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堯風(fēng)聽出她的擔(dān)憂，搖了搖頭，“她尚且沒有這個膽子，無非是想與我了卻一樁恩怨罷了。”

    盛思甜張張嘴巴，真的好想問他們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繼續(xù)追問，又怕對方覺得她一個堂堂公主刨根問底過于聒噪，便忍住了。

    這一刻，真是無比想念張遙林那一身孤膽。

    好在裴堯風(fēng)似乎很是坦然，并沒有打算跟她打啞謎。

    “殿下不必著急，之后我會慢慢說給你聽?！?/br>
    盛思甜眼眸微亮，隨后循著他的視線，看向三扇石門。

    片刻，裴堯風(fēng)問她：“殿下可懂畫？”

    他是個武將，最多讀過幾本兵書，詩畫并未涉獵。

    盛思甜抬起手，細(xì)白的食指和拇指間微微隔開一條縫。

    “一點點?！?/br>
    裴堯風(fēng)：“那依殿下來看，這幾幅壁畫有何蹊蹺之處？”

    盛思甜剛剛已經(jīng)看過幾遍，此時便飛快地掃了一眼，道：“主次不分，本末倒置?！?/br>
    “何解？”

    第一幅那鶴拜仙翁，仙翁明顯是主角，仙鶴的翅膀卻占了大半。第二幅閻羅提審，陰判官瞪著眼，目眥盡裂，閻羅王卻成了陪襯。第三幅倒是中規(guī)中矩，天王在云端斬妖魔，祥云遮住了災(zāi)禍遍野的人間。

    裴堯風(fēng)聽罷，問她有什么想法。

    盛思甜想了想，指著最右邊的天王斬妖，“如果用排除法的話，可能是這扇門，因為它落筆的角度比較正常?！?/br>
    “那你剛剛為何會想選第一幅？”

    盛思甜：“……我猜的?！?/br>
    裴堯風(fēng)聽她分析了半天，以為她心里真有什么盤算，如今聽來，眼皮不自覺地多眨了兩下，未語。

    地宮的空氣委實不怎么新鮮，一股子泥塵的混濁氣味，盛思甜揉了揉鼻尖，瞄了他一眼。

    “溫姑娘把你引到這兒來，恐怕不單單是為了報復(fù)，她弄這么三幅畫，可能是暗指什么，你要不要再仔細(xì)回憶看看？”

    裴堯風(fēng)從來就不關(guān)心這些風(fēng)花雪月的東西，凝眉思索了片刻，沒有頭緒。

    盛思甜小心提醒：“比如……您二位是怎么認(rèn)識的？”

    半晌，裴堯風(fēng)無動于衷，站在石門跟前，好像入了定。

    盛思甜耐心地等了半天，不見回答，掃了眼三扇門，“不過溫如意也沒說選錯了會如何，萬一咱們瞎貓碰上死耗子，蒙對了呢？”

    說著，她試探性地把手伸向第三扇門，指尖正朝天王手中的斬妖劍，劍身微凸，看樣子是個機關(guān)。

    觸及的前一刻，裴堯風(fēng)半逆在黑暗中的長睫微微一抬，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指。

    “不對。”

    盛思甜驚得一哆嗦，盯著他溫?zé)岬拇笫?，臉上一紅，趕緊縮了回去。

    冷風(fēng)漏過裴堯風(fēng)的指縫，他微微一愣，面不改色地看了看她，隨后不著痕跡地垂下手。

    “唐突了?！?/br>
    盛思甜耷拉著腦袋，無聲地?fù)u了搖頭。

    裴堯風(fēng)的目光落在她的頭頂，莫名想起以前，她在太學(xué)院堵他路的時候，唐突他的次數(shù)可多了去了。想不到如今她已經(jīng)嫁人之后，性子竟安靜了這么多。

    看來，她和沈青行的關(guān)系比外界傳得要好的多。

    二人半晌無話，盛思甜抬起頭，輕聲問：“你想到什么了嗎？”

    裴堯風(fēng)抬眼盯著正中閻羅提審，道：“開堂問審，誰先說話？”

    盛思甜也跟著看去，蹙眉：“閻王？”

    “若不把它看作閻羅殿呢？”裴堯風(fēng)沉吟道。

    天宮地府，神明百鬼，本就是人間映射。倘若這不是閻羅殿，便是縣衙府，高堂之上，正中是提審官，一旁是師爺，堂下是罪犯衙役。

    盛思甜：“衙門升堂，閻羅是提審，師爺作判官，卻為何著筆多在師爺身上？”

    裴堯風(fēng)聽罷，輕輕地點了點頭，“判官傳話，以示開局，此為正將主持?！?/br>
    盛思甜：“那是什么？”

    話音未落，裴堯風(fēng)抬手輕按判官筆，石門倏而上升，眼前一片昏暗，內(nèi)有火把，但距離稍遠(yuǎn)，火苗豆大，仿佛一不留神就會被黑色的濃霧吞噬。

    “正反提脫風(fēng)火除謠，此乃千門八將?！?/br>
    裴堯風(fēng)緩緩說罷，零星的記憶終于不經(jīng)意地涌入腦海，散漫的光影落在他微深的眼窩處，投下淡淡陰翳。

    “我跟她確實是在賭場認(rèn)識的?！?/br>
    盛思甜睜大眼睛：“賭場？”

    裴堯風(fēng)點了點頭，“以前我奉命調(diào)查鬼市倒賣關(guān)外貢品一案，喬裝入市，鬼市多賭客，我為了不露出馬腳，了解過一些老千術(shù)?！?/br>
    前路太黑，盛思甜不敢往里走，等裴堯風(fēng)邁開步子，她才敢緊緊地跟在他身后，且?guī)缀跏且嗖揭嘹叄孛鎸嵲谔诹?，她怕得緊，一不小心踩了裴堯風(fēng)的鞋跟。

    黑暗中，裴堯風(fēng)停了下來，盛思甜看不清，差點兒沒一頭撞上去。

    “殿下若是害怕，可以抓我的袖子?！?/br>
    盛思甜猶豫了一會兒，微微哆嗦地伸出手，可前方伸手不見五指，摸了半天也沒摸到衣角。

    裴堯風(fēng)常年習(xí)武，征兵打仗，自然耳聰目明，想也沒想，抬手抓住她亂揮的爪子，放到自己的衣袖上。

    女子似乎僵了一下，指節(jié)冰涼，又極柔軟，抓到他袖子的時候，似是松了口氣，指節(jié)微微緊了緊。

    “謝謝將軍……”

    黑漆漆的空間里，裴堯風(fēng)淡然回應(yīng)：“客氣。”

    二人朝著正前方緩緩走了片刻，視野里的火光終于越來越大，逐漸可以視物。這一間比上一間大得多，每扇門上都燃有一支火把，盛思甜數(shù)了數(shù)，攏共十二只火把，也就是十二扇門。

    得，她原本以為最壞的情況也就是九選一。上一把是三選一，以為得了便宜，這一回成了十二選一了。

    敢情怎么出題，全看溫如意的心情。

    二人對著石門壁畫上的畫面細(xì)看了一番，想不到數(shù)量雖多，卻比上一題的答案明顯。盛思甜見裴堯風(fēng)立在一幅白鶴亮翅立荷塘的門前，好奇道：“這是什么術(shù)語嗎？”

    “我沒記錯的話，塘邊鶴，上八將中的第二將，提將，專門勸人入賭局的。”

    可憐他一個定北大將軍，打的北遼悍將嗷嗷兒叫的人物，居然在這里背書，背的還是時日久遠(yuǎn)模糊不清的內(nèi)容。

    不過溫如意大概是了解他記性不太好，這一關(guān)的提示倒是很明顯。

    裴堯風(fēng)無聲地嘆了口氣，隨即抬手去摁下白鶴的翅膀，石門轟然升起時，他臉色卻微微一變，目光陡然寒冷，大手一摟身旁的盛思甜，連人帶自己一道滾在地上。

    只聞嗖嗖幾聲，數(shù)支冷箭從二人頭頂呼嘯而過，沒入nongnong黑暗之中。

    慌亂中，裴堯風(fēng)寬厚的手掌扶著盛思甜的后腦勺，另一只手摟著她的腰，二人抱著在地上滾了兩圈，盛思甜毫發(fā)未損。

    只是抬眼的時候，裴堯風(fēng)的臉近在咫尺，呼吸微滯。

    第36章 鬼市

    裴堯風(fēng)見慣了大風(fēng)大浪，但沒見過離得這么近的姑娘的臉，波瀾不驚的眼底掠過一絲前所未有的慌亂，怔了一下后，當(dāng)即起身退開。

    盛思甜魂不守舍地坐起身，看到他白色的衣袖上沾滿塵土，手背因在沙石地上磨了一回，落了幾條細(xì)長的血印子。

    那只手，剛剛光顧著護(hù)她的腦袋瓜了。

    她茫茫然坐了半晌，此時，剛剛升起的石門唰一下又落了下來，蓋得死死的。

    盛思甜不由跟著響聲顫抖了一下，想到剛剛那幾支冷箭，不寒而栗。倘若第一關(guān)的時候她按錯了，是不是早就已經(jīng)萬箭穿心而死？

    這溫如意當(dāng)真敢下死手……

    裴堯風(fēng)從地上爬起來，又俯身來扶她，盛思甜起身，內(nèi)疚地抓過他的手掌，取出手帕為他包扎。

    雖說有驚無險，剛剛經(jīng)歷了剛剛那一遭，二人竟始終無話。

    裴堯風(fēng)雙唇翕動，垂眸半晌，卻一個字也沒說。

    眼前的姑娘安靜，溫柔，眼底帶著自責(zé)，替他包扎的時候格外的小心翼翼，他能感受到她的難過和抱歉，但感受不到心疼。

    眼前人依舊是眼前人，可好像只有似曾相識的一個殼子。

    倒也說不上遺憾，裴堯風(fēng)只覺得有些奇怪。

    盛思甜在他掌心打了個小小的結(jié)，歉疚地抬了抬眼，“謝謝將軍……”

    這是她第二次跟他道謝了。

    裴堯風(fēng)盯著手心小小的白色單邊蝴蝶結(jié)，淡然地?fù)u了搖頭。

    石門上的鶴依舊一高一低立在荷塘邊，骨碌碌的眼睛好像在盯著二人，發(fā)出無聲的嘲諷。

    盛思甜想到剛剛的驚險，下意識地微微退了一步，問裴堯風(fēng)道：“裴將軍，你會不會記錯了？”

    裴堯風(fēng)微皺著眉，垂眼思忖了半晌，道：“沒記錯?！?/br>
    時間長了，盛思甜覺得有點兒口渴，盯著畫上的荷塘，就更覺得渴了，不由地舔了舔嘴巴。

    他剛剛說的是正提反脫，提將之后是反將，但其中的意思盛思甜一竅不通，只是盯著十二扇門，突發(fā)奇想。

    “會不會是同時選兩扇門呢？”

    裴堯風(fēng)：“有這個可能?！?/br>
    盛思甜：“那反將負(fù)責(zé)的是什么？”

    “提將負(fù)責(zé)勸人入局，反將則反其道而行之，以激將法誘人入局。”

    那左右都是起著拉客的作用，會不會就是要同時選出代表這二將的壁畫才行？

    那頭裴堯風(fēng)沉思了半晌，在十二壁畫前來回踱步，最終停留在一扇石門面前。

    盛思甜緊跟過去，發(fā)現(xiàn)那上面畫著一輪殘缺的月亮，月下有一個棋盤，棋局未開，黑子陶甕里散落幾顆白子，白棋陶甕里混了幾顆黑棋，桌上一壺老酒，四只杯，三杯朝下，一杯朝上。

    盛思甜忍不住吸了口涼氣，心里有種說不出的難受感。

    裴堯風(fēng)的反應(yīng)也不遑多讓，呼吸微沉，嗓音滯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