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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士庶(1v1)在線閱讀 - 鄴城之談

鄴城之談

    自那夜后,裴述過得春風(fēng)得意,夜夜春宵帳暖,美人相伴。

    家宅安寧,便是時候把宏圖大業(yè)提上議程。他同鄴城又信件往來幾次,但磕磕絆絆總是商量不妥,那邊索性邀請他前往一敘。裴述思慮過后,也認(rèn)為可行,與其磨磨唧唧耗費(fèi)時間停滯不前,不如趁早談妥。他還急著定下這事兒,就送卿卿回家呢!

    至于人身安危,他同那鄴城刺史來往多年,多少有些了解,是個愛好清談闊論,追求雅致的名士,倒不至于把他扣在城內(nèi)。

    況且目前他也沒什么被扣的價值,裴述想想還有點(diǎn)不太高興。

    于是處理干凈寨內(nèi)的事,囑托過裴言,幾日后裴述便單槍匹馬,前往鄴城。

    賊匪的老巢自然不能距離城池太近,否則無異于惡意挑釁,送頭上門。裴述的寨子也選得安寧偏遠(yuǎn),距離鄴城尚有些距離,因此當(dāng)他快要抵達(dá)鄴城境內(nèi)時,已至深夜。

    他一路馭馬奔行,目視前方,面色沉穩(wěn),風(fēng)在身側(cè)簌簌而過。前方城池漸近,恢弘綿延的城墻隱藏在濃重的夜色里,無端令人生出堅不可摧的敬畏感。

    但裴述知道,它將岌岌可危,北方匈奴鐵騎蟄伏過整個冬春,新奪下的幽州十二城將其養(yǎng)得兵肥馬壯,此時正虎視眈眈地,將目光投向這里。

    及至城門之下,他陡然一勒韁繩,疾馳的馬揚(yáng)起前蹄,嘶鳴聲驚醒了樓上偷摸打盹的哨兵,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火把漸次亮起。有人高呼問訊:

    “城下何人?”

    裴述未答,從身后取下弓弩,將一卷信箋系在箭柄上,拉滿弓弦,對著城墻上方利落放箭。

    “咻”一聲,利箭穿過漆黑夜色,直直射向問話人的方向。城墻上陡然一聲驚呼,伴隨著一陣驚慌sao動,裹著信的箭撞在城樓墻壁上,“吧嗒”一聲掉下來。

    “是郎主的客人來了?!笔捌鹦诺娜说吐暤?。很快城門“轟隆”一聲打開,門后快步走出一道人影,站定在裴述面前,拱手示意。

    “郎主已等候多時,郎君請!”

    裴述居高臨下看他一眼,也不下馬,一勒韁繩踢著馬腹便往城內(nèi)行去。路過守城的士兵時聽到窸窸窣窣的小聲議論。

    “此人是誰?恁的囂張!”

    “應(yīng)當(dāng)是哪家世族的人物,郎主命人等了一夜了,典牧才上樓歇歇腿,就被撞上,怕是要怪罪怠慢。”

    有人不信:“世家大族的郎君出行,哪個不是前簇后擁,哪有孤身一人趁夜前來的?”

    “可你看他那氣度——”

    裴述扯扯嘴角,面上無甚表情,心里卻歡悅地唱了起來。

    哦!再一次!無怪乎卿卿近日愛我良多!

    他驅(qū)馬前行,時節(jié)快要入夏,空氣潮濕,夜霧彌漫中前方隱隱藏著一個龐然大物的巨影。裴述不由地多看了幾眼,前方為他引路的典牧正暗憂偷懶被抓,頻頻回頭想要找話,見他似是好奇,忙套近乎,笑著道:

    “郎君可是第一次來鄴城?那便是銅雀臺了?!?/br>
    裴述扭過頭,淡淡頷首,沒有接話。鄴城他自然來過,不過幾年過去,又是茫茫夜里,一時沒有認(rèn)出罷了。

    典牧見他冷淡,訕訕地住了嘴。到了一處林苑,恭敬地邀請裴述進(jìn)去。裴述下了馬,抬頭看著頗為寫意的牌匾,問道:“不去都府?”

    典牧回道:“郎主近日里喜愛松竹,便多置于此處?!彼崾龃┻^一片茂密的竹林,黑黢黢的竹影落在身后,前方燈火漸亮,一方空地上矗著一座涼亭,里面悠然對坐著兩抹肅肅人影。

    裴述抬步向前走去,又聽身后典牧猶豫著哀求:“郎君,能不能……”

    他頓步回頭,想起城門小卒的對話,放緩了聲音道:“你勿需擔(dān)心,也是我來遲了,回去吧。”

    典牧欣喜著連連道謝,裴述瞥一眼涼亭里的人影,又道:“我記得謝刺史是個寬和的人,你何故如此憂懼?”

    典牧一愣,有些為難,大約因?yàn)榕崾龇讲耪Z氣溫和,才吞吞吐吐道:“六郎君在……”

    六郎君?

    裴述不認(rèn)識,也不再為難典牧,隨意打發(fā)他去后,抬腿直直走向涼亭。

    走近他才發(fā)現(xiàn),亭中二人正在對弈,有過幾面之緣的鄴城刺史謝青正手執(zhí)黑子,斂眉沉思著尋找空處。裴述也不擾他,徑直坐在旁邊的空席上,拿起旁邊備好的清茶一飲而盡,順便隨意瞥了一眼棋盤。

    白子已占大半江山,裴述意外地挑挑眉,他好像記得,謝青極愛吹噓自己棋藝。

    裴述又多看了對面的人一眼。

    那人一襲廣袖白袍,墨發(fā)半束半散,微微頷首注視著棋盤,看不太清五官。但那露在外面的膚色如玉似雪,同散落臉側(cè)的幾縷發(fā)絲比照,更顯黑白分明。

    “嗒”一聲,玉石落下的聲音響過,謝青思索良久,終于落下一子。對面那人似在輕笑,一手?jǐn)啃洌皇謭?zhí)棋,行云流水般放下一子,沒有絲毫猶豫。

    如此姿儀,是個人物,裴述心里評價,再觀他束發(fā)的盈盈玉簪與恍若月色的暗紋衣袖,尤其那腰背挺直的自持模樣,簡直同虞憐別無二致。

    再聯(lián)想典牧稱他作“六郎”,裴述大概可以推斷,這當(dāng)是位謝氏郎君。

    那二人又往來幾次,謝青終于長嘆一聲,放下手中黑子,坦然認(rèn)輸。對面郎君也不客套逞讓,伸手隨意一撥,將棋局?jǐn)噥y,那只修長的如霜似玉的手,同黑晶白玉的棋子相較,猶顯矜貴。

    謝青這才抬頭,笑吟吟看向自顧自倒茶的裴述,上下打量他一番,稱贊道:“叁年不見,小郎君長大了?!?/br>
    裴述一噎,倒茶的手頓住,看向cao著長輩姿態(tài)的謝青。

    美髯中年盯著他的臉,又是稱贊:“郎君小時便如蕭蕭青竹,俊秀非常,如今更是清風(fēng)霽月,朗朗如日月入懷!”

    ……會夸。

    裴述肅著一張年輕的臉,毫不矜持地頷首道謝,琢磨著如何偷師兩句,回去也夸夸自家貌美如花的卿卿。他支起耳朵,又聽謝青興致盎然道:“六郎,這便是我同你提過多次的,裴述裴郎君。如何,是否比我們謝氏郎君,也不逞多讓?”

    對面郎君終于抬起了頭,他微微一笑,點(diǎn)頭稱是。

    謝青又轉(zhuǎn)向裴述道:“述小郎,這是我家侄兒,排行屬六,名作玄彥,表字宴之,你瞧瞧,是不是貌美如濯濯春柳?”

    裴述這才看清楚那張臉,縱是日日對著品貌氣質(zhì)皆屬絕品的虞憐,此時也不由地驚嘆,謝玄彥此人,氣質(zhì)溫潤,人也生得如玉一般,鼻梁挺秀,丹唇外朗,勾唇笑時眼角微微上挑,墨發(fā)輕飄,更顯色轉(zhuǎn)皎然。

    裴述當(dāng)然也不吝于稱贊美色,點(diǎn)頭認(rèn)可。

    謝青卻是個叁心二意的,猶嫌美景看不夠,又問裴述道:“你阿弟怎的沒來?我記得他小你兩歲,生得玉雪可愛,想必如今也該如瑯瑯珠玉,光映照人了罷?”

    裴述嘴角一抽,面無表情地也替弟弟收下夸獎。

    謝青一生風(fēng)流蘊(yùn)藉,極其鐘愛鑒美。他看看左,再看看右,一邊是清風(fēng)朗月,一邊是芝蘭玉樹,心中歡喜非常。

    “此景果然美極,我早年便曾想過,你二人共坐一堂,定如蒹葭倚玉樹,連璧齊光?!?/br>
    刺史被美景迷昏了眼,裴述來了許久,一句正事都還沒提。他有點(diǎn)心不在焉,想著再過幾個時辰,家里卿卿就該醒了,不知還能不能趕得回去。他正欲張口提起正題,就聽那位謝六郎聲音清朗如泉,先他一步開口道:

    “叔父,色令智昏,你再這樣,可要把裴郎君嚇跑了?!?/br>
    裴述心里點(diǎn)點(diǎn)頭,聽聞世族風(fēng)氣日下,狎玩男嬖成風(fēng),自己這好模樣是危險了些。

    謝青恍然回神,思及自己方才反應(yīng),忍俊不禁,不由地朗笑幾聲,終于道:“述小郎,前因信中我已說盡,這些年我們相處不錯,你的才能抱負(fù),我也看在眼里,深覺你缺少的僅是一縱向上的階梯。”

    他聲音朗朗:“前朝曹魏唯才是舉,我謝氏雖鄙薄,卻也愿意效仿,更何況報國之舉,人人得而施之。述小郎才能卓著,品性堅韌,若能歸我門下,定當(dāng)前途無量!”

    裴述不動聲色,他明白謝青的意思,不過是看他有幾分才干,又出身庶族,無依無靠,于是把大腿伸過來,給他抱抱。將來他若成了,便多一條得力的狗;不成,也不過養(yǎng)一張幕僚的嘴而已。

    但裴述想要的,可不是如此,一旦投入謝青門下,他將終生背上謝氏門客的烙印,不論再如何功勛卓著,縱使飛黃騰達(dá),世人提起也首先要贊美于謝青的眼光獨(dú)到,招攬有方。

    這便是時下世家攬權(quán),從方方面面把控王朝的弊病。他們沆瀣一氣,不僅要掌控滔天權(quán)勢與富貴,還要籠絡(luò)一切發(fā)聲的嘴,將出身即命運(yùn)既定的理念,一層層灌輸、固化。不論是宏圖遠(yuǎn)謀,還是壯麗鏖戰(zhàn),都不屬于一個普通的庶民,甚至也不屬于落魄的士族,僅僅是門閥世家抒發(fā)自己瑰麗豪情、鞏固地位的籌謀手段。

    但裴述雖看得清,卻自認(rèn)只是個有點(diǎn)才能抱負(fù)的小匪徒,這樣的僵局他打不破,也管不了。一生何其之短,他只想快樂又恣意地活著,抱緊他的美人兒,努力奪個權(quán)勢,做個卑鄙的人上人——

    人上人的頭頂,起碼不能永遠(yuǎn)籠罩著謝氏門閥的陰影。

    于是裴述思索著,如何才能脫離現(xiàn)在的困境。應(yīng)承不可能,不應(yīng)又或許會失去此次良機(jī)。但道理就是這么個道理,戰(zhàn)場,他是一定要上的,可上的時機(jī)——

    一個劫匪,當(dāng)然知道趁火打劫的妙處。大不了先隔岸觀火,不論是朝廷中軍還是世家募兵,近年皆少勝多敗,北方胡族步步緊逼,他就不信能突然橫空出世一個人物,從此定傾扶危,挽救這個搖搖欲墜的可憐江山。

    世家滅了,與他無關(guān);朝廷死了,他照樣活。就算胡人入侵,他一人吃飽——現(xiàn)在兩人吃飽,全家不愁,裴言自己有腿,跟著一起跑就對了。

    更何況誰說胡人來了就活不下去?或許還活得更好呢?反正胡人做的衣裳,著實(shí)不錯,利落精干,比那些寬袍大袖要舒整得多。

    裴述打定主意,他要豪賭一把,賭匈奴必來,賭鄴城塞躲不過這一關(guān),賭不論泱泱謝氏這個龐然大物,還是整個被蠹蟲蛀空的晉廷,都沒有一個人,能阻擋匈奴的步伐。

    到時謝青失了鄴城塞,便一個人跑到銅雀臺去哭吧,他還能好心安慰安慰他,趁機(jī)——做那個現(xiàn)在沒有,但他在就會有的橫空出世的人物。

    這樣的人叫什么呢?

    叫梟雄。

    裴述滿意地想。

    沒談完,明天接著談

    出來一個新美人,搓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