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西廂里收拾的干干凈凈，一應(yīng)物什都是剛剛置辦的。其實(shí)就沈煊本人來說還是更喜歡自家夫人以前的小院子，可耐不住顧家父子極力相邀，只好帶著家小安置下來。

    普一回屋，瞧著自家夫人臉色不對，沈煊安置好兩小，不由多問了句。

    “相公，日后爹娘來了京城，咱們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鳖櫲阈闹须y過，聲音也甕里甕氣的，沈煊心中一酸。

    “夫人說的哪里話，日后只要得空，咱們總還要回來看看的。”

    話雖如此 ，沈煊還是感到肩上微濕。一時間，房間里誰都不曾開口。

    夜里，沈煊躺在床上，卻是遲遲沒有睡意。手上不自覺的摸了摸一旁的小襁褓，聽著小月亮沉穩(wěn)的呼吸聲，心中才勉強(qiáng)有些安寧。

    心想著，日后自家女兒，鐵定不能嫁的遠(yuǎn)了，最好能近在眼前，日日能夠瞧著才好。

    許是月色太美的緣故，數(shù)年后沈煊也不曾想到，今夜所想竟是一念成楔。

    不過那時，開心？那是完全不存在的，瞧著這只吃了窩邊草的兔子，沈煊可謂恨的咬牙切齒。

    第216章

    第二日, 辭別了顧家二老。行到鎮(zhèn)上，沈煊復(fù)又帶著家小來到徐夫子家。

    經(jīng)年已過，徐家小院兒卻好似同以往并無區(qū)別, 門外那棵老槐樹還是那般模樣。室內(nèi)孩童朗朗的讀書聲不斷回響，想到往事，沈煊不由有些怔愣。

    “這里就是爹爹以前讀書的地方？”大寶不由好奇的往里頭瞅了一眼, 眼神中頗有些躍躍欲試。

    話說, 爹爹以前也會被先生打手板兒罰作業(yè)嗎？

    朱漆色的大門很快打開，門房也還是以前老王頭，哪怕過了許多年, 老吳頭依舊眼清目明，見是沈煊很是被嚇了一跳。

    “沈……沈……”想到對方此時的身份，老吳頭說話都不利索了，只覺得腿都軟了一截兒，搓著手哆哆嗦嗦的將人迎了進(jìn)去。

    一路上, 見沈煊態(tài)度和氣, 到底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老吳頭這才稍稍放松了些許，見大寶視線不時往學(xué)堂里瞧, 連忙殷勤道：

    “往日這時候，老爺正在里頭教課呢，您要不過去瞧上一眼?！狈蜃忧皟赡暌呀?jīng)去了, 此時對方嘴里的老爺自是徐州無疑。

    話音剛落, 沈煊便感到一旁的

    袖子被用力扯了下，只見一旁的大寶兩只大眼睛亮的驚人。

    沈煊無力揉了揉腦仁兒，一旁的顧茹見狀悄悄捂了下嘴巴，“那妾身先帶著小月亮擱前頭等著?！?/br>
    “麻煩吳叔了！”瞧著一旁躍躍欲試的寶貝兒子, 沈煊無奈道。

    “不麻煩，不麻煩！”

    學(xué)堂內(nèi)，徐州此時正在檢查幾位學(xué)生的課業(yè)，rou眼可見先生面色愈發(fā)的黑沉，眾學(xué)子不免有些惴惴不安。也就在這時候，前頭兒門房大爺匆匆忙忙的跑了過來，也不知說了什么，眾學(xué)生只見方才還黑著張臉的徐夫子手上一抖，手上紙張險些落地。末了只匆匆留下一句“好生溫書”，便大步走了出去。

    臨出門，還不忘動手理了理衣冠。

    徐夫子這般反常，眾學(xué)子不免有些sao動，幾位膽子大的甚至一股腦兒的湊到了窗戶跟前。

    一窗之隔的庭院之內(nèi)，只見一青袍男子攜著五六歲大的小童正站在樹下，而他們素來端正嚴(yán)厲的夫子卻是大步上前，一來便要躬身行禮，被青衣男子伸手扶了下來。

    幾位學(xué)子見狀不禁大驚失色，紛紛在心頭揣測眼前那位是什么身份。其中便有徐州家的兒子，瞧著父親不同以往的態(tài)度，心里已經(jīng)有了想頭，整個人便有些魂不守舍。

    眾學(xué)子不由更添幾分好奇。

    熊學(xué)生們的種種作為這廂的兩人并不知曉。想到早早去了的夫子，沈煊不免心生遺憾。夫子重病時，宮中正值風(fēng)聲鶴唳，若非如此，以他那時的地位，一個太醫(yī)還是請的動的。

    雖知有些事非人力可為，但到底還是留下了遺憾。

    “師弟何須如此，若非師弟那些個補(bǔ)品方子，爺爺未必能撐到那日?！毕啾壬蜢樱熘莸故歉砰_些?？粗矍耙簧硭匾拢琅f滿身氣度的沈師弟。徐州微微一笑，釋然道：

    “爺爺走時，臉上也是笑著的?！?/br>
    最得意的弟子封侯拜相，他這個孫兒雖是無用，好歹沾著光，這輩子也算得了安穩(wěn)。

    “州兒啊，祖父昨個兒又夢見你爹爹了。如今州兒日后有靠，祖父地底下也有臉去見你爹了………”

    想到那日種種，徐州輕輕一嘆，他自小便知道，父親便是祖父一生的心結(jié)，若非礙著他這個不成才的孫兒，爺爺早早便想去底下陪著父親了。

    兩人又多說了幾句，小鎮(zhèn)的生活平靜而安詳，徐州幾次落弟之后，生怕重蹈了爺爺?shù)母厕H，對舉人的心思也慢慢淡了下來。

    俗話說無欲則剛，整個人較之以往反而多了些磊落曠達(dá)。

    “許是師弟覺得師兄我胸?zé)o大志，但如今能夠自自在在教書，同祖父一般迎來送走一批批學(xué)生，師兄我心里也是高興的。”

    “若得桃李滿天下，也是不負(fù)所學(xué)。師兄又何必妄自菲薄?！?/br>
    沈煊微微笑道，其實(shí)要他來說，徐師兄這般也沒什么不好。同他和楊師兄不同，徐州自小便是個對自己道德標(biāo)準(zhǔn)要求極高之人。會因?yàn)樽詡€兒小小的羨慕嫉妒而心中痛苦不堪，甚至無顏面對于他。這般文人士子尚可，廟堂卻實(shí)在為難了。

    見沈煊面上不似作假，徐州眼中笑意更甚，兩人許久不曾這般聊的開，忘形之下不免有些忽視了一旁的大寶。

    等二人回過神兒來，大寶此時已經(jīng)趴在了窗頭，正同幾位小童聊的歡暢。

    這到哪都不認(rèn)生的毛病到底是隨了誰？沈煊額頭微突：“小兒素來調(diào)皮慣了，還請師兄諒解則個。”

    “師弟這就見外了，小孩子好奇心總是要重些的，我家那小兒也是跳的很呢！不過沈師弟既然來了，不妨故地重游，進(jìn)去走上一遭?！毙熘菀姞顪芈暤馈?/br>
    “貿(mào)貿(mào)然過去，不會妨礙了他們溫書吧？”沈煊有些遲疑。

    “能有幸見得師弟一面，合該是他們的福氣才是。師弟你隨意說上幾句，便夠他們受用一生了?！?/br>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想到大寶，沈煊自也不再推辭，兩人不曾刻意放輕了腳步，然而許是大寶此時“聊天”太過投入，竟是絲毫不曾察覺。不幸的是，對面的小童也是如此。

    “京城可多好玩的，好吃的……還有這么高這么大的大馬，我都騎過好多回了。等你們什么時候過來，致遠(yuǎn)大哥親自帶你們見識見識?！?/br>
    大寶拍著胸脯保證道。

    “哇……致遠(yuǎn)大哥好厲害！”

    “大馬耶，二河也要玩！”

    “放心吧，到……”

    “嗯，致遠(yuǎn)？”臭小子，也不瞧瞧人家比你大多少，這句大哥封的虧不虧心。

    “爹……是爹啊……呵呵…呵呵”大寶尬笑，兩只小手緊緊的背在后面，前一秒還在自顧自的吹著牛批，下一秒就得面對老爹的修羅場。

    好在，旁人跟前，沈煊一向曉得給自家兒子留面子。

    上前一把撈起兒子，沈煊對著窗前幾位忐忑不安的小家伙們點(diǎn)了點(diǎn)頭。徐州瞄了幾人一眼，卻也并未多說什么，幾人一道走進(jìn)了屋里。

    比之他們那時，這堂里學(xué)生好像還多了不少，諾大的堂屋里排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見沈煊目露驚訝，徐州在一旁解釋道：

    “自師弟消息傳來后，這要來求學(xué)的人家一下子多了不少，便是縣里不少人家也將孩子送了過來。”

    “既然人都來了，師弟我也不好個個拒絕……”  徐州說罷搖了搖頭，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一個鎮(zhèn)上普通秀才，哪里值得人家這般看中。

    眼前這些人，絕大多數(shù)都是沖著兩位同門，還有師弟送來的那些注解資料來的。不過不論目的既然入了他門下，他這位夫子總是要盡份心的。

    沈煊輕輕點(diǎn)頭，又給眾人講了些讀書應(yīng)試的經(jīng)驗(yàn)心得，這才帶著大寶同徐州一道往要前廳去。

    說來他們今個兒也著實(shí)來的不巧，本想尋個休沐日過來。只是離開之日近在眼前，到底不好再耽擱什么。

    沈煊幾人走后，眾學(xué)子這才長出了口氣，只覺得方才那位老爺看著就跟旁人不一樣。哪怕沈煊從頭到尾都未曾說過自個兒身份，但只“以前在這兒讀過書的師叔”這一名頭兒，便足以讓幾位消息靈通的機(jī)靈人兒猜測不斷了。

    心想著，這私塾當(dāng)真是來對了，今個兒回到家可得跟父親好生說道說道。

    與此同時前廳里，婦人接二連三的恭維聲不斷傳來，徐州腳步一停，臉上不由閃過一絲尷尬。沈煊仿若未覺，面色照?？邕M(jìn)了大廳。

    這廂王氏還在滔滔不絕的夸著顧茹和小月亮，還時不時帶上幾句自家五歲大的小女兒，瞧見沈煊幾人過來，臉上更是亮堂了幾分。

    看向大寶眼中更是閃著光一般。

    “這便是小世子吧，瞧著當(dāng)真是乖巧極了！算算年歲，倒是同我家言姐兒差不得許多?！?/br>
    “是差不多年歲……”顧茹勉強(qiáng)笑道，只是心里已經(jīng)有些不高興了。姑娘家便是年紀(jì)小，有外客時也是不好說這些的。這是個什么意思……

    覺得唐突的不止沈家?guī)兹?，一旁的徐州聞言立時便怒上了幾分。

    “胡說什么呢！世子金尊玉貴，跟咱家姑娘有什么可比的？”

    王氏面色一白，萬萬想不到當(dāng)著貴人的面，當(dāng)家的竟是這般不給自己臉面。雖說不妥當(dāng)，但到底是同門師兄弟。更何況若沒有祖父，哪里來的今日千尊萬貴的侯爺。

    怎么就不允許她想想了，再則正頭娘子攀不上，旁的難道對方還能不給幾分薄面。

    王氏心中不忿，當(dāng)家的也不想想，他們家今日這般體面靠的是誰。

    王氏這點(diǎn)小心思在場眾人哪個瞧不出來，徐州面上不由更黑了些許。

    沈煊默默不語，心中卻只為徐師兄可惜。話說這包辦婚姻當(dāng)真不靠譜，不靠譜?。∫策€好，自個兒這運(yùn)道還是不錯的。

    有了這個插曲，一行人也只寒暄了幾句，又到徐夫子排位前上了柱香，便起身告辭離去。

    臨走前，徐州紅著臉羞愧道：“內(nèi)人素日里被鎮(zhèn)上縣里那些個人捧慣了，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之處，還請師弟諒解?！?/br>
    “你我之間，又何必如此！”沈煊輕嘆。到底人家家事，沈煊也不敢輕易插嘴。

    話雖如此，只是回頭不免握著自家夫人感嘆到：“都說娶妻娶賢，能娶到夫人，小生當(dāng)真三生有幸?！?/br>
    顧茹眼睛彎彎，重重的回握了回去。一旁的大寶聞言撇了撇嘴，心想這倆不負(fù)責(zé)任的爹娘，也不怕教壞了meimei。

    還有今個兒那大嬸嬸兒看他的眼神兒實(shí)在太討厭了。

    大寶要有小脾氣了。

    小月亮：爹娘還有哥哥今天都好奇怪啊！

    馬車搖搖晃晃，沈煊看著一旁熟悉的街道，想到徐州臨走前猶猶豫豫所說的那些，到底還是多了份心事。

    第217章

    臨行之日, 沈家小院外擠滿了前來送行的村人，眼瞧著一輛輛馬車陸續(xù)往村口駛?cè)ァ＿@般排場下來，村里年輕人眼中閃著微光, 幾位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家不由抹了把眼淚。

    “大侄子這一去還回來不？”為首的沈二爺爺抖了抖手上的煙槍，煙霧繚繞中讓人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秋日里冷風(fēng)呼呼的吹著，眾人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半響，才聽得沈爹低沉的聲音回道。

    “人, 總歸還是要落葉歸根的?！?/br>
    也就是說幾年內(nèi)是不考慮回來了，眾人聽罷不由皺了皺眉，看著眼前依舊身板直挺眼神兒清亮的大侄子，幾位老人家張了張嘴, 出口的話到底又咽了回去。

    這些年幾家雖是血親，住的也不遠(yuǎn)，但情分這東西，要說有多少那真是說胡話了。說來當(dāng)年沈家那般的境地，對普通農(nóng)家來說，簡直就是個無底洞。眾人不想沾染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情理是一回事兒, 情分卻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這也是沈家起來后，族里頭也沒敢仗著輩分胡攪蠻纏的原因之一。

    無他，氣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