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串兒坐在這個位置上，第一次在這里感受到目光的聚焦。有羨慕、探究、好奇，也有不服氣、冷漠和質(zhì)疑。

    一把手叫周沙璧，一米八五的個子，40歲上下，身材保持得很好，皮膚也很白，講起話來很有氣場。只不過孟串兒平日里接觸得非常少，畢竟從前她還沒冒頭。

    這會兒周沙璧正在笑瞇瞇地看著孟串兒，紳士般地作出了一個“請”的動作：“孟總！平時孟總忙，也沒空溝通和交流，今天真是榮幸啊?！?/br>
    孟串兒屁股剛坐椅子上，一聽這話馬上又站了起來：“領(lǐng)導(dǎo)您這話說得我都沒法坐了，我是沒做出成績不敢去打擾您，今后一定多多去您辦公室當(dāng)面聆聽教導(dǎo)?！?/br>
    周沙璧哈哈大笑：“快坐快坐。今天是孟總的好日子，我決定提升孟總為我們團隊的管理合伙人，再給孟總撥十個兵，希望孟總好好努力，從此也是有團隊的人了?。　?/br>
    說完就沖著林久芳換了副半嚴肅半開玩笑的樣子說：“你們?nèi)肆Σ块T就是負責(zé)服務(wù)好孟總這樣的大佬，年終績效考核，大佬說你優(yōu)秀你就優(yōu)秀，大佬不滿意你們?nèi)块T別想拿獎金！”

    林久芳微笑點頭答應(yīng)道：“周總您放心，我們一定做好后勤保障工作，讓大佬們沒有后顧之憂。”

    孟串兒心里苦不堪言，什么鬼管理合伙人，工資不漲，獎金不多發(fā)，多了個頭銜還多了十個人。自己的任務(wù)也就是500萬一年，原本今年可以輕松加愉快地度過剩下的日子，而現(xiàn)在強加了十張嘴要吃飯。

    每個人如果多算50萬的業(yè)績，十個人也是500萬，800萬利潤進來不僅沒完成任務(wù)還足足虧空了200萬。

    團隊又不是自己選的人，10加1的效果最后是負數(shù)也說不好。也許還有莫名其妙各路諸侯的眼線，這一把手真真打得一手金算盤。

    這簡直就是捧殺，把孟串兒架在火上烤，饒是她心較比干多一竅，現(xiàn)在這個情形都沒招，只能皮笑rou笑不起來地陪著笑臉。

    實在不想說啥，孟串兒打開了桌子上一個小包裝袋的牛rou干，用吃東西來掩飾尷尬。周沙璧也用牙簽扎了一塊火龍果，轉(zhuǎn)臉問孟串兒：“好吃嗎？”

    孟串兒點點頭，隨便敷衍道：“這牛rou干挺好的，可見咱們?nèi)肆Σ块T盡心盡力，連這樣細微的小事都選擇得這樣周到?！?/br>
    因為已經(jīng)是夏天，會議室里的中央空調(diào)溫度調(diào)到最低，那股賊風(fēng)直往骨頭縫兒里鉆。孟串兒受過傷的膝蓋開始一跳一跳地隱隱作痛。于是孟串兒伸手拽了拽裙子，想讓職業(yè)裝套裙的部分往下遮遮蓋住膝蓋。

    周沙璧揮了揮手吼道：“空調(diào)關(guān)掉！沒看見孟總冷了嗎？”

    林久芳示意下面的小孩去關(guān)了，然后自己起身把每個座位的牛rou干都收集起來裝進了一個袋子里，走到前面雙手遞給孟串兒：“孟總，您一會開完會把這些牛rou干帶走?！?/br>
    孟串兒吃了一半的牛rou干還在桌子上，心里要崩潰了：媽個雞，你們要特么的整我就整我，老子賺了一單錢還不是給平臺賺的！我自己并沒有猖狂，你們非得逼著我在人前猖狂，這以后要是完不成業(yè)績其他團隊負責(zé)人不得踩死我。

    外界都傳地宇證券的企業(yè)文化是狼性文化，今天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什么是狼性。但孟串兒隱約不太喜歡旁邊的這個周沙璧，一口一個孟總，什么關(guān)空調(diào)，拿走所有牛rou干這些都是表面功夫，做給其他人看的。

    這種力捧和支持還不如平平靜靜地好，因為這幾乎就意味著孤立，孤立一個為公司業(yè)績作出突出貢獻的人，背后意味著什么現(xiàn)在還不清楚，但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整個季度會上孟串兒都不敢再隨便說任何一句話，這跟做記者時候的感受一絲一毫都不一樣。

    不再可以肆意妄為，也沒有并肩作戰(zhàn)的伙伴，孟串兒心里不太好受。

    孟串兒在季度會上正被架著烤，于小山這邊手機關(guān)機在家里喝茶合計明天約了一個新銳的制片人聊影視版權(quán)的事。

    最近越來越不喜歡開手機，吳鵬那邊已經(jīng)三個多月找不到于小山了，利息越滾越多。而手機里一打開就好幾千條消息，全是辱罵威脅。

    玩得真埋汰，但是于小山并不害怕這個，只是最近跟父母通話的時候，他老媽偶爾會試探性地說時常半夜會收到一些sao擾電話和短信讓他比較來氣。老媽試圖問出他發(fā)生了什么，然而他并不想讓父母知道。

    老頭老太太養(yǎng)了一輩子魚，基本沒出過家里的方圓之間，也沒啥社交。所以于小山讓他父母也把手機關(guān)了，一時之間世界都清凈了。

    得先想個轍把利息先堵上，吳鵬不會輕易起訴，因為他的目的是為了錢。于小山進去了就沒人還錢了，所以他一時半會不會整啥魚死網(wǎng)破的事。但是時間久了可就說不好了。

    正想著，小城在外面哐哐砸門：“小山！趕緊的開門！你家老爺子被吳鵬氣住院了?。　?/br>
    第60章 屋漏偏逢連夜雨

    c城的中心醫(yī)院的普通病房里，六個人一個房間，白墻壁白燈到處都是穿著藍杠杠病服，咳嗽得死去活來的人以及愁容慘淡的病人家屬。

    于小山的mama是一個樸素的農(nóng)村婦女，一輩子沒有離開過c城。

    五號頭，穿著一件純棉的暗紅色碎花的襯衫，頭發(fā)灰白相間，面色有那種勞動人民特有的透著光亮的健康的紅，額頭和眼角的皺紋比較多，看上去較實際年齡更老一些。

    老爺子已經(jīng)蘇醒，嘴邊還掛著氧氣罩，手上仍然被打著幾個小時沒間斷的輸液針。

    如果你們看見于小山他爹的長相，就能判斷出于小山到老了啥樣。一樣的個頭，一樣的身材，手跟腳的比例都一模一樣。臉上線條猶如刀鑿斧刻般堅硬，一眼望過去硬漢一個。

    于小山爹媽感情很好。60多歲了一聊天還能叨叨一宿，有時候于小山回家偶爾陪他們一天，半夜半夢半醒就能聽見他爹媽一個勁小聲叨叨叨，叨叨叨。整得他老無奈了經(jīng)?？棺h：“爸媽我好容易回來一天，你倆有啥話不能跟我說，又聊一整宿?！?/br>
    印象中父母很少吵架，這輩子他爹只對他媽動過一次手。在他mama更年期那幾年，每天脾氣怪異到于小山都繞道走，生怕哪句話哪個眼神又觸碰老太太雷區(qū)，她能在你耳邊叨叨好幾天。

    有一次實在給老爺子整煩了，懟了老太太一杵子。于小山回家吃飯的時候老太太告狀：“告訴你啊，你爸今天跟我動手了！我這膀子現(xiàn)在還青著！”

    于小山問他爸，他爸悶頭吃飯不吭聲。等吃完飯了老太太要收拾碗，老爺子扒拉老伴兒一下：“去去去一邊呆著去，今天我洗碗。”

    要知道他爹這一生可能就洗過一天碗。傻子都能看出來老頭兒后悔了，但是死犟著不吭聲，更不會認錯。

    于小山小時候沒少惹禍，老頭老太太沒讀過書，不會教育孩子。小學(xué)有一次同學(xué)把于小山揍得鼻青臉腫，回來他爹問他咋了，他說被同學(xué)揍了。

    他爹不但沒安慰他，拿著掃帚又揍了他一頓，邊揍邊罵：“你個完犢子的玩意兒，打架都打不過別人！”

    后來又被同學(xué)欺負了，于小山怕回家挨揍，拿著農(nóng)村燒火炕的爐鉤子直接把欺負他的同學(xué)后腦勺開了個巨大的口子。

    回家又被他爹打了個半死，邊打邊罵：“你個小王八羔子，打架沒輕沒重！爐鉤子能往人家腦袋上削嗎？出人命了怎么辦！跟你有啥仇你這么打人家！誰家孩子不是媽生爹養(yǎng)的！”

    打完他老兩口拎著一麻袋錢去醫(yī)院賠禮道歉看望被開瓢的小同學(xué)。那時候爹媽有地，用一大片地建了200多個小魚塘，全承包出去了。手頭有點自己的小錢兒，由于小時候的于小山總?cè)鞘?，老兩口那點積蓄基本全花在他身上了。

    后來于小山賺錢了，親戚朋友只要找過來，他爹媽好面子會讓他借錢，幫忙找工作，這對于小山反正也是舉手之勞，漸漸地在家族中有了很高的威望。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父母都上了歲數(shù)，跟全天下的父母一樣，就是盼著孩子能經(jīng)?；丶页燥垼茉缛粘杉伊I(yè)，能幸福平安。至于能不能給父母帶來臉面，帶來榮耀，是錦上添花而不是必須實現(xiàn)的事。

    此刻，老太太正坐在老頭兒床邊兒握著他的手——兩只手都布滿了老繭，但卻厚實有力。老頭兒被氧氣罩壓著沒法說話，只用大拇指來回摩挲老伴兒的手背，試圖用無聲的語言安慰她。

    小城帶著于小山推門進了來：“媽，爸，我把這個癟犢子給你帶過來了。”小城從小經(jīng)常去于小山家里蹭飯，養(yǎng)了一輩子魚的老太太做魚做得天下無雙。時間久了，老兩口也拿小城當(dāng)兒子養(yǎng)。

    于小山看見他爸這樣兒，心像被什么尖銳的東西狠狠劃了一下，汩汩地往外冒血。

    小城納悶地問了一句：“老爺子不就是心臟有時候不太好嗎？為啥住進來腫瘤科的病房?。慷也徽麄€特護跟普通病房呆著干啥？我去給辦特護去！”

    于小山他媽沖小城拼命使眼色，小城眼尖，瞄到了趕緊閉嘴不吱聲。

    老太太站起來拽住兒子往門口走：“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小城走到床邊兒回頭道：“你們母子倆先聊，我來照顧爸?！?/br>
    一到門口，老太太的眼淚刷刷地流，止都止不住。

    于小山慌了：“媽，到底咋回事？”

    他老媽拿袖子抹了抹眼睛，小聲抽搭了一聲又憋回去了：“走，去那個走廊拐角，在這你爸能聽見?！?/br>
    “小山，你爸剛查出來的……肺癌……晚期……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移擴散了……嗚嗚嗚嗚……”

    肺癌……晚期……這四個字像晴朗的天空忽然滾出來個大火球，滾到于小山身上，剎那之間從頭到腳全部燒透。

    那一刻他不知道應(yīng)該用啥樣的面部表情去在他老媽面前掩飾他猝不及防的崩潰。在于小山的世界里，父母是最不讓自己cao心的。啥時候回去啥時候在，感情又好，身體又健康。

    他長大之后沒再跟父母頂過嘴，說啥是啥，要啥給啥，當(dāng)然他父母除了為了面子讓他給別人一些東西，其實自己從來不管他要啥。

    對于肺癌晚期這件事，他想都沒想過，他覺得這永遠都不會出現(xiàn)在自己的世界里。這半年有了孟串兒，基本就沒回來過，平日里隔三差五打個電話也就是我爸挺好的？你挺好的？我挺好的放心吧！

    他機械性地，傻不愣登地一下一下拍著老太太的肩膀。他有點懵，腦子里還在轉(zhuǎn)著“肺癌”這兩個字兒，肺癌是啥？？怎么會得肺癌呢？？老爺子前兩年剛在老太太的勸說下把煙戒了，都戒兩年了為啥是肺癌？？？？

    于小山他老媽還在繼續(xù)哭著，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吳鵬……吳鵬那孩子原來瞅著挺好，不知道現(xiàn)在為啥變成這樣兒……他這幾個月來家里好幾次了，說……說你欠他一千萬，拿合同給我倆看……”

    “我倆也看不懂……就找咱村東頭那個老田頭的當(dāng)律師的兒子給看了一下……吳鵬說……不給錢就讓你坐牢……你爸不讓我告訴你，他說你指定遇到麻煩了……怕我倆擔(dān)心瞞著我倆……你爸偷偷給你還了一百多萬的利息了……現(xiàn)在咱家沒錢了……”

    “今天凌晨……你爸跟我正睡覺……吳鵬找一群人過來砸門……說……說如果你再不出現(xiàn)，就起訴你，判你無期……你爸氣不過說要報警……吳鵬就陰陽怪氣說上咱家要債也沒打也沒罵，還說你爸沒本事……所以連帶著你也……有本事借錢沒本事還……”

    “你爸心臟病犯了……來醫(yī)院做檢查……醫(yī)生意外查出來肺癌……還是晚期……小山啊……你到底為啥欠人家吳鵬錢?。∧闶遣皇浅錾妒铝税　瓎鑶鑶鑶琛?/br>
    ……

    于小山的腦瓜子嗡嗡作響，他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看著他老媽的嘴唇一動一動不斷蹦出句子，那些字他都認識，但是后來說了些啥他都不再記得。

    思維深處像是有一道厚厚的墻，把他跟外界隔絕起來。他知道老媽在哭，還知道老爸得了可能必須要死的疾病。

    整個人在一片龍卷風(fēng)的風(fēng)眼上，周圍一切模糊不清，但是所有的感受都被狂風(fēng)卷上天，不斷飛快盤旋，升騰再升騰然后又都砸過來，于小山避無可避。

    吳鵬，這個名字逐漸清晰，放大，巨大，變成一坨丑陋的、惡臭的、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又像鼻涕又像屎的東西橫亙在于小山的世界里。

    他想把這個名字砍碎，對！砍碎！只要把這個名字剁成碎片，一切就會風(fēng)平浪靜了。

    老太太正說著，于小山轉(zhuǎn)身走了。

    “小山你去哪??！小山??！小山你回來??！”

    第61章 想殺吳鵬

    老太太回到病房把小城拽了出來，顛三倒四地說了半天。小城嚇得抬腿就跑，一米九的大個子差點一閃身囫圇個摔地上。

    邊跑邊回頭囑咐：“媽你趕緊進去照顧我爸，小山這邊我去找?！?/br>
    小城最了解于小山，他知道這是要出事的節(jié)奏。于小山平生是個泰山崩于頂而不變色的，最有主意的主兒，但是人都有底線。他的父母就是他的底線……現(xiàn)在肯定還多了那個讓他吃屎不知道他猶不猶豫的啥串兒。

    吳鵬這個孫子做事過于陰損，放在早些年，估計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可是小城再沒主意也不是弱智，為了吳鵬這樣的垃圾損耗除了金錢外的一絲一毫都不值得。

    小城直奔茶樓，于小山的茶樓里有從前在世界各地搜羅的一堆東西，其中有一把巴斯蒂內(nèi)利灰鯖鯊戰(zhàn)術(shù)匕首。

    黑檀木木制的刀柄雕刻精美，好死不死這匕首還是小城手欠去找了一個做活非常漂亮的老師傅給開了刃。

    開刃之后他倆還拿了厚厚一摞宣紙做試驗，只輕輕一劃那摞宣紙就隨之自動分為兩摞，劃在紙上的觸感像在胸腔血液里恰當(dāng)好處地掠過一陣麻酥酥的小靜電，爽得很。

    20多年的兄弟情，小城直覺他要是想宰了吳鵬，定是回茶樓取那把匕首去了。想到這兒小城猛踩油門直奔雨山茶樓，一路上連闖了仨紅燈，搞得好多司機搖下窗戶罵他：“cao！你tm趕著去投胎啊！”（作者不鼓勵闖紅燈。）

    剛到茶樓樓下就遇見腳步如風(fēng)的于小山，迎面撞了個滿懷。

    “你干啥去？”小城伸出雙手攔住他。

    “不干啥，閃開?！庇谛∩皆噲D從小城手臂底下躲出來。

    小城伸出右手探了一下他的兜里，就是那把匕首的形狀。

    “你瘋了？？你腦瓜子放屁了？你家老爺子還在醫(yī)院躺著，你是這家的頂梁柱你心里沒逼數(shù)了？”

    一提老爺子，于小山的眼睛都燃起了熊熊的憤怒的火焰：“是兄弟就起開，我今天非宰了這孫子?！?/br>
    “你宰個屁！殺人要犯法！”

    “犯法我也先neng死他！”

    小城伸手死死拽著他，于小山力氣大到居然一下子就掙脫開了，大步流星往前走。

    “你不要你那個串兒了?。?！你把她從阿富han整出來剛消停沒多長時間，你tm讓她咋整？？她就得幫你善后幫你照顧父母幫你擦屁股?。。　毙〕窃谒砗蠛暗?。

    于小山還是硬生生地剎住了腳步。孟串兒……這個日日夜夜耳鬢廝磨的女人，他不樂意她摻和任何除了跟他們感情無關(guān)的事情。甚至他都沒帶她見父母，因為不想用世俗的東西捆綁住他用命搶回來的人。

    跟喜不喜歡無關(guān)，他父母一定喜歡孟串兒，但是他總覺得他有能力處理好一切關(guān)系。他一直是個好兒子，好愛人，好兄弟，好朋友。

    而如今，他的父母被sao擾，兄弟為他擔(dān)心，孟串兒每天為了錢的事情東奔西跑……而他自己像是被繩索困住了手腳，啥也干不了，實在是太憋屈了。

    小城說的什么善后照顧父母，他現(xiàn)在的思維狀態(tài)根本想不到，這肯定也不是孟串兒最關(guān)注的問題。但是這句話的的確確提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