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又半柱香過去,常之茸大喘著氣,豆大的汗水順著白皙的臉頰滑過,她雙腿如同灌鉛了一般沉痛不已,最終實在堅持不住,便不顧形象的直接躺倒在地,氣喘吁吁的說道:“阿溯,你作弊。” 李溯直起身,滿臉無辜:“我沒有?!?/br> 常之茸伸著胳膊朝他揮了揮,李溯忙上前扶她起來,常之茸仿若腿部殘疾,被李溯攙扶到樹蔭旁,兩人便干脆坐在樹下吹風(fēng)乘涼。 “習(xí)武太難了。”常之茸聳著鼻子,白皙的皮膚被曬的兩頰通紅,汗油油的臉上皺成一團(tuán):“我們還是舞劍吧?!?/br> 李溯一面搖頭,一面焦急的解釋道:“習(xí)武的師傅道若無根基,胡亂用劍會傷到自己,千萬不可胡來?!?/br> 常之茸見他這幅正經(jīng)又可愛的模樣,笑出聲來:“笨阿溯,我自然是說笑的,或許是我不適合習(xí)武?!?/br> “不會的,之茸一定可以,我教你?!?/br> 李溯說的很認(rèn)真,并示以肯定,常之茸卻笑道:“一個月又能習(xí)什么武呢,離開京城,恐怕日后見面都難了啊。” 不是見面都難,而是再也見不到了。 她與李溯的相識,在上一世便止步到八歲。 常之茸抬頭望著頭頂郁郁蔥蔥的樹蔭,樹上盤旋了幾只胖麻雀,嘰嘰喳喳了片刻,便四散而飛。她與李溯相處了短短幾個時辰,便找回了年幼時的感覺,是如此輕松愜意,她知道這樣的生活或許在一個月后就沒有了,從此分道揚鑣。 常之茸發(fā)呆看了好一會,才發(fā)覺身旁沒了聲音。 她回頭看向李溯,李溯抿著唇,小臉上好似一副很是嚴(yán)肅思考的神情,又把常之茸逗笑了。 她拍了拍李溯的胳膊:“不要想啦,不如我們還是偷偷溜出去玩吧,我?guī)阗I零嘴吃。” 李溯卻沒應(yīng)聲,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短劍,伸手解下那抹金黃色的劍穗,遞到了常之茸面前。 “這個給你,若你去霖縣,一路平安?!?/br> 常之茸怔愣的看著眼前的劍穗,這熟悉的一幕,熟悉的話語,然而她不想再要了,她不想再執(zhí)著于見他了,他們本就身份懸殊,是兩個世界的人。 推開面前的東西,常之茸故作嬌聲負(fù)氣道:“我又不是明日便走了,你說這些話做什么?” 李溯有些傻呆呆的看著她,手中的劍穗收也不是,送也不是。 常之茸便一把搶過劍穗,蹲下身把它原封不動的又系到劍柄上,起身滿意的拍拍手道:“好啦,我不要這些東西?!?/br> 李溯眨眨眼:“那你要什么?” 常之茸難得頗為認(rèn)真的思索起來,一手托著有些圓潤的下頜。 “我要......” 常之茸有點猶豫,還是忍不住脫口道:“不如你和纖月姑姑與我們一起搬去霖縣吧?” 李溯一愣,好似沒想到常之茸會有這樣的提議。 “這樣我們便能經(jīng)常在一起啦,聽娘親說那里有很多好吃的,還可以爬山,如果我們能一起在霖縣生活的話,定然會比在京城還開心的?!?/br> 常之茸內(nèi)心打鼓,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出這些話,某些方面來講,她說的也是實話,她確實舍不得相處了這么久的李溯和纖月,但也不乏有著一絲其他心思。 李溯聞言笑了一下:“那我便問一問纖月姑姑,若是能去霖縣,我們就可以繼續(xù)一起玩了?!?/br> 常之茸開心的笑了,她并沒有寄希望于這幾句話能夠改變什么,只是得到李溯這樣的回答,已然讓她心里輕松開懷了很多。 兩人在樹下乘涼說笑,交談甚歡,二人都未注意其他。樹上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直至常之茸的眼前倏然出現(xiàn)一個顫動的黑影,近在咫尺,她立即驚嚇出聲,猛的后退三步。 待定睛看清只是個蜘蛛后,常之茸心中頓時松弛下來。 然而這從天而降的蜘蛛實屬不小,足足有成年人半個手掌大,渾身漆黑,絨毛附體,模樣可怖。 常之茸是不怕這些蛛類爬蟲的,在她連生存下去都艱難的時候,甚至連個像樣的住所都沒有的時候,常與這些蟲類為伴,早已見怪不怪習(xí)以為常,甚至或許對于從前的人來說,她被毀掉的左臉比這蟲類還可怖數(shù)十倍,人見避之。 然而當(dāng)她看到李溯好像愣愣的站在那,一動未動,她立即拾起木棍,擋在李溯面前,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阿溯別怕,我?guī)湍惆阉蚺?!?/br> 說著常之茸下手快狠準(zhǔn),一木棍下去便將其擊飛,那碩大的蜘蛛迅速在空中穩(wěn)住身體,順著蛛絲攀爬到了遠(yuǎn)處另一側(cè)的白墻上。 常之茸回身一笑:“你看,它跑啦。” 李溯回過神,回以一個感激的笑。 常之茸立即沉浸在自己又一次保護(hù)了年幼單純的四皇子的情緒之中,不禁有些感慨,若是沒有她,四皇子的童年要受多少驚嚇,又得缺少多少歡樂呢。 “茸兒,該回去了?!?/br> 常夫人踏出正房,向常之茸招了招手,同時向纖月姑姑道了別。 常之茸只得放下手中木棍,還是有些不舍的對李溯說道:“阿溯,我明日再來尋你玩?!?/br> 李溯道了聲好,常夫人便牽著常之茸,俯身做別禮后,上了馬車。 回去的路上,在馬車中百無聊賴,常之茸還有些不解:“娘親,今日為何如此快便要回府了?我還未和阿溯玩夠呢。” 常夫人點了點她的鼻子說道:“你爹爹昨日便告訴我你調(diào)皮貪玩的事了,特意囑咐不讓你和阿溯玩太久,你萬不可帶他盡做些危險的事。” 常之茸只得垂喪著臉,無語閉嘴。 ※ 常家馬車走后,李溯并未回屋中,他一身灰衣素服,仍然站在院子里,背著身子,倒影被落日拉長。 靜默了片刻,他緩慢地走了幾步,在墻角停下。 而在他的腳邊,赫然是那只被常之茸打飛的黑色巨蛛,它活動著粗長的四肢,口中蓄絲,正待往上爬。 李溯抬起腳,黑色布靴重重的踏在蜘蛛身上。 剎時蜘蛛爆體而亡! 隨后又用腳掌碾了碾。 墨綠與暗黃的黏稠汁液交織混合,四濺而飛,那雙干凈的黑靴上亦是染上了點點污跡。 李溯面上的純善早已消失不見,削瘦的臉上面無表情,他低頭看了一眼,見蜘蛛已然死透,便抬腳轉(zhuǎn)身離開。 安靜的回到屋中繼續(xù)抄寫《史略》。 第4章 常之茸端莊的坐在銅鏡前,常夫人站在她身后為她輕柔挽發(fā)。 銅鏡中的女孩肌膚白嫩吹彈可破,圓圓的雙眼里透著股靈巧,彎眉似月,微微嘟起的薄唇印上了淺淺的胭脂色,笑起來臉頰便浮現(xiàn)出一對小巧梨渦,美玉熒光,明珠生暈。 常之茸已然很久沒有這般精細(xì)打扮過自己了,自從左臉毀容后,她便舍棄了這些胭脂粉黛,再也不敢多裝扮一絲一毫,總想把自己隱藏起來,只怕別人會多看她一眼,而后又被她扭曲的左臉恐懼到。 連她自己都快忘記自己原本的模樣,抬眸瞧著鏡中人,竟感覺還是有些陌生與不真實。 “茸兒,你看看喜好哪個頭飾,娘親為你戴上?!?/br> 常夫人為她挽了一個飛天髻,靈巧生動,更加顯得面容小巧可愛。 常之茸盯著琳瑯滿目的首飾盒,有些眼花繚亂,便隨手指了一個金色碟狀的發(fā)釵。 常夫人將發(fā)釵為她戴好,又搭配了兩支白潤玉珠在頭頂,整理妥當(dāng),便瞧著鏡中面上飛起紅暈的常之茸笑道:“怎的還害羞上了,娘親的女兒便是京城最好看的姑娘?!?/br> 聞言常之茸放松一笑:“娘親,今日前去賞花宴,打扮成這樣是不是過于夸張?” 常夫人挑眉輕哼:“還不許梳妝打扮給為娘看嗎?” 常之茸抿嘴笑:“茸兒也只想給娘親看?!?/br> 今日的百花宴,常之茸依稀還記得,是一位老郡主在百花閣宴請京城名門貴族,此等宴請京城內(nèi)月月便要有幾次,遂前去的人并不齊全,丞相府和將軍府均未去人,正一品的便只有常府與御史大夫楊府的女眷去了,剩下是九卿奉常邊府、宗正齊府、中尉徐府,再往下是京城一些為官富戶。 此去只是一場京城內(nèi)有臉面的人之間互相吹捧、阿諛奉承的宴會罷了。 常夫人向來不太喜參加此等宴請,但從前常之茸心思單純,從未起疑,如今她知曉了很多事情,有些猜到常夫人此行的目的,卻不敢肯定。 于是馬車內(nèi),常之茸直言問道:“娘親,往日你不喜這些宴請,為何今日前來?” 聞言常夫人望著窗外,卻目露憂心之色:“趁如今還未離京,借此機會熟識一番,將來必是不得機會再見的?!?/br> 常之茸點了點頭,與她料想的一般無二,常夫人在百花宴上與楊府女眷攀談最多,想必參加此次宴請,也是為了探探楊家女眷性情為人,終是在為自己做打算。 常之茸不禁在心中嘆息,娘親定然是心中不安了罷。 百花閣內(nèi),萬花爭容,堂內(nèi)香氛彌漫,淡雅別致的三色堇、嬌艷欲滴的蝴蝶蘭、簇?fù)矶_的天竺葵,繁花盛開,穿花蛺蝶,確別有一番風(fēng)景。 常夫人領(lǐng)著常之茸到場時,已然到了不少名門夫人與閨閣小姐,各個裝扮的如花似錦,女眷們聚到一起鶯鶯燕語,一時堂內(nèi)當(dāng)真是人與花都千嬌百媚。 “常夫人,還是這般風(fēng)姿卓越?!?/br> 不遠(yuǎn)處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常之茸無需回頭,心中便已知曉此人是誰。 常夫人回身,面帶微笑:“楊夫人,許久未見?!?/br> 楊夫人一抹紅艷金絲長裙,頭上琳瑯滿飾,一派貴氣逼人,她看到常之茸后臉上的笑容更甚,毫不吝嗇的出言夸贊:“茸兒今日這裝扮倒似小仙童一般,好看的緊呀,真是不乏京城小美女的名號?!?/br> 常之茸微微低頭,面無表情的俯身行禮:“楊夫人安康?!?/br> “盈兒,領(lǐng)著你茸兒meimei一道多結(jié)交些好友,多多照顧義妹,莫要讓旁人欺了她?!?/br> 這番話說的真情實貌般,不知內(nèi)情的人或許還真道楊府與常府的人多么親近,這么多年過去了,其實常之茸早已習(xí)慣虛偽至極的楊府做派,以楊夫人為首,她慣會見風(fēng)使舵看人說話,一幅笑面虎的姿態(tài)在京城內(nèi)混跡的如魚得水,如今再次得見,仍是讓人心生厭惡。 楊夫人身后的楊盈,徐徐俯身好似溫婉,禮儀周到道:“是的,娘?!?/br> 常之茸從前世到今生,二十年來輾轉(zhuǎn)至今,早便心如明鏡,她在這世上恨的人很多,但恨之入骨的卻就那寥寥幾個。 極其不巧,楊盈便是其中之一。 跟在楊盈身后,兩人行至了離各府夫人們稍遠(yuǎn)的地方,亦是有不少豆蔻年華的女眷們在此賞花作賦。 熟悉的景象,讓常之茸憶起了當(dāng)中細(xì)節(jié),若不出意外,楊盈應(yīng)當(dāng)會佯裝不小心滑倒,然后拽住了常之茸,也將她帶倒在地,兩人摔的一輕一重,楊盈半個身子摔在常之茸的身上,同時常之茸隨身佩戴裝飾的羊脂玉佩,也是在此摔碎的,后楊盈哭哭啼啼假言致歉,又賠給常之茸一塊廉價的岫玉。 思及此,常之茸當(dāng)真想笑,原來在此時楊盈或許便嫉恨于她了。 楊盈在前詳細(xì)的為她講述著每個品種的花,有哪些寓意和典故,貼心般的模樣卻令常之茸內(nèi)心一陣不適,她始終不做言語,靜觀其變。 果不其然,僅僅一刻鐘,楊盈便忍不住了,她輕呼一聲,突然屈膝側(cè)身倒下,同時右手朝著常之茸抓來。 相同的事情,怎會讓她上演兩次? 常之茸面對楊盈始終保留著警惕之心,這已然是多年來形成的習(xí)慣,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避開楊盈伸來的手,導(dǎo)致對方手中抓空,用力后重心不穩(wěn),狠狠的摔在了地面上。 聲音之大,不免讓周圍的女眷們都齊齊看來。 楊盈衣擺染泥,頭釵半掉,顏面盡失。 她面上憤恨的神色一閃而過,還未等她說話,常之茸便驚慌失措的蹲下身來,扶著她的身子,緊張的問道:“盈jiejie,怎么這般不小心,可是這室內(nèi)地面太過平滑才摔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