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丁川沒有。

    丁川捧著屠資云滿是血的臉，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屠資云眼前的血痕，注視著他：“我不殺你。當(dāng)年你沖桶蓋開了一槍，我才能活下來，今天我也放你一次，看你造化?！?/br>
    丁川繞過他，從枕頭下面拿出槍，翻著屠資云的手機(jī)，笑了一下：“樓頂啊。也好，是個好墳地。”

    說著他把手機(jī)裝進(jìn)他寬大的病號服，踢開屠資云，準(zhǔn)備上樓頂去。

    屠資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扯著丁川的褲腳，阻止他行進(jìn)的路。

    丁川看著他，突然笑了，他費(fèi)力地蹲下來，伸手摸了摸屠資云的頭發(fā)：“何必呢？你根本不了解費(fèi)啟昇。撐這么久了，休息吧……”

    屠資云死死地拽著他，意識逐漸模糊。

    丁川告訴他：“你不知道嗎？提出交易的人不是白義龍，是我們的好兄弟，費(fèi)啟昇?！?/br>
    屠資云終于失去了意識，手滑落下來。

    “那么，”丁川扶著墻，慢慢站起來，檢查了手/槍，上了膛，關(guān)了保險，拿在手里，在空無一人的走廊里，詭異閃爍的燈光下，他的臉忽明忽暗，掛著興奮扭曲的笑容，一步一步地踏在地上，木肢敲著地面，沉悶地作響，回蕩在樓道里，“結(jié)束吧?！?/br>
    他朝樓頂走，屠資云的手機(jī)響了，丁川拿出來，剛接通對面就傳來一個焦慮的聲音：“師父！終于打通了！出事了！白石跑了！你那邊情況怎么樣?。俊?/br>
    “情況……還不錯。”丁川咧開嘴笑，“白石果然跑了啊?！?/br>
    那邊愣了一會兒，喊起來：“丁川?。?！”

    丁川把手機(jī)拿開了一點(diǎn)：“你可以快點(diǎn)來，晚了我怕你趕不上收尸?！?/br>
    說完掛斷了電話，扔掉了手機(jī)。

    終于到了樓頂，丁川的興奮無以復(fù)加。

    他推開門，他朝思暮想殺之后快的男人，正撐著傘站在天臺上，背對著他，看著夜燈漸深，等著屠資云，聽到響動后面帶輕松地轉(zhuǎn)頭，卻看見了厲鬼一般的穿著病號服的男人。

    丁川沉默地朝他走去。

    費(fèi)啟昇只用了一秒便反應(yīng)過來：“川哥……”

    丁川笑了，他的聲音很大，笑得晃起來，他曾經(jīng)高大的身軀只剩一把骨頭，他看著費(fèi)啟昇，數(shù)十年如一日地挺著自己的脊背，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衣服褶皺恰到好處，總是一動不動，像顆松樹或者柏樹。以前別人總說，費(fèi)啟昇這樣的人混不了道上，會得罪人，仗義的大哥丁川和壞脾氣的前輩屠資云，幾乎替他擋下了一切外來的仇視。

    “你挺精神啊?！倍〈粗叩搅怂麑γ?，他單薄的病號服濕透了，像只落湯雞，但精神實(shí)在太好，費(fèi)啟昇沒有動。

    “屠資云呢？”

    “誰知道?！倍〈柫寺柤?，通知他，“今天你會死?！?/br>
    費(fèi)啟昇舔了舔嘴唇，苦笑了一下：“是嗎。”

    “你沒帶槍?！倍〈ㄅ袛?。

    費(fèi)啟昇沒有帶，他不覺得這是個需要帶槍的場合，事實(shí)上今晚他們應(yīng)該慶祝曝光了白石。

    “我今天要?dú)⒘四?。”丁川宣布?/br>
    費(fèi)啟昇往前走了一步，丁川的手臂抬起來，槍口指著他。

    “你做好準(zhǔn)備了吧?！倍〈▎査?。

    “不用威脅我，你知道不可能怕?！辟M(fèi)啟昇扔掉了他的傘，直直面對著丁川，眼神一如既坦坦蕩蕩，雨迅速澆濕了他。

    丁川的嘴角詭異地浮了浮：“你真是毫無悔意啊?！?/br>
    “悔什么？抓了你？”費(fèi)啟昇看著他，“我確實(shí)不后悔?！?/br>
    丁川盯著他，不開口也不開槍。

    “你要是等我求饒恐怕等不到了。”費(fèi)啟昇笑笑，“我從來不求饒，你知道，我也不會認(rèn)錯。”

    丁川往前移了移，槍頂在費(fèi)啟昇的額頭，把他撞得搖了搖，但費(fèi)啟昇很快又頂回來，槍口下的眼睛熠熠生輝：“不用指望我道歉。我們永遠(yuǎn)不可能有一樣的立場，從我接近你的時候我就做好了準(zhǔn)備。一個犯罪的人，不會因?yàn)樗麗壑v幾句笑話，對人和善，就有所改變，歸根結(jié)底，他還是兇手，還是罪人，這一點(diǎn)，我比任何人都清楚?！?/br>
    “所以你覺得，我就是惡。”丁川笑起來。

    費(fèi)啟昇難得地露出個笑容：“我老豆做緝毒警的，他也臥底，從我出生開始，十幾年我只見過他三面。兩歲一面，留一張照片；五歲一面，留一張照片；十三他葬禮。我說我想抬棺，他們不讓我去，因?yàn)榕露纠衼韴?bào)復(fù)。那天他下葬又下雨，我躲在樹后看，四個人抬棺，蓋的國旗，下葬的時候我一起敬了禮。我警校畢業(yè)才第一次去拜他，我成為警察不是因?yàn)槲乙獔?bào)仇，不是因?yàn)槲页绨菟?，只是因?yàn)槲腋叛鐾环N東西，年歲越多我就越堅(jiān)定。像白義龍那樣的權(quán)貪，像暗火組那樣的悍匪，像你這樣的暴徒，”費(fèi)啟昇往前頂了頂，槍口在他額頭擠出紅印，“我當(dāng)然知道除不盡，我當(dāng)然知道水深利多，但總有人要邁步，你以為我會怕，你以為我會抱歉，真是對我的侮辱。白義龍和白石算什么東西，敢威脅我？你又算什么東西，敢威脅我？”

    丁川笑起來，仿佛聽了天大的笑話：“真夠惡心的啊，你。”

    費(fèi)啟昇很平靜：“我活只為惡徒伏法。”

    丁川往后撤了一步，槍端得更穩(wěn)，這是個方便射擊的位置：“那么我死只為報(bào)我的仇?！?/br>
    費(fèi)啟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兩匹澆濕的惡狼僵持在天臺，每一次呼吸聽起來都像是最后一次，清晰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