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春雨像喜怒不定的孩童,下午還哭鬧不止,晚間又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轉了晴。 宋繪沐浴后,坐在院里的藤椅上看書,由著頭發(fā)風干。 夏陶邁著小碎步走到宋繪近前,福了福身,“姑娘,劉管事來了,正候在外面?!?/br> 宋繪捧著書,隨口應了一聲,“讓他進來吧。” 夏陶應聲,折回去領人。 不一會兒,一個提著食盒的麻衣男子跟著夏陶進了院子。 他看上去莫約二十歲出頭,膚色偏黑,模樣周正,是跟在宋仁禮身邊做事兒的劉明生。 宋繪放下書,眸里漫上淺笑,“劉管事怎么突然得空來我院里?是父親那邊有什么事嗎?” 劉明生恭敬的鞠了一躬,開口道:“今日雨寒,是張管事?lián)亩恍〗阒鴽?,所以吩咐給送些姜茶。” “替我謝謝張伯,另外前幾日張jiejie成了婚,我這一直沒找著機會恭喜她,今個你來,順便幫我把賀禮帶去吧。”宋繪余光瞥了一眼夏陶,“去把我銅鏡邊棕木盒拿出來?!?/br> 夏陶應了一聲,往屋里走,宋繪瞧著夏陶一步三扭的背影,唇角笑意微斂,“出了什么事?” 聽見詢問,劉明生早有準備,開口答道:“今日東柱在側門執(zhí)勤,他看見夫人身邊的來珠將鄭媒婆從側門領進來了,在府上待了半個時辰,最后歡天喜地的走了?!?/br> 宋巧參加了春宴,自是要端著姿態(tài)等著好人家上門,萬沒有在春宴結束之前就急匆匆允了媒人上門的理兒,這媒人十有八.九是為了她。 宋繪不指著陳氏給她找什么好人家,但看這個架勢,這男方定是經(jīng)不起比的。 她的心思也不難猜,以宋繪的外貌條件,春宴后定是會有人家上門,陳氏想在宋繪有好選擇之前說動宋仁禮答應手頭這門親事。 “什么時候的事?” “申時。 ” “有派人跟著嗎?” “當時知道消息時已經(jīng)晚了,沒來得及?!眲⒚魃得榱怂卫L一眼,“小姐也莫要太著急,我讓小五明天一大早就去鄭媒婆門前候著,估摸著很快就能知道是誰家了?!?/br> “這事還麻煩管事多多費心,另外...”宋繪手指在書脊處輕擊了數(shù)下,淺淺笑著,“還有一件事要拜托管事?!?/br> 她抬了抬眸,漂亮的瞳孔蒙著一層淡淡的暗影,“替我遞消息給來慶,讓他今晚亥時來找我?!?/br> 劉明生幫宋繪做事有些年頭了,自是知道這來慶是做什么了,他欲言又止,想說些什么。 夏陶抱著木盒跨出房門,宋繪又恢復了不理人的懶怠模樣,劉明生知曉錯失了說話時機,他埋低頭,淺又簡短的應了聲“是”。 “姑娘,東西我拿來了?!?/br> “給管事吧?!彼卫L目光移到劉明生臉上,一語雙關,“辛苦你跑一趟了?!?/br> “應當?shù)??!?/br> “春瓷,替我送管事出去吧?!?/br> 春瓷將手里的干毛巾遞給夏陶,做了個請的動作,領著劉明生往外。 “今夜不像會下雨的樣子是吧?” “啊?...奴婢也不知道,也許吧。” 劉明生聽見宋繪和婢女說話的聲音,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 宋繪坐在極盡艷麗的暮色里,側影線條清晰又柔美,她仰著頭,瞳孔清澈,絲毫不見慌亂亦或憤怒的情緒,那種從她身上散發(fā)出的安靜和篤定讓劉明生不可控的生出些許欽慕的情緒。 春瓷往他視野內一站,笑得妥帖,“劉管事,我就送到這里,天雨路滑,你小心些。” 劉明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他掩住內心的悵然,拱手道謝,離開院落。 劉明生的一席話像是投進湖泊的小石子,并未擊起什么水花,宋繪依舊窩在藤椅上看書,直到天色暗了才捏著卷拱的書脊起了身。 她讓春瓷去燒些熱水,支著夏陶去支兩斤新炭,自個兒站在門邊看著墜在屋檐角的水珠打發(fā)時間。 過了一小陣子,夏陶提著一筐子炭,春瓷端著盛著熱水的圓盆一前一后回來了。 夏陶把只余著炭灰的銅盆拿到屋檐下,更換著新炭,春瓷把共振盆放在葵架上,伸手試了試水溫。 “姑娘,可以洗漱了?!?/br> 宋繪應了一聲,折回漸漸暖和的房內。 黑暗的天幕垂下來籠住紹南城,浮動的燭光一點點熄滅,宋家大院漸漸安靜下來,沉進月光編織的美夢里。 晚上沒有下雨,只有呼呼的夜風聲,不吵人,相反像是哄人睡覺的鼓鈴。 因為房內燒著炭,所以朝南的窗戶并沒有關死,也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宋繪早上一起來就有些發(fā)熱。 她靠著矮塌,由著春瓷拿帕子給她降溫。 “夏陶去哪兒了?” “我讓她去熬粥了?!贝捍蓾櫫伺磷?,又擰干,擦著她的鬢角,“姑娘你現(xiàn)在這幅樣子三餐都最好吃些流食。” 宋繪“嗯”了聲算是知曉。 “我昨晚沒看 完的話本放哪兒了?拿給我吧?!?/br> “姑娘,你這還病著...” “反正也睡不著,總得找點事打發(fā)時間?!?/br> 春瓷慢吞吞的應了一聲,把書找出來拿給她。 宋繪才翻了兩頁書,夏陶急匆匆推門進了屋,春瓷看了眼她空蕩蕩的手,問道:“粥呢?” “現(xiàn)在粥有什么重要的?!毕奶斩辶硕迥_,看向宋繪,“姑娘,府上出大事了,昨個夜里西郊別院走水,說是囤放在那兒的糧食差不多都燒光了?!?/br> 宋繪抬起頭,輕蹙了下眉心,“哪兒來的消息?” “我聽余福說的,他看見陳掌柜被打了板子從側門抬走?!?/br> 宋繪抿了口水,看上去精神了些,她目光指了指春瓷,“你去前院一趟,打聽下到底怎么回事兒?!?/br> 春瓷應聲,擦干手,交代道:“夏陶,你去看看粥熬好沒,好了端來給姑娘喝,我去去就回?!?/br> 夏陶勉強壓下焦躁的情緒,點了點頭。 晨起的白霧漸漸散開,夜里的事也跟著漸漸上爬的日頭在府里傳遍了。 宋繪小口小口喝著粥,春瓷立在她身側,把聽來的消息一五一十說給她聽,“說是子時起的火,倒是沒人傷著,但火起得突然,火勢又猛,整個院子幾乎都燒干凈了,老爺收到消息,一個時辰前城門剛開就出城了,現(xiàn)在人還沒回來。” 夏陶愁云慘淡,“姑娘,不會有什么事吧?” “現(xiàn)已是出了事,我若是說無事你也是不信的。只是別院的事你我都鞭長莫及,擔心太多也沒用,你做好份內的事便可,其他的等父親清點完糧倉損失再說。” 宋繪喝了小半碗粥墊了些肚子,已不覺得餓了,她放了勺子,又坐回矮塌接著看書。 她視線落在泛黃的書頁上,“我這兒不需人守著,你們出去吧,父親回府再告知我?!?/br> 春瓷夏陶同聲應“是”,福了福身退出房間。 糧倉被燒可是大事兒,根本瞞不住,老夫人一聽這消息,人沒挺住,直接給暈了過去。 本就緊繃的氛圍隨著老夫人暈厥變得更為壓抑。 宋繪收到消息趕去平荷苑時,陳氏已守在會客廳了,她見著宋繪不耐煩的擺擺手,一點平日里裝模作樣的耐性都沒有。 宋繪規(guī)矩行了禮,在角落空著的靠椅坐下,垂眸安靜等著大夫的診治結果。 再過了一小會兒,宋謙宋巧兩兄妹領著家里庶弟和庶妹一齊進了屋。 幾人按著規(guī)矩問安,宋謙在陳氏右手邊坐下,往緊閉的房門看了眼,“娘,祖母沒事兒吧?” 宋巧挨著她哥坐著,依葫蘆畫瓢的連連點頭,“是啊是啊,娘,祖母沒事兒吧?” 陳氏拍了拍他們倆的手背,對兩人表現(xiàn)出的關切十分滿意,“你祖母吉人自有天相,定會逢兇化吉,等祖母晚些醒來知曉你們這么掛念她必會倍感欣慰?!?/br> 宋巧抽抽搭搭的捏著陳氏的袖擺,“巧兒只求祖母沒事,不求其他的?!?/br> 宋謙給陳氏遞了 茶,轉頭瞧向宋巧,“李大夫的醫(yī)術在紹南數(shù)一數(shù)二,meimei你安心便是?!?/br> 母子三人正上演著溫情脈脈的戲碼,宋繪垂著眸,視線落在指甲背上,非常不給面子的走神了。 緊閉的房門發(fā)出“吱呀”一聲,背著藥箱的大夫抬腿跨過門檻走出,陳氏起身迎上去,問起老夫人的情況。 “只是氣急攻心,沒什么大問題,我開了副方子,按著抓,服用幾日便可。”大夫捋了兩下胡子,“但也還是得多多注意,老夫人畢竟年齡大了,切莫再讓她受刺激了?!?/br> 陳氏記下,讓來珠帶著大夫去領酬勞。 大夫剛離開沒不久,宋仁禮就回來了,他在主座坐下,開口問道:“情況如何?” 陳氏遞上一杯水,把剛才大夫說的話重復了一次,邊替他順氣,一邊繼續(xù)道:“妾身會注意著老夫人的身體,老爺莫要太擔心。” 宋仁禮目光溫和的看著她,卸了沉郁,露出笑,“你做事我自是放心的。” 陳氏打量著宋仁禮的臉色,適時開口問道,“老爺,別院那邊情況如何了?” 宋仁禮抿直唇線,臉色陰沉下來,搖頭,“不太好,是有人故意縱火,那些人早就想好了退路,一點線索都沒留下?!?/br> 陳氏身體不受控的晃了晃,神色惶惶,“這可怎么辦?!?/br> “這事做得極為利落,雖沒法子找著主謀,但極有可能是周家做的,他對我們在市面上的份額早就窺伺已久。”宋仁禮沉沉吐了口氣,語氣變得堅決起來,“無論如何都決不能讓,否則明年就沒我宋家的立足之地了?!?/br> 陳氏雖不懂這些生意場上的事,但也能從宋仁禮的態(tài)度中感覺到風雨欲來的壓抑感,她勉強露著笑,說不出一句蒼白無力的安撫。 來珠跨過門檻回到屋內,福身請了安,輕言道:“夫人,外面有人找您。” 陳氏腦子里亂糟糟的,隨口問道“誰”。 來珠臉上露出適時的喜氣,“是鄭媒婆,說是為武德巷的阮牧阮公子來向宋繪小姐提親的?!?/br> 陳氏這才想起她今個是想和宋仁禮商議宋繪婚事,她彎了彎唇角,溫言細語道:“老爺,這阮家也算是書香門第,繪兒嫁過去也不算委屈...” 阮牧的祖上出過幾個小有名氣的讀書人,若是放在平日,宋仁禮當然會見上一見,但現(xiàn)在宋家火燒眉毛,他看這種窮酸書生怎么都不順眼,哪有心情理會。 還不待陳氏說完,宋仁禮便冷笑打斷,“這阮牧自詡讀書人,會試三年不中,家徒四壁,前幾年就開始變賣祖宗基業(yè),這種人家也配稱書香門第?” 陳氏家境與這阮牧十分相似,宋仁禮這話簡直是在戳她肺管子,她捏緊手帕,不敢再多說什么,勉強露笑,“老爺說得也在理?!?/br> 宋仁禮還有一大堆爛攤子要收拾,沒在府內多待,和陳氏交代了幾句便離開了。 紹南城前幾日總是下著連綿不絕的 小雨,今天一反常態(tài)的出了太陽,暖色調的陽光覆在黑瓦青墻上,像是一層厚厚的棉被,極適合踏青或者游湖。 “母親。”宋繪抬頭,神色溫和干凈,“祖母需要靜養(yǎng),我就不在這兒多打擾了,等祖母醒后我再來請安?!?/br> 陳氏挑了挑眉梢,“繪兒若是累了回去休息便是,我會和老夫人解釋的?!?/br> 宋繪懶得和陳氏爭論字眼,當作聽不懂她的深意,彎唇露出淺淺的笑,“那就麻煩母親替我向祖母轉達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