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服裝的在她后面拿著一件藍(lán)色的裙子，語氣焦急：“美術(shù)老師和道具老師指定了這件，場景都調(diào)配好了，現(xiàn)在一時半會，哪里找備用的？”

    徐夢絲嫌惡地對衣服翻了個白眼：“我不穿藍(lán)色，老王不知道嗎？”

    琦哥兒畫畫出身，對視覺和色調(diào)分外敏感，美術(shù)設(shè)計(jì)做得細(xì)致嚴(yán)謹(jǐn)，演員一換衣服，就會破壞整個畫面平衡。服裝新來不久，就以為導(dǎo)演會主持公道。

    沒想到琦哥兒只想了兩秒，就打發(fā)服裝：“換就換吧，沒有合適的，不穿也行?！?/br>
    成天路差點(diǎn)從沙發(fā)摔下去——不穿？！

    徐夢絲瀟灑地脫了皮外套，露出貼身的黑白格內(nèi)衣，無所謂道：“那就不穿?！?/br>
    服裝無語了。這么一來，她身上唯一的衣物是什么顏色確實(shí)不打緊，人的目光都會聚集在她壯觀的身材上，布景就是紙做的恐怕也沒人發(fā)現(xiàn)。

    成天路冷笑一聲。琦哥兒電影的評價那么爛，確實(shí)是有緣由的，昨天他對林小生的氣勢，都在大胸跟前碎成渣渣！

    對于即將拍出來的爛片，他更是意興闌珊。

    大家坐了下來。除了琦哥兒和零零九，劇組還來了一個瘦小的女孩兒，目光澄亮澄亮的，說起話來卻害羞，沒兩句就垂頭看著桌面的倒影。她是編劇，手里拿著個小平板，用娟秀的筆跡寫著蠅頭小字，遠(yuǎn)看像個乖巧的中學(xué)生。

    成天路對她不由得起了憐憫之心。編劇在這兒肯定不太有話語權(quán)，每天寫琦哥兒那些虐殺場景，血漿和器官齊飛，日子大概不好過吧。

    想到這兒，他更想撂攤子，開口說：“劇本要怎樣寫，我這里沒什么能幫得上的，能寫的都寫在稿子上了，不能寫的，你們肯定也不能拍。”

    零零九：“哎，這話沒錯。您寫過的都不一定能拍，現(xiàn)實(shí)案件過審嚴(yán)著呢。”

    成天路順著這話：“太對了。你們上次說要拍那個不存在的村子，我挺贊同。您二位看這樣成不，你們想咋拍就咋拍，就別牽扯到現(xiàn)實(shí)案件了。飛天遁地、天馬行空，隨兩位便?！?/br>
    琦哥兒不回答這個問題，卻問他：“你去查過了，真的沒人記得那個村子嗎？”

    他用“記得”這個詞，像是篤定村子肯定存在。成天路冷道：“你是質(zhì)疑我的工作能力，還是職業(yè)道德？”

    “那就奇怪了，”琦哥兒完全無視他的臉色，“兩百多人一起忘記，到底是怎么辦到的？”

    零零九嘆了一聲：“人的記憶最不牢靠了，要篡改太他媽簡單。尤其是集體的記憶，你就是覺得不妥，覺得跟自己腦子里的印象明明是兩回事，但大家伙都那么說，你會相信自己，還是相信老師、書本、電視新聞、政府？”

    零零九這番話，成天路竟然無法反駁。他在這行多年，自然知道好多事都要“統(tǒng)一口徑”，這口徑漸漸就會成為事實(shí)、成為真相。個人哪里能跟“真相”抗衡？

    接著零零九又說：“反正都沒個準(zhǔn)兒，咱亂編一下也沒事?！?/br>
    琦哥兒點(diǎn)頭：“這事兒底子不錯，大棒子，你說呢？”

    和名字極其不符的高中生編劇立即回答：“嗯，有大懸疑，格局也夠，涉及人物不少，好寫！”

    于是，他們完全不顧“原著作者”，開始策劃一場驚天大屠殺。大棒子在小平板上專業(yè)地畫了九個板塊，電影大約100分鐘，拋去抓人的開場，起碼每10分鐘要有一次戲劇高潮。

    故事邏輯可以后來填上，跟原案件掛不掛勾，也不在考慮范圍內(nèi)；他們想的是什么殺人場面沒嘗試過、人物關(guān)系怎樣才有刺激的碰撞、驚嚇效果在哪里出現(xiàn)更合適。

    成天路終于知道，琦哥兒電影里的花式死法是怎樣出來的。大棒子也不羞答答了，眼里散發(fā)出認(rèn)真狂熱的光芒……

    成天路長嘆一聲，借個由頭跑外面抽煙去。

    他平時不太抽煙。跟肖東立借了煙，倚在走廊墻上，腦子放空。

    他來這276星球是干嘛的呢？明明跟琦哥兒是兩類人，審美和價值觀南轅北轍，兩人就算搭檔搶劫銀行，估計(jì)也會以自相殘殺告終。是什么把他們倆捆在這里呢？

    正想著琦哥兒，琦哥兒就走過來了。“走一根？”成天路遞上煙。

    琦哥兒拒絕。

    成天路見他臉色疲憊，估計(jì)這兩天熬得辛苦?！安恍芯突丶倚恍?，眼睛的毛病，不照顧好的話會加重。你這造型，再拿根棍子，能去地鐵邊上拉二胡了?！?/br>
    琦哥兒樂了，“你是不是啥閑事都管？”

    “喲，我關(guān)心你呢。你瞎了多可惜，別的不說，小畫畫得挺好?！闭f著扮了畫里的喪尸模樣。

    琦哥兒哈哈大笑，這總編老師嚴(yán)肅的時候挺有氣場，但愛好自崩人設(shè)，時時脫線。他這幾天累成狗了，身體已到了強(qiáng)弩之末，跟成天路閑扯兩句后，精神振奮了一些。

    他跟成天路并肩靠墻上，直入主題：“你不想做這片兒？”

    成天路表情痛苦：“大導(dǎo)演，還用問嗎，我本來就是個外行，啥事兒不懂，來這兒盡被你虐了。老實(shí)說，您的作品跟我品味不合，你那些花樣死法，我實(shí)在給不出意見，這顧問是白當(dāng)了。”

    “你不是給不出意見，是壓根兒看不上吧?！?/br>
    成天路沒否認(rèn)：“你那些玩意兒，太假。”

    琦哥兒很意外，罵他的話他聽過很多，各種角度的都有，而罵得最多的就是血腥暴力太多、細(xì)節(jié)太逼真、沒有深度、女主穿太少、教壞孩子……說不真的，成天路還是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