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李溯抬眸看向她,唇角微勾,有些費力道:“嗯……我相信你。” 常之茸用力點頭:“再睡一會,我守著你?!?/br> 李溯聞言,眼皮沉重的合上,感受著一直守在身旁的常之茸,逐漸安心睡去。 這一夜里,李溯有三次呼吸停滯,常之茸都立即發(fā)覺,以口渡氣將人救了回來,她再不敢闔眼片刻,始終聽著看著,心中細數(shù)著李溯的呼吸頻率,直到第三日清晨,朝陽升起。 蘇廣終于帶人回了東宮,他風塵仆仆的行至到內殿,將尋得的藥材悉數(shù)呈上。 常之茸看著眼前的靛青根,鄭重拿起,緊握于手中……所有人心中都清楚,這真的是最后的希冀了。 她讓福田守在床榻前,自己則是親自去煎藥。 巳時,常之茸坐在藥爐前,眼前有些發(fā)黑,她勉強的將身子靠在墻上,強迫自己不能闔眼,仔細的盯住藥爐,為了使藥性能夠發(fā)揮到極致,需時刻調整火候,掌控著煎藥的烹煮溫度,便這般煎制了兩個時辰。 申時剛過,湯藥熬制完畢,常之茸小心翼翼的將棕褐色的藥汁過濾至碗中,捧著藥盞趕去內殿。 然她剛行至過半,一個小奴才匆忙而來,看到常之茸后,哭喪著臉道:“太子妃殿下,您快些去內殿罷……吳太醫(yī)說,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快不行了!” 常之茸面容一白,加快步伐,端著藥盞入了內殿。 抬眼看去,便是一地刺目的血。 床榻旁吳太醫(yī)蘇廣等人皆在,李溯呼吸急促,撐在床邊,大口大口的嘔血而出,吳太醫(yī)在旁神情焦急,卻束手無策。 常之茸腦中一片空白,她本能的快步行至榻前,異常冷靜。 將藥盞放置在床頭,拿來衣物將血跡擦干,然后輕撫著李溯的后背,為他順氣,直至口鼻處再無血液噴出。 而此時的李溯,已是連話都說不出。 常之茸端起藥盞,湊至李溯唇邊,輕聲道:“殿下,該喝藥了,萬不能再嘔血,更不可將湯藥吐出,一定要強迫自己咽下去才可。” 常之茸的話,李溯聽到了。 他喉頭一腥,卻強硬的將那口血,混合著湯藥,一同咽了下去。 他此時已經嘗不出哪些是藥,哪些是血,口中無味,鼻間窒塞,雙耳嗡鳴。 只知道口中不論是何物,只能咽,也只許咽。 湯藥入腹,片刻后,便止住了體內涌上的鮮血,但藥性之強,亦讓李溯喝下后,便無力睜眼,整個人癱倒在榻,直接昏迷了過去。 常之茸心頭一緊,額間冒汗,她忙抬手探了李溯的頸側和鼻息,察覺人尚且無礙后,整個人便撐不住的頹坐在地上,后背汗?jié)窳艘黄?/br> 福田欲要上前攙扶,常之茸卻擺手,無力道:“我便坐在這里,歇息片刻……守著殿下?!?/br> 吳太醫(yī)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安慰幾句,最后還是沒有說多余的話,而是輕嘆道:“只看殿下,能否挺過今夜了?!?/br> 常之茸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李溯昏迷沉睡的面容,點點頭。 眾人見狀都退至到了正殿,將內殿留給了常之茸和李溯二人。 常之茸坐在冰涼的地上,身子靠著床榻,整整一個時辰,方才恢復了一些力氣。 她踉蹌著起身,輕手輕腳的拿著干凈的布巾,為李溯擦拭著臉上和身上的血跡,可是怎么擦,都還有個淺淺的紅色印子在上面,常之茸手中的布巾都有些拿不穩(wěn)了。 她放下手,跪在床榻邊,雙手捏緊,垂頭埋在臂彎中。 “怪我……都怪我……” 常之茸心里緊繃的那根弦,越繃越緊,越繃越用力,她不斷的責怪著自己,將這一切都歸結成自己的錯。 因為該患殪瘟的人,本應是她啊…… 為什么這一世,李溯會罹患殪瘟?難道都是因為她重生回來,改變了如此多事情后的結果嗎? 如果所有事情都和上一世一樣,李溯便不會沾染上殪瘟之癥,到頭來,這一切的一切,竟都是因她而起。 只怪自己八歲那年,煽動了那一扇蝴蝶的翅膀,影響至今。 常之茸渾身冰涼,她睜著一雙空洞的雙眼,有些不敢想象,若是李溯因殪瘟而身亡,她寧可沒有重生,沒有做任何的改變,就如同上一世一般,安安靜靜的死去便好,她不會再有任何的悔恨和不甘。 因為她真的沒有想過,要用李溯的命,來換自己的命。 常之茸緩慢的抬起頭,仔細的看著李溯削瘦剛毅的面孔,然后輕輕握住他干燥微涼的手,抿了抿唇。 “阿溯,你知道嗎……這一世,本不該是如此的?!?/br> 常之茸半垂下眼眸,眼瞼微顫,她有些喃喃自語,輕聲訴說著壓抑的心緒。 “八歲那年,我隨父母離京,便與你斷了聯(lián)系,說來我們便只相識了三年而已。離京后,我于霖縣生活了兩年,那時便以為,會一輩子在霖縣平淡的生活下去了,可我年歲小,舍不得京城的榮華富貴,總跟爹娘鬧著要回京,后來……真的回京了,可與我想象的,又是一番天差地別?!?/br> “十歲那年,常家滿門抄斬,我被爹爹送到了楊府,甚至那時候都不知道爹娘已故,楊夫人與我說,常家犯下窩藏皇子的滔天之罪,我為了活著,便只得留在楊府,這一待,便是五年,如同地獄一般水深火熱的五年,被毀去了容貌,被綁上了花轎,替嫁給了一個莽夫,現(xiàn)下想來,這些事情仿佛已不那么真實……直至京中殪瘟肆虐之時,我亦沒有躲過,到死都是悄無聲息,無人在意?!?/br> 常之茸回想到這里,不禁微微搖頭,嘆道:“我恨啊,恨為何是自己,為何是常家,恨韶貞皇后,乃至恨你……為什么不來救我?!?/br> “可重活一世,我才知道,原來心中含恨的,始終只有我一人罷了……” “我總想著能否將命運改變,可如今真的改變了,我又心中后悔不已,我怎么能夠如此自私,怎么能夠為了自己,便讓你身陷險境?!?/br> “若我知道會有今日,八歲那年,我不會說出那句話,不會去改變任何事情?!?/br> “我想讓你活著?!?/br> “你一定要活著?!?/br> “阿溯,你聽到了嗎……” …… 第92章 . [最新] 元啟 【終章】元啟初年 “之茸, 京中貴女當溫婉賢淑,不得爬樹?!?/br> “你、你莫要告訴我爹爹,我便上去摘果子給你吃。” …… “只要茸兒高興, 娘親恨不得呀, 能活到兩百歲, 天天伴在茸兒身側?!?/br> “娘親活到兩百歲,那豈不成精了?” “胡說八道, 娘親便不能是成仙?” …… “之茸, 聽爹爹的話,在楊府等為父去接你, 若發(fā)生了何事,莫要恨任何人?!?/br> …… “之茸,我心悅的人一直是你?!?/br> “之茸, 你相信我嗎?” “之茸, 我來接你了?!?/br> …… 東宮內,燈火通明。 常之茸額頭抵著床榻,短短閉目了一炷香的時間,卻仿若夢了一世之久。 她抬起頭來, 窗外夜色蒼茫, 已是子時。 常之茸轉過頭,下意識的摸了摸李溯的手,卻被其guntang的溫度驚嚇回神, 這才發(fā)覺, 昏睡中的李溯不知何時起, 渾身發(fā)熱,皮膚guntang,連同內衫和錦被都汗?jié)窳恕?/br> 常之茸見狀, 慌忙起身,一邊為他擦汗,一邊為他換了干凈的衣衫和被褥。 此時在外候著的吳太醫(yī)也趕忙進了內殿,把脈仔細查探了一番李溯現(xiàn)下的情形。 足足一盞茶的時間,吳太醫(yī)才松開手,面上有些疑慮和不確定,然后對常之茸說道:“你可有發(fā)現(xiàn)何異樣出現(xiàn)?” 常之茸微微皺眉,然后搖頭道:“并未,殿下一直昏睡不醒,方才忽然開始身子發(fā)熱,但我把脈看過后,這好似并非是尋常的頭熱風寒之癥?!?/br> “確實不像,脈相仍是紊亂,但這莫名的發(fā)熱,卻探不出是為何?!眳翘t(yī)也疑惑了起來。 端著一盆清水立在一旁的福田,忽然驚訝出聲道:“殿下的青斑,好似少了一些!” 常之茸與吳太醫(yī)都怔愣住,福田便指著李溯的手腕處,一個極不顯眼的位置,激動的說道:“昨日辰時奴才給殿下凈手時,這里還有個小青斑,現(xiàn)下竟然沒有了!” 常之茸聞言,亦細細的檢查了一番,發(fā)覺果真如此,李溯脖頸處一些細小的青斑亦都消散不見了,現(xiàn)下身上只有大片的青斑尚在,且因為李溯發(fā)著高熱,身上火紅一片,連同那些刺目的青斑都微微發(fā)紅。 吳太醫(yī)目光微亮,他撫著胡須道:“可見是藥性發(fā)作了,這藥性與殪瘟之癥皆是強橫猛烈,殿下的身子承受不住,遂引發(fā)高熱,若是這熱度退下,想必便能醫(yī)治成功?!?/br> 有了吳太醫(yī)這番話,常之茸心中更是緊張難耐起來,她打起十分的精神,撐著身子守在榻前。 這一夜,東宮內近乎無人能眠,具沉浸在一片焦灼的氛圍當中,常之茸與福田連番于榻前侍候,李溯身上的衣衫和被褥不斷的被汗水打濕,便立即為他更換,只怕溻在身上會讓高燒加重,如此來來回回的忙了整晚,為李溯換下了近五身內衫,錦被亦然。 直至清晨拂曉,朝陽漸起,第一縷柔光揮灑進東宮的窗棱內。 常之茸半撐起身,每隔一刻鐘便伸手探向李溯的額頭,她摸了摸溫度后,又縮回手。 然后倏然醒了神,常之茸不確定的再度伸手探去,足足停留了半柱香的時間,這只手試完換另一只,十分確定手中的溫度正常后,大喜過望,立刻拍醒了一旁已經靠著床棱睡去的福田。 “福田,快醒醒,去打盆清水來,殿下已經退熱了!” 福田一個激靈起身,甚至還未緩過神來,只聽聞一句殿下退熱了,就迷迷瞪瞪笑著跑了出去。 常之茸親自為他擦拭著臉和手,她細心的將脖頸處也擦拭了一番,將汗?jié)n拭去,手中的動作忽然滯住,一只寬大干燥的手掌,包裹住了她拿著布巾的手。 常之茸身子一顫,抬眸看去,見到李溯不知何時竟然醒來了,他眼中再不是灰暗的無力疲憊,而是帶著笑意,分外有神,熠熠含光。 常之茸立即回握住他的手,笑逐顏開,甚至眼前瞬間就起了一層水汽。 “阿溯,你醒了?!?/br> 李溯微微點頭,喉嚨間仍是沙啞:“之茸,莫哭。” 常之茸聽到他的話,頓時難以自抑,埋首在他掌中,哭的仿若無助的孩童。 忍了這些時日,常之茸緊繃的那根弦,終于在看到李溯脫離險境后,斷裂開來,分崩離析,所有壓抑的情緒皆潰散而出,令她嚎啕不已。 李溯看著眼前的淚人兒,為她拭淚的手都被打濕,卻還是擦不凈滾滾而下的淚花。 吳太醫(yī)和蘇廣等人都沒敢直接進去,福田亦是端著清水站在殿外,聞得里面的聲音,他也偷偷抹了抹眼角的濕潤。 直至一炷香后,殿內的哭聲漸沒,福田才帶著吳太醫(yī)推門而入,端著清水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 常之茸已是恢復了常態(tài),只是眼角還紅著,明顯一幅剛剛哭過的樣子,她接過清水,清洗了手中的布巾后,又細心的為李溯擦拭了一番。 吳太醫(yī)則是為李溯認真把脈,神情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