依臣看,不像,傳聞元后燦如春華,皎如秋月,粉雕玉琢一般的漂亮,可臣覺得,方才那名阮氏女連太子妃的半分都不及。 蘇長樂聽見大哥百年難得一次的夸贊,卻不覺得開心,反而面帶愁容,眼中透著擔(dān)憂。 蘇澤一開始并不明白她所憂何事,直到沈星闌淡淡說了句∶孤也覺得她跟孤不像,不過是一名分香女郎,如何能與孤的母后相提并論,她是何人,就憑她也配? 他才瞬間福至心靈,明白過來女兒在擔(dān)心什么。蘇澤訝異的看著女兒,沒想到她居然會知道自己年少時的那些事。 太子妃莫要擔(dān)心,臣如今已近天命之年,兒女雙全,除了這大兒子不太聽話,固執(zhí)得像一頭牛以外,臣這一生可謂圓滿,臣以前的日子是怎么過的,以后的日子也是怎么過。 蘇澤轉(zhuǎn)過身,雙手背于身后,漫不經(jīng)心的環(huán)顧四周,見涼亭周圍只剩他們及隨身伺候的奴仆之后,才又回過身,看向蘇長樂。蘇長樂呼吸微室,她有些不敢置信,父親的氣質(zhì)竟然在短短的幾瞬,便產(chǎn)生極大的變化。 他褪去了原本的大馬金刀,落拓不羈,那張在她記憶中總是神情夸張的面龐,浮現(xiàn)出她不曾見過的氣質(zhì),狹長的鳳眸泛著nongnong的溫柔。 蘇母曾告訴過她,蘇父年少時是如何的清貴雋逸,如何的華艷不染纖塵,她始終無法想象,只到這一刻親眼所見,她才明白阿娘并沒有夸大其詞。 沈星闌與蘇玉二人察覺到蘇澤的轉(zhuǎn)變,眸光亦微微一閃。臣雖不知明蘭究竟都跟太子妃說過什么,不過臣早在當(dāng)年決定娶明蘭時,便她和許諾過,白首不相離,此生不負(fù)卿。太子妃應(yīng)該知曉臣與明蘭感情有多好,這么多年來,臣亦未曾納過旁人。蘇澤溫柔笑道。 這些蘇長樂當(dāng)然都知道,沈星闌也和她仔細(xì)細(xì)的解釋過,為何蘇父前世會突然像瘋了一樣失去理智,但她還是會擔(dān)心。她看著父親,確認(rèn)他的眼神依舊與往常無異,原本凝重的面容這,才緩緩漾開笑意。 她突然明白過來,為何在她的記憶中,阿爹完全不像阿娘口中說的如玉公子。 阿娘丫騙出生,又跟在溫初語身邊那么久,就算當(dāng)初是她自己不顧一切跑到了邊關(guān)找阿爹,但心里肯定還是自卑的。 蘇澤出生名門,文武雙全,姿貌過人,曾讓無數(shù)京城女子為之傾倒。 這么優(yōu)秀的兒郎,就算有了正妻,必定也有不少人上趕著當(dāng)偏房側(cè)室。 她并不知爹娘年輕時在邊關(guān)究竟都發(fā)生了什么事,但阿爹突然從一個翩翩不染纖塵的無雙公子,變成了一個大馬金刀的豪爽兒郎,并且在娶妻生子之后依舊如此,十之八、九是為了讓阿娘安心。 蘇長樂記得,初入京時,的確有不少人想嫁進(jìn)蘇府當(dāng)姨娘,當(dāng)時京中貴女們還當(dāng)阿爹是以前那個風(fēng)度翩翩的蘇小公子,就算再如何不喜歡也會維持著應(yīng)有的風(fēng)度。 曾有不少人對他投懷送抱,她還記得阿爹當(dāng)時是怎么做的,他粗魯?shù)膶⑷送崎_,不是溫文爾雅的姑娘請自重,而是言詞粗都的你是什么玩意兒也敢碰我 當(dāng)時那名貴女完全被他嚇到,大概是沒想到,曾經(jīng)受眾人追捧,溫潤儒雅的蘇小公子,居然從軍回來之后就判若兩人,怔愣了好半晌,才漲紅著—張臉,怒氣沖沖的拂袖而去。 之后每每有媒人上門提親,阿爹就說∶沒有我家娘子漂亮??申惗媚锛沂罉O好,她可是—蘇某家世也很好,不需要再娶一個家世好的。。 . 后來媒人再度上門,這一次說親的姑娘容貌跌麗,一再保證容貌比她阿娘好看。 阿爹卻又道∶長得這么好看,蘇某一介粗人不懂憐香惜玉,更怕震不住,蘇某上頭還有六位兄長,個個都比蘇某優(yōu)秀,可以去問問他們有沒有缺,要不要抬進(jìn)府當(dāng)偏房。 . 媒人與欲要說親的姑娘家簡直快被氣死。 蘇長樂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大哥這些年來拒絕媒人的那些話,都是從阿爹身上學(xué)來的。 蘇澤那一長串得話,剛說完沒多久,就又恢復(fù)平時那樣不修邊幅的模樣。 只見他一臉煩躁的皺了皺眉,又變回她記憶中說話總是粗聲粗氣的阿爹∶太子妃莫要為此事過份擔(dān)憂,安心養(yǎng)胎便是,要是還擔(dān)心,臣現(xiàn)在就能對著老天發(fā)誓,我蘇澤這輩子若敢負(fù)溫明蘭,便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蘇長樂看著阿爹,見他沒頭沒腦,毒誓張口而來,不由得好笑道∶這種毒誓怎可亂發(fā)。 蘇澤一臉不以為然∶臣不怕,反正臣不會做對不起你娘的事。蘇長樂抿唇一笑,又與蘇父及蘇玉說了好一會兒話,才終于隨沈星闌回到馬車上,打道回宮。 可她笑著笑著,心中卻陡然騰起一道熊熊怒火。沈星闌見她一下笑,一下生氣,不由得無奈地將人捉進(jìn)懷中∶不是都和孤當(dāng)初與你說的那樣,一切順利,蘇父亦并未像前世一樣被那名歌女所蠱惑么? 怎么氣著了? 蘇長樂想到自己誤會了阿爹這么久,想到前世阿娘以為阿爹一心只有元后,傷心痛苦了那么多日子,而這一世,她居然還慢慢的告訴阿娘那些錯誤的信息,讓阿娘為莫須有的事提心吊膽,擔(dān)心阿爹變心。 思及此,蘇長樂心中那一團(tuán)憤怒的火焰便越燒越旺。沈星闌雖然說了,前世阿爹是被下蠱才會變了個人般的瘋狂,但她還是有些不太相信,所以她方才會故意試探阿爹。 沒想到阿爹居然直接在她面前發(fā)毒誓。 我一想到林皇后前世居然如此惡毒,便恨不得提刀沖到—一沈星闌捂住她的嘴,親了親她氣得微紅的耳朵,低聲道∶囡囡莫氣,氣壞了身子就不好,林皇后這一世必會自食惡果,她這一世準(zhǔn)備的那些手段,都會報應(yīng)到她自己身上。。 你放心,沈星闌揉了揉她氣呼呼的小臉,按方才父皇那股架勢,阮驪姝此時恐怕已經(jīng)被迎進(jìn)宮,待父皇查清她的身份及來歷,很快就會冊封為妃。 林皇后為人謹(jǐn)慎,既然一開始就打算讓歌女接近蘇澤,自然已經(jīng)為她換過一道身份,若非沈星闌有著前世記憶,恐怕就連他都要被騙過去。 既然林皇后已經(jīng)做過一次手腳,沈星闌再在歌女際驪姝的身份上,動第二次手腳自是更加順利。 前世歌女害得蘇澤家破人亡后,并沒有被宣帝迎進(jìn)宮,而是直接,被林皇后毒死在宮外。 這名歌女本來就想要攀龍附鳳,她以為自己容貌與相爺?shù)陌自鹿庀嘞瘢圆艜饝?yīng)林皇后開出的誘人條件,與她連手一塊勾.引蘇澤,對他下情蠱。 卻不知,自己不過是林皇后手中的一顆棄棋,用完就得死。 一旦中了這種情蠱,人就會失去意識,整個人都臣服于下蠱之人,是以,前世蘇澤才會像瘋了一樣,不顧家人反對就是要納那名歌女為妾。 前世沈星闌并不知此事,是這一世他開始尋找這名歌女,派暗衛(wèi)跟在歌女身邊時,偶然間聽見歌女與林皇后的人的對話,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阮驪姝來自云南邊境,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跟別人下蠱。不過她雖然會巫蠱之術(shù),卻學(xué)藝不精,只會最簡單的情蠱,所下的情蠱也只有特定對象才會起作用。 比如中蠱之人,心中亦得對她有情意才行,哪怕只是一點點,已經(jīng)完全塵封于心中一角的那一點情也可以。 是以,當(dāng)阮驪姝知道,原來自己的容貌不止與相爺?shù)陌自鹿庀嗨?,而是神似元后溫初語時,目標(biāo)自然就變了。 沈星闌的心腹正是利用她的貪婪說服她,是以今日她才會乖乖接受沈星闌的安排,恰巧出現(xiàn)在宣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