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常之茸在后面聽得無語凝噎……她倒是希望這幾個人趕緊走。 李濤聽到后來了興致,揮著折扇說道:“我來會會你們這坐堂郎中。” 小二美顛顛的把三人引到了后堂屋里,心中暗道自己抓住了待宰的肥羊,說不定老板一高興,還能多賞他幾吊錢。 屋里的常之茸一見三人進來了,忙端坐好。 幾人一見竟是個姑娘,雖看不到面容和身形,可這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fā)還是能看辨出男女的。 “將你這斗笠給本公子摘了,看著便煩!” 李濤折扇一合,極為不耐。 常之茸沉下聲,先行致歉道:“小女面丑,早年滾水燙臉,毀去了容貌,若是一會驚擾了幾位貴人,望請見諒?!?/br> 說著她便要取下斗笠面紗,李濤聽了趕緊皺眉又揮揮手道:“那還摘什么摘,戴好了,別露出來一分一毫丑到我吐出來?!?/br> “是,請問貴人是哪位需要看診?” 常之茸重新坐穩(wěn),出聲詢問。 李濤想了一下,轉(zhuǎn)身笑著討好道:“清娂,若不然讓她給你號脈一番,看看她說的是否對?!?/br> 李清娂抬眸看了一眼上下裹得不透風(fēng)的常之茸,點頭同意了,上前幾步,坐到了常之茸對面。 李濤站在李清娂身后,門神一般,面上兇神惡煞的對常之茸威脅道:“你若是看診說對,我便賞臉在你這為我meimei抓副藥,你若是胡說八道,我便將你這鋪子砸了,讓你往后在京城都混不下去,什么四皇子丞相府在本公子這都不好使,你這個小小郎中可給我掂量好了?!?/br> 常之茸手心都被汗水浸濕了,她點頭應(yīng)下。 實則她心中是清楚李清娂的病癥的,曾經(jīng)去太醫(yī)院尋吳太醫(yī)時,聽過其他太醫(yī)談?wù)摾钋鍔嫉牟?,她印象很深刻,?dāng)時太醫(yī)們聚在一起商討,尋常人落水后到底是什么原由能將人身體的根基都傷了,她本就嗆水不多,后來風(fēng)寒也痊愈了,但身子一直不見大好,太醫(yī)們便只能按著調(diào)理滋補的藥方來醫(yī)治。 說到底,太醫(yī)院的太醫(yī)也不知,到底她身子虛弱是何所致,便統(tǒng)一口徑,是落水后傷了身體的根本。 那時吳太醫(yī)還翹著胡子說:“沒準(zhǔn)是裝的。” 所以常之茸心里也有點沒底,這說得準(zhǔn)說不準(zhǔn),還不都是李清娂一句話嗎。 抱著死馬當(dāng)成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常之茸拿出一方干凈的絲帕,輕柔的搭在李清娂的手腕處,然后伸手觸到她腕上的脈搏。 堂內(nèi)頓時靜成一片,銀針落地方可聞。 她摸上李清娂的脈搏后,心中震驚了,脈相微薄,內(nèi)里甚虛,底子極差,這般虛弱的身體可真不像是金枝玉葉養(yǎng)出來的公主該有的,若說是裝的那必不可能,脈相無法騙人,可到底是因何所致? 且李清娂的癥狀與朱菁全然不同,朱菁乃是娘胎里便帶來的病氣,心肺一直需要靠吃藥穩(wěn)著。李清娂這便是虛,五臟六腑沒有幾個是不虛的,也怪不得太醫(yī)們總是寫滋補藥方。 一炷香后,常之茸收回了手。 她理了理思緒,說道:“這位姑娘身子虛弱,脈相淺,脾腎腸胃應(yīng)都不甚良好,平日多吃一些滋補身體之物,慢慢調(diào)養(yǎng)即可?!?/br> 說著她迅速的寫下了一張方子,遞給了站著的李濤。 李濤拿過那張藥方,臉上閃過一絲驚訝。 姬擎問道:“可是對的?” 李濤早便把李清娂的藥方都背下來了,往日他是最為上心李清娂身子的人,但凡有什么滋補之物,多少金子都替她買回來。 所以李濤挺驚訝:“確實一致,竟連藥方都寫的一樣,看來你這鄉(xiāng)野郎中,有些東西?!?/br> 這時坐著的李清娂,抬眼看向常之茸道:“沒了嗎?我的病癥是因何所致?” 與李清娂沉靜無波的眼眸對視,讓常之茸心中升起一絲絲緊張,連太醫(yī)們都診不出她是為什么會這樣,自己這水準(zhǔn)又哪能斷定。 常之茸隔著面紗,硬著頭皮,穩(wěn)住聲音說道:“怕是姑娘的心結(jié)所致。” 一句話,李清娂眸中驚了一瞬,又恢復(fù)平靜,她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裙,抬頭對李濤說道:“三哥,我們抓藥走吧,我餓了?!?/br> 李濤眼睛一亮,李清娂可鮮少表露自己的想法和欲-望,今日竟然會說餓了。 他忙把藥方扔給了小二讓他抓藥,又撇下一錠金子,趕緊扶穩(wěn)了李清娂,屁顛屁顛的問道:“清娂想吃什么,咱們?nèi)ゾ┏堑谝痪茦牵缃o你包場!” 兩人出了月心堂,姬擎在后面轉(zhuǎn)頭多看了幾眼常之茸,總覺得這女子的聲音好像似曾相識,他想了片刻沒想起來,便也跟著走了。 小二看著那錠金子,眼睛都笑開了花,激動的跟常之茸說:“二當(dāng)家真乃神醫(yī)下凡,一出手便是一錠金子,咱們月心堂往后只要有您在,定當(dāng)紅紅火火!” 常之茸此時沒空理他,虛脫一般的坐在椅子上,后背都濕成了一片。 天知道她剛剛那最后一句話,純屬胡編亂造,造沒造到點上她不知,起碼五公主沒有為難她了,這回真是幸運所致。 門外傅管事趕著馬車來了,一進來就看到小二對著常之茸一頓吹捧。 他一巴掌就拍在了小二的后腦勺上,氣道:“什么二當(dāng)家,別辱了人家身份,這是常姑娘,往后先聽常姑娘的吩咐,再聽清婉老板的,這可是老板親自囑咐的,懂了嗎?” 小二捂著腦袋,嘴巴險些驚掉,合著這姑娘來頭居然比清婉老板還大! 他忙連連道歉:“常姑娘是我有眼無珠,說錯了話。” 常之茸回過神來,笑著搖搖頭,給了小二幾塊碎銀道:“無妨,沒有那么多規(guī)矩,這是賞給你的,今日做的不錯?!?/br> 小二喜笑顏開,常之茸也乘上馬車離開了。 ※ 同日,苕嵐苑內(nèi)李溯也是不在。 福田本是在殿外守著李溯午睡,他也倚著柱子瞌睡了片刻,待他醒來入殿一看,李溯早已不在床榻之上,懸掛的衣衫不見了,墻上的短劍也沒了,人不知去向。 福田默默的關(guān)上了殿門,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的……他就獨自一人守著院子了。 而此時的李溯,已潛入地牢。 陰暗潮濕的地牢里,蘇廣一襲黑衣,跟在李溯身側(cè)。 他這些時日早便打探好了地牢內(nèi)的格局,亦算好了這里值守侍衛(wèi)的更換時辰,趁著守衛(wèi)換崗松懈的時刻,他偷偷在地牢照明的火把里放了迷藥,侍衛(wèi)們才剛一換崗,便吸入了大量的燃燒揮發(fā)的藥氣,紛紛倒地。 蘇廣回身給了一個手勢,身在暗處的李溯用黑布蒙面,踏步走出。 兩人一前一后,逐漸深入到了地牢的內(nèi)部,這地牢修建的并不算大,卻隱秘的難以被人發(fā)覺,里面關(guān)押的人也不多,還有不少牢房里的人尸體都腐爛了,蟲蟻老鼠啃食著這些臭掉糜爛的尸首,氣味難聞至極。 李溯越走越深,直到行至最里端,才看到一間最大的牢房里,關(guān)押著一個披頭散發(fā)瞳孔渙散的女子。 那女子面如枯槁,憔悴不已,眼神空洞,渾身上下臟污一片,身上還有數(shù)不清的淤青傷痕,不知在此時受到了多少刑罰,才會變成這般模樣。 李溯站在鐵欄外,蘇廣站定在他身后。 “云夏?” 女子聞聲緩慢的抬起頭,看向李溯的眼神中是茫然不解。 蘇廣出聲說道:“云夏,這是四殿下?!?/br> 聽到“四殿下”三個字,那女子忽然睜大雙眼,驚恐不已,她慌張的搖頭,嘴巴顫抖:“我、我不知道四殿下在哪……你們不要再來尋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瘋瘋癲癲,說話不清不楚,說完后又突然驚叫一聲,毫無征兆的便哭了起來,跪在一面斑駁灰突的墻前,頻頻磕頭,口中含糊不清:“對不起…皇后娘娘對不起……皇后娘娘饒了奴婢這一回罷,我不怕死……可他們脅迫我……皇后娘娘奴婢錯了……奴婢真的知錯了……” 第41章 . 云夏 她仿佛看到了韶貞皇后靨笑的容顏…… 云夏被關(guān)在地牢里近五年的時間。 人已癡傻瘋癲, 神志不清,她一會哭一會鬧,又忽然跪地砰砰磕頭, 將頭磕的青紫滲血也好似感受不到疼痛, 她說的最多的便是“皇后娘娘對不起”這幾個字, 鬧完后又坐在地上沉靜了下來,可沉靜了還沒一刻鐘, 她又轉(zhuǎn)頭看向李溯和蘇廣二人, 面上忽然變得猙獰無比,起身便沖了上去, 隔著鐵牢伸手要抓李溯。 李溯退后幾步,蹙眉看著眼前這個瘋女子。 云夏眼中恨意滔天,她破口大罵:“姬貴妃, 你不得好死!你一輩子也別想做皇后, 你蛇蝎心腸歹毒無比,永遠也不及韶貞皇后一分一毫!待四皇子長大成人,穩(wěn)坐皇位,便是你死無全尸之日!” 罵完這幾句話, 云夏喘著氣, 又怔愣的坐在了地上。 她愣了好一會,眼眸好似清明了一瞬,脖頸僵硬的一點點抬起, 她看到了那雙與韶貞皇后有五分相似的眼眸, 淚水潸然落下, 口中喃喃道:“四殿下……” 這一聲四殿下,蘇廣都不忍的別過頭去。 李溯眸中復(fù)雜:“是我?!?/br> 云夏睜眼落淚,她愣愣的, 神志還是未清明,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娘娘,是皇子,是小皇子……皇后娘娘,不能給常太醫(yī)啊,若是送出宮去您當(dāng)如何是好?云夏不走,云夏陪著娘娘……” 李溯取下蒙面巾,他看著云夏,仔細問道:“姬貴妃五年前是如何得知貍貓換太子一事?” 云夏聞聲哀慟,她顫抖著雙手掩面,聲音從指縫中漏出。 “是他們……都是他們……他們?nèi)杖諏ξ矣眯?,然我從未松口……可他們要殺我的夫君和兒子,他們脅迫我……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對不起皇后娘娘多年的信任……對不起娘娘對我的一片真心……求求你們,殺了我罷……我對不起皇后娘娘……” 說著說著,云夏又瘋癲了起來,她轉(zhuǎn)身便對著那面空墻跪地磕頭,鮮血從額角滑落,混合著面上還未干涸的淚水,那雙凹陷的雙眼再度失去了焦距,空洞無神。 李溯手中握緊短劍的骨節(jié)發(fā)白,他轉(zhuǎn)過身,對蘇廣說道:“殺了她?!?/br> 蘇廣震驚:“殿下,這——” “是為她好?!?/br> 話落,李溯便走出了地牢。 蘇廣執(zhí)劍嘆氣,轉(zhuǎn)頭看著瘋癲的快不成人形的云夏,他還是抬劍揮了過去。 不愿再回頭去看,蘇廣也踏步出了地牢。 云夏口中噴血,她躺倒在冰涼的地上,眼前已然看不真實,生命流逝的最后一瞬,閉上了雙眼。 她仿佛看到了韶貞皇后靨笑的容顏。 她也終于得到了解脫。 ※ 常之茸回宮前,又去了一趟京中別院。 臨走時纖月姑姑給她裝了不少東西,又是點心又是衣裳,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若不是常之茸說再多會怕人發(fā)現(xiàn),纖月姑姑還要給她拿。 常之茸將一包袱東西都藏在懷里,纖月姑姑抓著她的手笑道:“糕點不是月明閣的,是我親手做的,姑姑眼睛不好使,手好使喚,只是不知點心模樣可還能看。還有那兩身衣裳,是我這些天連夜縫制的,一身是你的,另一身是四殿下的?!?/br> 小鈴在后面聽完,笑著嘆口氣道:“可不是,姑姑為著這兩身衣裳,手指都快扎成沙漏了,清婉老板勸也不聽。” 纖月姑姑轉(zhuǎn)頭拍了她一下,讓她閉嘴。 常之茸聽后很是心疼,蹲下身握著纖月姑姑的手細看,果然都是數(shù)不清的小針孔,纖月姑姑眼不能視物,縫制衣物全靠摸索和曾經(jīng)嫻熟的記憶,這番辛苦不知是被扎了多少下。 她拿出藥膏,給纖月姑姑一邊輕柔的抹勻,一邊置氣道:“姑姑日后若再這般不珍惜自己,之茸可就生氣了,我一生氣,便求著讓四殿下罰您,便罰個半年不許碰針線,也不許你自己干活。” 這話小鈴高興了,忙說:“那趕快讓殿下罰一罰罷?!?/br> 纖月姑姑笑著搖頭:“知道你好不容易能出宮一趟,我便想著將吃的穿的都給你們備好帶上才行?!?/br> 常之茸也笑道:“往后每月月末,之茸都能出宮來看一看姑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