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秋豐的目光停駐在這張俊秀的臉上，有許多問題想問，卻難以啟齒。他觀人洞察入微，兒子的轉(zhuǎn)變怎么會看不見呢？他早在猜疑兩人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看到成天路頹喪的臉色，心里就有了答案。他輕聲說：“我累了，你也早點(diǎn)回去休息?！?/br>
    “我可以去琦哥兒房間待會兒嗎？”

    常秋豐的臉色一沉，眼神變得銳利。成天路知道越界了，找個理由說：“我想拿一些他的畫作。”

    “別進(jìn)去了，再把她們娘倆吵醒?！背Ｇ镓S的嘴角冷硬起來：“你要他的畫，客廳里有?！?/br>
    客廳里沒有琦哥兒的畫，他那些夸張又飽和度高的圖像，跟客廳的格調(diào)毫不相稱。老人抽了幾本他寫的書，翻了翻，遞給成天路：“這里很多他小時候的亂畫亂涂，你看行嗎？”

    成天路能說什么呢？他翻開這些書，全都是一個個剛正的字，書頁空白處是艷麗荒誕的圖案，對大作家來說，就是孩子在搗亂了。

    他正想告辭，無意中瞥了一眼書架，在書被抽出的空檔中，露出了一些亮色的封套。他抽出其中一張，藍(lán)色的背景里，印著一張紅色的嘴，滿是尖刺的仙人掌穿過了舌頭，開出一朵花。他見過這張海報(bào)，再翻看其他封套，不是血腥怪物，就是夢絲的大胸，全都是琦哥兒的電影。

    常秋豐尷尬地別過臉去，“這……和樂琦片子，你想看就拿吧！”

    成天路暗暗好笑，他又沒說想要，于是不客氣地把DVD全都拿走。常秋豐急了：“你全都要？！可別弄丟了，這些盤不好買。”

    成天路笑道：“現(xiàn)在沒人看DVD，都在線下載。您想看琦哥兒的片，網(wǎng)上幾個平臺都有，免費(fèi)的?！?/br>
    “網(wǎng)上的東西哪有把握，說沒就沒，還是實(shí)體的好，揣手里安心?！?/br>
    成天路心想，琦哥兒一直以為父親從不看他的電影，卻沒想到老頭自己悄悄藏了一套，還煞有其事地放進(jìn)“暗格”里，以為琦哥兒從不翻書，不可能會發(fā)現(xiàn)。等琦哥兒回來，他一定要告訴他：老頭子天天在偷窺你呢。等琦哥兒回來……

    他抽出兩張DVD：“我借這幾張，下周回來還您?！背Ｇ镓S點(diǎn)點(diǎn)頭，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們……你們要好好的?！?/br>
    成天路愣了愣，全身一暖，道：“我們會好好的?！?/br>
    第72章 寶貝

    琦哥兒對著黑黝黝的洞壁，發(fā)了一會兒呆，左右沒事可干，就把干尸一具具排回去。手手腳腳已經(jīng)分不清誰是誰的了，但沒關(guān)系，湊個全須全尾就行。

    一般人要被困尸洞里，非得崩潰不可，但琦哥兒不是一般人，打小自己玩慣了，腦子里可以生發(fā)出整個鬼怪樂園。他回到了童年時，沒人陪伴，無人說話，自己設(shè)想各種各樣的情景，干尸與干尸大戰(zhàn)、傻子尸變、傻子和干尸組軍團(tuán)，他想象尸洞四處漂流，會突然出現(xiàn)在城市馬路中央，等人一腳踩進(jìn)來，成為傻子和干尸的獵物，大家伙兒便在這里追追趕趕，殺戮和反殺，熱鬧得緊。

    他想了一會兒，拿起鎬子，隨手在地底畫了起來。他最孤獨(dú)的日子就是這么過來的，不管外面怎樣仄逼無聊，他有自己的世界，玩一天都不會膩。尸洞里其實(shí)也不那么糟糕，他自己安慰自己，跟家里沒太大不同，除了沒有mama做的大rou龍和豆包。

    想起rou龍，琦哥兒的肚子叫了一聲，他記得餅干已經(jīng)吃沒了，接下去該怎么辦呢？看著傻子的尸體，他心想，等餓得沒法忍受時，只好什么都吃了。只是這里空氣悶熱，新鮮的尸體可維持不了多久，很快會變成腐rou，得好好規(guī)劃一下。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蹲在傻子旁邊，鎬子在他身上比劃著。這里是腎、肝、胰臟、膽，脊椎骨……

    琦哥兒的眼淚流了下來。

    他害怕又沮喪，求救無門的絕望攫住了他的心臟。他可不想吃死尸，更不想孤獨(dú)地死在這里。把鎬子倒轉(zhuǎn)過來，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比，說不準(zhǔn)這么一下更容易下得去手。

    過了一陣，他放下鎬子，摸了摸傻子的腦袋，喃喃道，哥們兒，不用多久，我就下來跟你組隊(duì)了?？s了手，他覺得手心黏糊糊的，很是不妥，眼睛盯著傻子的后腦勺。后腦勺動了動，頭發(fā)里滲出血，流淌到脖子上。

    琦哥兒瞪大眼睛，張大嘴巴，手僵硬地伸向了鎬子。尸變？！啊不，傻子的后腦勺是暖的，血還在流，他壓根兒沒死！

    琦哥兒迅速站起后退，舉鎬子護(hù)體。只見傻子先抬起脖子，烏龜一樣四處張望，然后雙手撐地，站了起來。血、泥污和汗水覆蓋著他紅腫的臉，嘴唇翻起，一張嘴口涎便流個不停，呼嗬呼嗬的粗喘中，他的眼睛看向了琦哥兒。

    琦哥兒牢牢攥著鎬子，身上肌rou繃緊。傻子每迫近一步，那比琦哥兒高一個頭的身軀看起來就越發(fā)魁梧，常年勞動的手臂粗大強(qiáng)壯，裂開的衣服露出黑實(shí)的肌rou，受了傷的腿腳依然穩(wěn)若磐石。琦哥兒倒抽一口氣，這人要是在北京，倒是不可多得的B級片演員?？上?，他們在錯誤的地方、錯誤的時間相遇，站在了彼此的對立面……

    琦哥兒抬起鎬子，反而不害怕了。他知道自己再長一雙手都打不過傻子，與其憋死在洞里，不如有個戰(zhàn)斗目標(biāo)，打死完事。他成了自己電影里的角色——快要領(lǐng)便當(dāng)?shù)凝執(zhí)?，平靜地看著傻子說：“來吧寶貝?！?/br>
    傻子卻停住了腳步，抬頭看頂上的洞口。下一秒，他嗚嗚地哭了起來，哭得稀里嘩啦，凄慘無比。他滿是爛牙的嘴不停呼喚：“mama，mama……mama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