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傅明笙只消對行越多上一分心，也不會忘記行越還是個病人，偶爾會控制不住情緒。

    說到底，是他自作自受。

    他太慣著行越，連帶自己也慣出了毛病，傅明笙看著自己臉頰上的傷口，覺得可能還得再來一巴掌才能清醒。

    充電器劃開的傷口雖然不深，但卻在臉上最顯眼的位置，傅明笙用棉簽按了一會兒，就沒再做過多處理。

    然而偏是傅明笙心情不佳時，聯(lián)系他的人就接連不斷，歐陽潯一個電話打過來，正好撞上了傅明笙的槍|口。

    傅明笙接起電話，問：“什么事兒？”

    歐陽潯大大咧咧慣了，也聽不出傅明笙的語氣有什么問題，就直接說：“老傅你在哪呢？出來吃個午飯啊。”

    傅明笙直接回絕：“不去?！?/br>
    “別啊，今天我們領(lǐng)導(dǎo)不在，我能多吃一會兒?！睔W陽潯說，“正好跟你說說你讓我查的那事兒?！?/br>
    傅明笙本來雙目緊閉，聞言，復(fù)又睜開眼，他隨后便跟歐陽潯約定了地址，換了身衣服準(zhǔn)備前往。

    傅明笙是在樓下碰見季禮的時候才想起今天叫了他看車，季禮看見傅明笙，便主動迎了上過來，說：“傅先生，中午好。”

    傅明笙沒有停下腳步，邊走邊問：“到了怎么不聯(lián)系我？”

    季禮走慢傅明笙半步，解釋說：“我也剛到?！?/br>
    傅明笙并不反感這樣懂事的人，他走出酒店，說：“我先去見個朋友?！?/br>
    季禮也不多問，只道：“那我等您結(jié)束?！?/br>
    “去咖啡廳等我?！备得黧辖屑径Y一起上了車，又把一份文件發(fā)給季禮，說，“整理一下這幾個病人的資料，盡量簡潔?！?/br>
    季禮確認(rèn)文件可以打開，便點頭道：“好的?！?/br>
    他收回手機，又看了一眼傅明笙的臉頰，低聲問：“您需要創(chuàng)口貼嗎？”

    “嗯？”傅明笙看了季禮一眼，問，“有嗎？”

    季禮直接從包里拿出幾枚透明的創(chuàng)口貼，問：“我?guī)湍N上？”

    傅明笙說不用，然后自己從季禮手中拿過一枚放進上衣兜。

    季禮知分寸，既沒有詢問傷口的來源，也沒有在傅明笙拒絕他后表現(xiàn)出任何情緒，他只是將創(chuàng)口貼重新放回背包，然后安靜的不再用目光打擾傅明笙。

    歐陽潯已經(jīng)提前在飯店點好了菜，傅明笙帶著冷氣拉開椅子坐下，然后看著手邊的一杯熱果汁，問：“你的品位？”

    歐陽潯意外的撓撓頭，說：“我以為行越得跟你一起來呢?！?/br>
    傅明笙微怔，然后抿唇，說：“他來不了。”

    “咋了，還生氣啊？”歐陽潯嘖嘖兩聲搖了搖頭，說，“我看你也不像會哄人?！?/br>
    傅明笙皺了下眉，問：“我哄他什么？”

    “那我不知道啊，反正人家小孩肯定是因為你才生氣的?！睔W陽潯給傅明笙倒了杯茶，又說，“現(xiàn)在的孩子生氣的理由真他娘的千奇百怪啊，你可不知道，昨天我終于聯(lián)系上杜遠箏了，他跟我說…”

    傅明笙眉目一冷，顯然對別人的事沒有興趣：“我是來聽這個的？”

    “不是啊，但你不好奇嗎？”歐陽潯說，“我尋思你好歹都參與這個案子了，不得跟你說說進展?！?/br>
    “不用跟我說?！备得黧蠑[明態(tài)度，“說正事?！?/br>
    歐陽潯終于停出來傅明笙的情緒，莫名其妙道：“不是，你們倆這是誰跟誰置氣？行越怎么又把你氣著了？哎我cao，我剛看見，你這臉上的傷不會就是…”

    “你是警察還是記者？”傅明笙狠狠抬眉，然后重重放下茶杯，說，“如果你想采訪我，按小時付費，我們另外約時間?！?/br>
    歐陽潯一下閉上嘴，做了個拉上拉鎖的動作，說：“大可不必，我一點兒不八卦，下一話題。”

    歐陽?。骸澳愀赣H的事故視頻我看了，當(dāng)時的調(diào)查筆錄也都有，你想看我隨時發(fā)給你?！?/br>
    傅明笙吃了一口青菜，說：“發(fā)給我吧?！?/br>
    “行，等吃完的?！睔W陽潯端著飯碗，扒拉兩口米飯，又問，“那你爸現(xiàn)在身體怎么樣了？”

    “還可以?！备得黧蠜]有避諱，但也不愿多提，他又下意識看了眼手機，問，“當(dāng)時辦案人員的資料能給我嗎？”

    “這真不行，你想知道什么就問我唄，我也不瞞你?！睔W陽潯說，“主要這事兒確實不好判斷，你要說是故意的吧，那肇事司機祖上八代跟你家也沒關(guān)系啊。但你要說是意外吧，的確還有那么點兒奇怪…”

    傅明笙笑了一聲，問：“你把他祖上八代都查了？”

    “那你看，舉手之勞?！睔W陽潯見傅明笙目光又瞟向手機，輕咳了一聲，說，“那個…傅醫(yī)生，你看我分析的對不對。要是有人跟你吃飯的時候老看手機，是不是說明他在等別人的電話？”

    傅明笙一抬眉，放下筷子，說：“不是。”

    歐陽潯拉長聲音，問：“那是……”

    “說明他對這家飯店的味道不滿意?！备得黧峡粗謾C上又彈出的一條短信，微笑著說，“或者他的銀行卡正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付款?！?/br>
    “啊？你卡被盜了？”歐陽潯一愣，問，“啥時候，盜多少錢？”

    傅明笙：“十二。”

    “十二萬?。俊睔W陽潯訝異道，“那得立案了啊?！?/br>
    “十二塊?！备得黧仙钗豢跉猓粗掷m(xù)不斷彈出的消費額度，沉住一聲呼吸，說，“我先走了，資料別忘了發(fā)給我。”

    歐陽潯噗嗤一聲笑出來，說：“走吧走吧，再不把人找著，這不得過百了，小孩子的報復(fù)手段太可怕了?！?/br>
    傅明笙淺笑不語，回手夾起一根辣椒放進了歐陽潯的水杯。

    行越的消費還在繼續(xù)，自上次傅明笙讓行越用自己的副卡買過咖啡后，行越就一直忘了把卡還回來，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

    叮。

    又一條短信，傅明笙本已不欲再逐條查看，結(jié)果卻瞟到了數(shù)字。

    8988.

    傅明笙一笑，看來小孩子的報復(fù)手段也不那么簡單。

    傅明笙給季禮打了電話，說取消今天的行程，讓季禮明天再把病人資料發(fā)來。

    季禮聞言，禮貌的說好，他掛斷電話后順手放下碳素筆，然后撕掉已經(jīng)記錄了一頁的筆記本，吃起了從端上后就沒來得及嘗的蛋糕。

    而同一時刻，傅明笙的消費還沒有結(jié)束。

    8988后，是一筆32000的支出，傅明笙看著armani專柜給他發(fā)來的信息，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是萬不可能去聯(lián)系行越的，行越要回，傅明笙不會趕他走。但行越要走，傅明笙也不會讓他留。

    傅明笙說行越作繭自縛，但現(xiàn)在，他更覺得自己像是玩火自焚。

    傅明笙知道自己不會喜歡行越，不可能，也不可以。

    專柜小姐給傅明笙打來電話，優(yōu)雅而禮貌的道歉，說：“不好意思打擾到您，剛才有位叫行越的先生用您的卡買了一件衣服，我們的實習(xí)生不了解副卡的使用規(guī)則，沒有核實就收款了，請問您認(rèn)識行越嗎？”

    行越站在一旁，臉是煮熟的蝦殼色。

    “抱歉，您在聽嗎？請問您是傅明笙本人嗎？”

    “是我。”傅明笙目光深著，眼前明明是車水馬龍的街道，但傅明笙卻像是可以看見行越身邊的畫面。

    有人圍著行越問他副卡的來源，問他是否具有合法使用的資格，笑容溫和，語言禮貌，但目光是深深的懷疑和譴責(zé)。

    “哦，好的，那請問行越先生剛才的消費…”

    “讓他隨便花。”傅明笙的聲音毫無溫度，但卻透過聽筒讓接聽的人不由一顫，“離他遠一點，我現(xiàn)在去接他?！?/br>
    專柜小姐尷尬的掛斷電話，然后將包裝好的大衣雙手遞給行越，說：“抱歉耽誤您的時間，已經(jīng)核實過了，您可以…”

    “我不要了?！毙性降哪樕琅f紅著，話音帶著憤怒，專柜小姐一愣，又訕笑著說，“那麻煩您跟我辦理一下退貨手續(xù)?！?/br>
    “我說的是我不要了?！毙性侥抗馄策^紙袋里的大衣，然后頭也不回的轉(zhuǎn)身離開，身后幾位柜員見狀，也無一敢上前攔住這位小爺?shù)牟椒ァ?/br>
    行越看見傅明笙的來電后就把手機關(guān)了機，他抱著腿坐在陰冷的樓梯間，渾身氣的發(fā)抖。

    但商場里能供行越躲避的地方畢竟不多，傅明笙只稍作分析，很快就找到了逃生通道。

    他從一樓一步一步走上去，果然在四樓半的位置發(fā)現(xiàn)了行越。

    行越看見傅明笙，眼圈一下就紅了起來，他咬牙看著傅明笙拎在手里的紙袋，胸口突然開始劇烈起伏：“誰讓你拿這個了！我說不要了！我不要了！！”

    傅明笙只是在去詢問行越去向時，順手從專柜小姐手里接過了行越忘記帶走的大衣，他并不知道其中緣由，但現(xiàn)在看著行越氣到發(fā)抖的模樣，傅明笙也沒空去計較那些。

    傅明笙立刻回身，將紙袋扔到四樓的垃圾桶上，然后半蹲在行越面前，說：“好，不要了?！?/br>
    行越見狀，淚水一下從眼眶里溢了出來，他死死的抓著自己的衣服，一邊啜泣一邊磕磕巴巴的解釋：“我、我都付完錢了，他們…他們又問我，是、是誰的卡…”

    “嗯，是他們不對?！备得黧仙焓?，試探的覆蓋在行越骨節(jié)發(fā)白的手背。

    行越手指一縮，卻沒有抗拒，他又深吸了兩口氣，說：“他們圍著我，問我、問我跟卡主的關(guān)系！我…我說了，他、他們又不信！”

    傅明笙輕輕的撫摸行越的手背，問：“你怎么說的？”

    “我、我還能怎么說，我想說別的，你又…又不會承認(rèn)！我說你是我的心理醫(yī)生，他們就都不相信！”行越哭的喘不上來氣，但傅明笙并不能打斷他的話，他必須先讓行越把情緒發(fā)泄出來。

    “他們還非要給你打電話！我…那么多人看著我，懷疑我，一件破衣服，我才不稀罕！”

    “我知道，不怪你?！备得黧系南ドw抵在冰冷堅硬的樓梯上，手上卻異常溫柔，他緩和著行越的情緒，說，“不怪你?！?/br>
    行越在傅明笙溫柔的語氣下，仍然過了好一會兒才收住眼淚，而這期間，傅明笙依然沒有換過一次姿勢。

    行越的淚珠掛在眼角，腦袋哭的有點缺氧，他抽出手，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說：“你不要擔(dān)心，我會把錢還給你?！?/br>
    傅明笙重重嘆了口氣，說：“行越?！?/br>
    行越一下緊張起來，抗拒道：“你、你別說了，我現(xiàn)在…我情緒不好，我不想聽?！?/br>
    “聽我說?！备得黧现匦掳研性降氖掷^，握在掌心，“以后如果有人再問，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br>
    行越一愣，濕漉漉的睫毛一抖，問：“什么意思？”

    傅明笙面無表情，但深邃的目光下是一雙極其堅定的眼睛，他說：“從現(xiàn)在開始，你說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我都承認(rè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