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醒塵說：“楊經(jīng)常臨摹自己父親的作品，或許是出于沒能在父親手下學(xué)習(xí)繪畫的遺憾，況且根據(jù)《啟示錄》記載，確實是米迦勒贏得了這場戰(zhàn)役，反而是草圖里的米迦勒不太符合描述，他看上去像打了敗仗，像是對勝利毫無期待?！?/br>
    如意齋道：“路西法自以為能與神抗衡，使神震怒，路西法變成魔鬼，這是……”

    如意齋沒說下去，透過放大鏡看那草圖，點評起了草圖上的其他部分：“機械手臂的米迦勒，人臉的路西法，魔鬼，這里的這些線條是什么……”他的放大鏡靠近草圖中部的幾條密集的曲線，低著聲音，近乎喃喃自語，“是暗流嗎？再遠(yuǎn)一點，是火山？”

    悟醒塵湊過去，將如意齋盯著的角落放得很大，那些曲線確實像是從一處噴發(fā)的火山里流淌出來的。

    如意齋道：“是巖漿？”他的放大鏡慢慢向下移，像邊角移動，“這些樹，倒在一邊的樣子，成堆的腐爛的馬的尸體里長出了蘋果樹，這些鱷魚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畫面太擁擠了，這個蝦頭的魔物也是，重復(fù)了，和這只飛蛾重復(fù)了，博斯不會重復(fù)自己，起碼會以不同的尺寸……還有魔鬼胸腔里的蘋果……明明已經(jīng)有蘋果樹了，已經(jīng)有在腐爛的地方長出來的新樹了，需要嗎？”

    他說著：“草圖和成品完全是兩幅畫，繪制成品的人無法理解草稿的意圖，無論這個人是誰，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他或他們都看不到繪制草圖的人所能看到的景象，所以他無法根據(jù)草圖來繪制?！?/br>
    “而畫下草圖的人看到的是……”

    如意齋頓住，放下放大鏡，緊靠著桌子，斜著身子，臉完全融進(jìn)了那虛幻地投射在空中的草圖上了，他的臉上映出了米迦勒張開的蝙蝠翅膀。他的眼睛發(fā)亮，說著：“火山爆發(fā)過后，洪水肆虐過的土地上，動物的尸體孕育出了新的生命，沒有人，天使和魔鬼似乎都沒有取得勝利，而樹木和鮮花將重新?lián)碛械厍??！?/br>
    “這是關(guān)于未來，關(guān)于現(xiàn)在的畫?！比缫恺S說。

    悟醒塵道：“這是您的顧問意見嗎？那么您覺得草圖是由那位叫做博斯的畫家創(chuàng)作的嗎？”

    如意齋站直了，聳了聳肩，眼里的光芒黯了些，說道：”誰知道呢？“

    他問：“畫是誰畫的真有那么重要嗎？”

    他問悟醒塵：“你喜歡這幅畫嗎？”

    悟醒塵點了點頭：“顏色使用恰當(dāng)，畫面布局合理，人物細(xì)節(jié)完善，完成度極高，總體來說，制作精良?！?/br>
    如意齋說：“那不就得了?！?/br>
    悟醒塵道：“但是畫作背后的故事也很重要啊，它的創(chuàng)作目的，它的繪制過程，都能幫助大家更好地理解它，理解那個時代?！?/br>
    如意齋的眼神又輕了，掠過悟醒塵，在房間里亂飄，說話的聲音倒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模骸爱嬍墙o人看的，‘告訴’是文字的工作，‘畫’不需要干這些。你可以對它毫無感觸，你可以從它身上學(xué)不到一點知識，一點‘時代’，你甚至可以覺得它……“

    房間里的女聲打斷了如意齋。

    ”您有一條訪客請求，訪客，聯(lián)盟公民滕榮請求會面?！?/br>
    第12章 1.2.2

    悟醒塵通過了訪客請求，往門口走，門開了，進(jìn)來一個一身黑衣服，衣服前襟別了朵白玫瑰的男青年。悟醒塵脫下手套，朝青年伸出手，沉痛悼念：“滕榮先生，節(jié)哀順便。”

    滕榮也伸出手，兩只手腕上都綁著繃帶，他和悟醒塵握了握手，神色哀痛，聲音苦澀：“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再次和您會面?！?/br>
    悟醒塵小幅度地動了動下巴，眉心緊鎖起來，沉下了聲音，道：“原本以為會在展覽上碰頭，您先前也說了，將攜滕譽一塊兒來看展覽，他很鐘情那幅畫?！?/br>
    滕榮的眉頭也緊鎖了起來，稍別過了臉，也沉著聲音說話：“慚愧，慚愧，捐贈前滕譽只是抱怨過幾次沒和他商量一聲就把這些東西全給捐了，當(dāng)時安慰了幾句他便也不生氣了，誰能想到他竟然會來偷畫?！彼麌@息：“他是太愛這畫了……”他的目光落在了悟醒塵身后，疊聲道：“愛過頭了，愛過頭了?！?/br>
    悟醒塵道：“滕先生不要太為難自己，你也不想的?！?/br>
    滕榮又嘆息，悟醒塵陪著嘆息，兩人的頭都低得低低的，誰也不看誰，哀傷的情緒在兩人之間互相傳遞，正是傷感的情緒最濃重的時刻，冷不丁地，如意齋的聲音冒了出來。

    他問道：“偷畫的人你認(rèn)識？兄弟？你爸？你叔叔？你兒子？他人呢？”

    他問得輕巧，聲音和口吻都很輕，滕榮稍抬起眼睛看了看，悟醒塵道：“還沒和您介紹。”

    如意齋又問：“他反對這次的所有捐贈還是只是反對捐贈這幅畫？這是遺產(chǎn)？“

    滕榮看著悟醒塵，悟醒塵介紹道：”這位是特意聘來核實X12身份的鑒定顧問，如意齋先生。“

    悟醒塵回身和如意齋介紹：“這是X12的捐贈人滕榮先生，滕譽是他的弟弟，因盜竊X12被捕時突發(fā)心肌梗塞，過世了?！?/br>
    滕榮作勢要去和如意齋握手，如意齋沒動，端詳著他，問道：“他心臟不好？”

    滕榮道：“來地球之前并未進(jìn)行任何適應(yīng)性改造，醫(yī)生早前就給他下過診斷，他感染了還鄉(xiāng)癥?！?/br>
    悟醒塵道：“二位都是去年才從漂流飛船來到地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