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天下著大雪。小女孩一根根擦亮火柴，看見了有生以來最美好的幻覺。

    周尋擦亮火柴。

    星點火焰瞬間點燃。內里是青焰，外圍是紅火。黑漆漆的公園里，這是唯一的光。

    周尋眼底倒映著這抹光亮。

    與小女孩不同的是，他什么也沒看見。

    既沒看見燒雞火腿，也沒看見去世的奶奶來迎接自己。

    火過渡到了蠟燭上。

    生日可以許一次愿望。而他有八年沒過過生日。

    可以的話，他想用這八次換一個。

    周尋注視著火焰。捏著火柴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出生無法選擇，但有一個人可以躲開。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

    他寧愿這一輩子，都不要再遇見秦宇升。

    第4章

    “你幸福嗎？”

    周尋曾在街上遇見一個小欄目組的采訪。年輕的主持人笑著問他這個問題。

    于是他也笑著回答：“當然……”

    而那天，已是他連續(xù)一周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的日子。眼里布滿紅血絲，眼下掛著nongnong的黑眼圈。

    記得當時剛畢業(yè)，他與秦宇升一同創(chuàng)業(yè)。手里沒什么錢，只能住在狹窄的出租房。

    每天跑業(yè)務回來以后，還得做飯打掃。

    不過當時，他是真心覺得生活充實而閃閃發(fā)光。

    能遠離那個魔窟一般的家，和最愛的人生活在一起。

    而后來……

    后來，公司越做越大。他終于有了更多休息時間，卻也患上了失眠的毛病。常常是閉著眼，不知不覺天就亮了。覺極淺。

    像現(xiàn)在這樣睡得這般沉，已經(jīng)是久違了。

    這么說或許有些奇怪，但周尋清晰意識到、自己正在睡夢之中。

    耳旁聽得見人說話。那聲音冗長而緩慢，如同一首催眠曲。

    手臂有些麻。似有陽光越過窗戶，灑在肩上，無比溫暖。

    他現(xiàn)在，是在哪兒？

    “尋……”

    “周尋……”

    “起來！”

    最后一句話讓周尋猛然驚醒。他倏地睜開眼，就看見一熟悉而陌生的男人站在眼前。

    那男人挺著個啤酒肚，手里拿著戒尺。

    “睡挺香??？”

    話音剛落，便響起哄堂大笑。

    周尋仍在愣神之中。

    “讓你上去答題，你在這兒給我發(fā)神?！?/br>
    男人戒尺拍了幾下桌面，“要么現(xiàn)在上去，要么給我出去站著?！?/br>
    周尋循視線望去，見前方是黑板，依次列了幾道數(shù)學題。已有幾個身著校服的學生站在黑板前面，只剩一個位置空著。

    周尋虛起眼睛。

    自己這是在做夢？

    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十多年，但那明顯是自己高中時期的校服。眼前的男人也十分面熟，貌似是高中數(shù)學老師。

    自己做了高中時候的夢？

    為什么？

    因為同學會？

    數(shù)學老師見人還呆坐原地，不耐煩了：“你真睡傻了？做題……”

    話沒說完，便見眼前男生站起。

    數(shù)學老師：“這就對了嘛……”

    然后，看見對方轉身走出教室。

    數(shù)學老師：“…”

    他惱羞成怒，“你好好給我在外邊站著！下課前不許進來！”

    學生們私底下嬉笑。

    “那貨怎么了？竟然頂撞牛老？”

    “呵，我看是睡糊涂了在夢游呢吧?！?/br>
    “那么簡單的題都不會做。怎么考進咱們高中的？”

    數(shù)學牛老師表示很生氣，一拍尺子：“別說閑話了。你，上去！”

    說小話的同學臉垮了下來，心不甘情不愿走上了講臺。

    離開喧鬧的教室，周尋沒有停留，而是徑自去了廁所。

    他現(xiàn)在想盡快確認一件事。

    高中廁所在記憶中留有模糊的印象。入門處是洗手池，往里就是小便池和蹲廁。學校為節(jié)約成本，所有蹲廁都沒有安門。

    也因此，蹲廁幾乎沒人會用。

    他匆匆掃了一眼，望向鏡子。

    鏡子里的人很年輕，臉上沒有皺紋、十分稚嫩。只是眼中帶著一絲迷茫，似乎還未理清現(xiàn)狀。

    周尋抬起手，鏡子里的人也跟著抬起手。

    他推了下眼鏡，鏡子里的人也跟著推了下眼鏡。

    他定住，鏡子里的人也跟著定住。

    “…”

    這是高中時期的自己。

    高中時候，他剛經(jīng)歷奶奶離世，來到母親家中當一個「添麻煩的外人」。整個人魂不守舍。

    明明該是最肆意張揚的年紀，卻過分沉悶陰郁。跟丟了魂似的，畏畏縮縮，止步不前。

    ——一如二十八歲的自己。

    周尋扯了下嘴角。

    他以為自己變了。但無論是十年后還是十年前，似乎都是一個樣。

    周尋摘下眼鏡，擰開水龍頭。

    他現(xiàn)在迫切想要清醒一下。這么做了，說不定就能從夢中醒來。

    水龍頭的水也如記憶中一樣，無論炎夏還是寒冬，都是冰冷的涼水。

    到了高三，為了不讓自己在課上睡死過去，他幾乎每堂課下來都會過來洗一把臉。

    涼水刺激著皮膚，毛孔緊縮。

    周尋聽著水聲，水滴沿著下巴一滴滴往下淌。抬起頭，鏡中的少年發(fā)絲也打濕了幾分。漆色的眼睛如鴉羽般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