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猙獰的臉、破爛的衣服、佝僂的身體、尖利的指甲,把喪尸勾勒得惟妙惟肖,獨有那雙眼,卻很是柔軟溫和。 成天路搖頭笑了笑,把外星檢測器放回褲兜里。 截版日,成天路在雜志社待到了晚上十點多鐘。他向來能不熬夜盡量不熬夜,但看版面進度,他能在早餐前離開就不錯了。 他打開一本學術期刊,仔細地閱讀和做筆記。他們的雜志是綜合性半月刊,方方面面都得涉及,他不得不跟文娛等各種圈子有聯系,實際上他的興趣卻是經濟方面的,最近正在做一系列關于90年代城市化的訪談。 在這個經濟學家的一篇文章里,提到了90年代的彩電熱。當時彩電是新鮮玩意兒,也是一戶人家財富的標志,民間對彩電需求旺盛。但此后農村經濟不振,彩電產能過剩,很多產商停產了。經濟學家用了西南一個鎮(zhèn)子的數據和狀況做例子。這個鎮(zhèn)子,成天路意外地很熟悉,他采訪殺人魔的老家時,曾在這鎮(zhèn)子駐留了兩星期。這鎮(zhèn)子離礦下屠夫長大的村莊不遠。 成天路心里一咯噔。真巧啊,隔了這么些年,他又看到熟悉的名字。 前不久,琦哥兒在三萬字的文章里,獨獨挑出了那行“消失的村子”——不對,琦哥兒這文盲之所以能挑出那行字,是因為自己先在下面劃了一條線。 難道這么多年來,自己一直放不下?他不信鬼神,可這些年的閱歷教會他,要是有什么很在意的事情不去解決,時間非但不能把它摘走,還會慢慢沉淀到內心深處,遇到適當的時機,它就會猛然反撲。那是命定的必須面對的怪獸,逃不掉的。 正出神間,有人“啪”的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成天路差點跳起來,抬起頭,見魏源笑瞇瞇地看著他。成天路抱怨:“哥,三更半夜,您能先敲敲門嗎?” “敲門你也聽不見??词裁茨?,一副明天要釘十字架的樣子?!?/br> “鬼故事。” 魏源知道每逢截稿、截版這種日子,紙媒的人都不太正常,寬厚地笑道:“那打擾了,一會兒你再繼續(xù)。我介紹個人你認識?!?/br> 成天路早就看到那女人,也知道她是誰。他心里煩悶極了,見到她,他就想起那不靠譜的電影項目、琦哥兒和他的恐怖星球。他好端端地在研究城市化這種現實課題,為什么異形和人頭燈非要來打擾他? 于是他的臉色就很敷衍。 女人主動上前,跟他握了握手,“童一如。大主編,你好。” 成天路覺得說什么都不合適,簡短回答:“童老師,幸會?!?/br> “你的樣子不像幸會,像是觸了霉頭。”童一如優(yōu)雅地把手收回來,半帶嘲諷地調侃。 成天路愣了愣:“您多慮了,我們剛剛認識,什么交情都沒有,對您真沒什么實質性的感受?!?/br> 魏源沒想到兩人見面不到一分鐘,話里話外就不太友好。他對成天路蹙了蹙眉,暗示他“給哥們兒點面子好不”,然后又笑了起來:“咱總編輯性格耿直。他這人不太好相處,有才華的人都這德性,你多擔待?!?/br> 成天路嘴角微翹:“才華沒有,不好相處是真的。有事嗎?有屁快放!” 魏源嘖道:“我特地帶個美女來探班,你就這么對待哥們兒?” 成天路輕輕嘆了口氣,再不情愿,他也不好在魏源跟前擺架子:“您二位坐吧,今兒我們截版,忙起來六親不認,招呼不周別見怪?!彼婚_玩笑了,端正態(tài)度招待客人。 童一如不坐,反而湊近成天路的筆記本,歪頭欣賞了半晌:“這畫的是你?” 她看的是琦哥兒畫的喪尸漫畫。那天的際遇雖然不堪回首,但成天路很喜歡這幅畫,打印了出來,一直貼在筆記本上。 “是我,不像嗎?”成天路隨口回應。 魏源插嘴:“我cao,誰那么無良把你畫成這樣。老實說,挺像?!?/br> “一個大變態(tài)?!背商炻窌r間有限,不兜圈子了:“您老找我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彼此心知肚明,借這句話,魏源挑明來意:“你上次說電影找女主角,我把大明星給你帶過來啦?!?/br> 成天路暗暗咬牙,走后門就算了,還非要做女主角。 “嗯,這電影還沒立項,能不能過不好說,新聞案件一般不好通過?,F在談什么都是沒影兒的事,等劇本大概做完了,我們再討論吧?!痹捓锏囊馑际悄鹊戎?,等不及就請自便。這話說的是事實,本身沒什么毛病,魏源卻急了:“你不是說導演是琦哥兒嗎,他那些血漿片部部都能過,人家后臺肯定有什么硬關系。您放寬心吧,指定能過?!?/br> 成天路笑了笑,說了句廢話,“承你貴言?!?/br> 魏源見成天路雖然沒有直接拒絕,但姿態(tài)就是一路搪塞,不由得有點生氣。那天飯局里不是說好了嗎?正想用兩句重話逼他做出確實的承諾,手機響了。魏源告了罪,出去接聽手機。 房間里剩下成天路和童一如,一時無話。 童一如開口:“這里能抽煙不?” 成天路做了個“你隨便”的手勢。他推開窗,慢慢走到她旁邊。“可以給我一根嗎,我悃死了?!?/br> 童一如把煙遞給他,還親自給他點煙。 煙霧讓周圍的空氣都有了形狀。成天路想,這煙真有勁兒,恍惚間就像兩人沉在水里,溫吞的水無聲流過。他覺得精神不那么頹了,開門見山對她說:“你知道魏哥有老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