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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象自己是一具死尸。很冷,頭上有光,可就算冷和光,跟他也不再有關系了。他已成了“物”,再也無情無緒,既不下沉,也不會向上騰飛。沒有天堂,沒有地獄。 他想啊,人死燈滅真是最仁慈的一種安排了。如果尸體像他一樣有思想,那是多么可怖的事?要命的寂靜和孤獨,和他記憶深處的許多時刻連著…… 這時,他感覺有人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他幾乎是條件反射似地抓住了那人,他著急又熱切,牢牢地握住了那只手,猛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琦哥兒在旁邊笑:“嘿,詐尸啦。” 成天路這才回過神來。他輕呼一口氣,“拍完了?” 琦哥兒不答,只是看著成天路的臉:“你怎么這表情,想你的老婆還是mama?” 成天路愣了愣,他不知道琦哥兒從厚厚的漿糊里,怎么看到他表情的?!拔宜恕K麐屌耐炅藛??” 琦哥兒一只手被他抓著,另一只手順便扶著他的后背,幫他站起來?!靶量嗔烁鐐儍?,完事了?!?/br> 成天路覺得全身又冷又僵,只有琦哥兒的手掌暖烘烘的,下意識就不太舍得放手。琦哥兒蛤蟆鏡后的眼睛看著他:“你現在這樣子挺好看,不那么寧死不屈,有點人性了?!?/br> 成天路只覺那團漿糊已經侵蝕進他的皮膚,干澀難受得要命,琦哥兒還拿話刺他,到底誰沒人性? “誒,我這樣頂替男演員不穿幫嗎,頭發(fā)身高都不同?!背商炻贩砰_琦哥兒的手,腦子也能正常運轉起來。 “沒事,觀眾不注意這些,穿幫的話截一截就成?!?/br> “觀眾都是瞎的?!?/br> “觀眾不瞎,但看恐怖片不是看畫,有個特征能抓眼球就可以了,太細太實,反而不舒服。” 琦哥兒說成天路的文章“看不懂”,現在成天路終于有機會反擊一句:“聽不懂?!?/br> 琦哥兒起了興致,耐起性子給成天路上課:“恐怖片不用什么都拍出來,拍得再細,不如人自己腦補來得恐怖??吹靡姴蝗缈床灰??!?/br> 這種道理成天路聽過許多次,可琦哥兒的血漿片完全反其道而行,直白得不能再直白了。成天路不屑:“腦漿都噴出來了,還看不見。” “你看墻那邊?!?/br> 那面墻已經千瘡百孔,但仍堅實地立在那里。炸藥在墻面炸開了大大小小的孔。成天路霎時醒悟,鏡頭缺了受害者。本來應該站在那里挨射的男演員,現在還在吃著冰淇淋。攝像機沒有直接拍演員被殺,而是移到了墻背后,所以鏡頭呈現的情景是,墻壁被猛然射穿,血漿器官從孔中噴射。他略去了演員被射殺的正面鏡頭,那人慘死的樣子,只能在腦里想象;而人的想象通常很賤,越看不見的越容易代入。 所以炸藥和機關的使用是有效果的,必須有速度感、沖破的撞擊感和尖銳的聲音,才能給想象提示出人被捅成爛布的慘烈。成天路光想想就反胃了。術業(yè)有專攻,琦哥兒是干這個的,果然有他的門道。 “恐怖片還有什么法則,琦老師說來聽聽?”他職業(yè)病發(fā)作,被琦哥兒勾起了好奇心。 琦哥兒把他帶到另一個場景。那是一個房間,墻壁涂著艷麗的橘紅和湖綠色,光線昏暗,墻上裝著兩面鏡子。一場床、兩個床頭柜和一盞床頭燈,此外什么都沒有。 琦哥兒順手用布抹了抹鏡子,“太奇怪的東西都不太恐怖,恐怖的是平??梢砸姷降臇|西。很熟悉的東西,可是又有什么不對頭了。你看看床頭燈?!?/br> 床頭燈說話了:“導演,啥時候開機啊,我想小便。” 成天路轉頭一看,那床頭燈的燈罩挪開了,里面是一綠色的人頭。他嚇得哇哇大叫,猛地站了起來,差點摔地上?!斑@還不算奇怪的東西!誰家里養(yǎng)個人頭燈啊??!” 琦哥兒哈哈大笑,抱著成天路的肩膀,“大編輯,你想的東西太高級了,嚇人這事兒不用彎彎繞繞,直接點好?!?/br> “人話鬼話都讓你說完了,反正就是你有道理?!?/br> “拍片要什么道理,你想聽的話,我再編幾個?” 成天路覺得琦哥兒在消遣他,所謂恐怖守則,說來說去還是為了省錢。“你這兒什么機關都來真的,不用后期特效,也太危險了吧?!?/br> “不危險,我有專業(yè)人士幫我做設計,不會出事的。帶你去實驗室看看?” “我可以不去嗎?”成天路起了警惕心。 “好的,錄音器的賬單寄你報社?!?/br> 成天路只好再次投降?!拔蚁劝涯樕线@攤擦干凈吧,太不舒服了?!?/br> 琦哥兒讓助理拿來酒精,親自動手幫他擦臉。成天路第一次就近打量琦哥兒。之前他對琦哥兒的印象就是絨線帽和蛤蟆鏡,對他的模樣籠統(tǒng)地覺得蠻俊秀的,可一個人好眉好貌,干嘛老戴著墨鏡?莫非他是斗雞眼? 這么想著,他盯著蛤蟆鏡,想看看里面有什么異狀。透過鏡片,能模糊地看出眼睛的輪廓,感覺挺正常的,但是,隱約有什么不對勁? 很熟悉的東西,又感覺到不對頭……成天路想起了這“恐怖法則”,不由得后背發(fā)冷。他拿過了沾著酒精的紙巾:“我自己來吧,多謝。” 他一邊擦臉,一邊跟著琦哥兒走進另一個房間。一進去,成天路就“噢”地輕呼一聲。那是個設備齊全的科學實驗室。他之前看到的那位埋炸彈的藍衣人,就在里面忙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