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是大地唯一的生命跡象，這些高大的樺樹連同光禿禿的樹枝，在狂風(fēng)中不住地左搖右晃，顯得如此弱不禁風(fēng)，似乎隨時都會被連根拔起的模樣。

    他不禁想道：“這些白樺看似有上百年樹齡，必定曾熬過無數(shù)次比這還要嚴酷的惡劣天氣，才能頑強地生存下來。我想，未來面臨更嚴酷的大自然考驗，它們?nèi)詴B強地生存下去……螻蟻尚且偷生，可莊子有云，“生又何歡，死又何哀？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闭沾丝磥恚篱g生物又何必掙扎求生，任由自己自生自滅不就得了？或許，先賢之意并非如此，應(yīng)該是說，要有所為而活，否則不如死去？”

    思忖之間，忽然瞥見對面一里之外，一片積雪數(shù)尺的斜坡上，那些高大而稀疏的樺樹之下，似乎聳立著一堆堆雪人?；纳揭皫X、寒冬臘月，誰會沒事干跑來堆雪人？難道竟是艾姊姊她們？

    他捂緊衣領(lǐng)，冒著暴風(fēng)雪極快地掠了過去，不消片刻便來到山坡邊緣，正想上前查看雪人，忽聽東邊那片較為濃密的白樺林中有人喊道：“無月，到這邊來！”

    他循聲而去，進入林中，一顆特別高大粗壯的樺樹之下，孤零零地聳立著一堆雪人。他走過去凝神一看，正是艾爾莎，但見她身穿緊身貂裘，外披白色風(fēng)氅，頭戴翻毛貂皮帽，除了一對淡紫色水晶耳墜，渾身上下從冰肌玉膚到衣衫一片純白，正紋絲不動地盤坐于雪地之上。

    這對淡紫色水晶耳墜還是他送給艾爾莎的，淡紫色是他最喜歡的顏色，她也很喜歡，一直戴著從不離身。記得送她時，她還曾還玩笑：“水晶代表愛情，你送我這個，是何用意？”

    她的風(fēng)氅之上已堆滿兩三寸厚的積雪，難怪遠遠看來就象一堆雪人。她的柔發(fā)、眉毛、鼻子和香肩之上也滿是雪花，嬌俏的瑤鼻和玉頰凍得發(fā)紅，如白璧勻脂，與一片雪白相映生輝，活脫脫就是一位冰肌玉膚、花容玉貌的冰雪美人！

    無月心道：“難怪艾姊姊在府中被稱為冰雪美人，的確是恰如其分、名下無虛！”

    陣陣寒風(fēng)刮過，雪花紛紛揚揚飄落在她臉上，甚至被狂風(fēng)卷進她領(lǐng)口之中，融化后滴落到脖子里，她卻依然一動不動。她渾身上下唯一在動的，只有那雙亮晶晶的秋水雙瞳，正關(guān)切地看著無月，急道：“無月！外面這么冷，你到處亂跑干嘛？快回山洞里去好好待著！”

    無月笑道：“你們一直待在外面都不怕，我出來一會兒有什么打緊？”

    艾爾莎道：“北風(fēng)姊姊沒告訴過你么？這是精衛(wèi)隊和羅剎旗兵的一種修煉方式，叫作“冬練三九”，就是在冰天雪地之中通宵靜坐練功。另外還有“夏練三伏”，則是夏日三伏天在烈日暴曬下負重長途行軍。這些訓(xùn)練方法在我女真部代代相傳，是訓(xùn)練意志和耐力的一種極佳方式。眼下這點寒冷對我們來說根本不算啥，可你從未經(jīng)歷過這樣的訓(xùn)練，怎能受得了如此酷寒？莫要凍傷了，快進來！”

    她撩起寬大的白色風(fēng)氅，將無月拉了進去。二人緊緊靠在一起，他也沒覺得暖和多少，但至少可以擋擋風(fēng)，那陣陣足以穿透厚厚錦襖、刮得人渾身冷透的白毛風(fēng)！

    艾爾莎替他拂去頭發(fā)、眉毛和肩上的雪花，心疼地道：“瞧你，小臉兒凍得發(fā)紅～餓了吧？我?guī)У挠信ou干，這兒的牦牛rou挺好的～”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袋遞給他。

    無月從里面拿出一塊，還好，有她體溫捂著，尚未凍成冰塊兒，濃郁rou香味兒中帶點兒膻味兒。

    他用牙一點點撕著吃，覺得挺香，說道：“這么大一塊夠了，剩下的姊姊留著吃。”

    艾爾莎說道：“你盡管吃，我不餓……你從來就不好好吃飯，倒象女孩兒一般喜歡吃零食，難怪老是長不胖！”

    無月皺眉道：“艾姊姊以為我喜歡這樣呀？只能怪夫人的飯實在難以下咽，若非你和北風(fēng)姊姊她們經(jīng)常給我些零食，我恐怕要變成人干兒了！”

    艾爾莎又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遞給他，笑道：“這是我托人從京師捎來的果脯，知道你最愛吃這幾樣，這次也帶了些出來，你嘗嘗味道如何……”

    無月打開紙包，見有杏脯、金絲蜜棗、蜜餞海棠和山里紅糖葫蘆，不禁鼻子一酸，長吁一口氣，難過地說道：“這幾樣，都是北風(fēng)姊姊平素最愛吃的……”

    艾爾莎嘆道：“是的，她經(jīng)常給你吃，我見你也挺喜歡的?！?/br>
    無月拿起一顆蜜棗放進嘴里，睹物思人，想起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隨時都可能前往另一個世界，從此陰陽兩隔，一時忍不住熱淚盈眶、泫然欲泣，再也吃不下去……

    第052章 冰雪美人

    艾爾莎眼圈一紅，嘆道：“你呀～生就一付小書生性格，總是這么多愁善感，見到秋天落葉白花凋零也要難過半天。北風(fēng)姊姊如此鐵石心腸，跟你混得久了，也變得跟你一般……”

    無月反駁道：“多情未必不豪杰，氣拔山兮力蓋世的西楚霸王，何等英雄人物，不也兒女情長么？”

    艾爾莎道：“反過來說，也唯有大英雄大豪杰，才有資格兒女情長?！?/br>
    無月皺眉道：“姊姊的意思，是我沒那個資格咯？”

    艾爾莎低聲地道：“姊姊才不是那意思。我只是好希望，你能早些成為叱詫風(fēng)云的人物，我和北風(fēng)姊姊能有一個安穩(wěn)的靠山?！?/br>
    無月說道：“我會努力的，我要讓你和北風(fēng)姊姊再也不會受到任何委屈。”

    艾爾莎心中感動，半晌無語。

    無月想了想，問道：“對了，剛才姊姊提到精衛(wèi)隊和羅剎旗兵的訓(xùn)練方法，我一直都不太清楚，姊姊可否給我介紹一下？”

    艾爾莎道：“羅剎門練兵之法，源自遼東女真古法并加以改進。除了前面提到的“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還有泅渡寬闊激流，稱為水練；跳越火坑，稱為火練。合格的受賞，未能全力以赴達標(biāo)的領(lǐng)受重罰，甚至被殺。所以我們的戰(zhàn)士一旦上了戰(zhàn)場，無人敢臨陣退縮。”

    無月大為震撼，動容道：“通過這種水深火熱的方式訓(xùn)練出來的戰(zhàn)士，想必在體能、技能、心理、意志等方面，都足以令敵人畏懼！”

    艾爾莎接道：“戰(zhàn)馬對我們也很重要，訓(xùn)練與挑選戰(zhàn)馬時，會對馬匹進行力量與能力的多重訓(xùn)練，在長途奔馳中爬山越嶺、履淵跳澗，不達標(biāo)的要么殺掉，要么交易給中原購買軍馬的官員。據(jù)我所知，草原各部族都是以這種方式和中原交易?！?/br>
    無月道：“官軍騎兵只能用別人淘汰下來的駑馬，其戰(zhàn)斗力可想而知。剛才姊姊說了訓(xùn)練方法，上陣殺敵時又如何？”

    艾爾莎道：“在我們眼中看來，訓(xùn)練和圍獵就是戰(zhàn)場，反過來，把上陣殺敵也視為圍獵，敵人就是獵物！面對獵物我們需要害怕么？重要的是尋找最佳戰(zhàn)機，另外就是小心謹慎，付出盡量少的傷亡，獲取最佳戰(zhàn)果。即便仍有臨陣退縮的膽小鬼，雖不會死于敵手，卻會被長官砍掉腦袋，他的家族要承受恥辱，他所得到的一切會被剝奪。還有種處罰，是在脖子上掛一塊寫著“懦夫”的大木牌示眾，對我們部族而言，這種羞辱比死還可怕！勇敢的戰(zhàn)士就是這樣培養(yǎng)出來的?！?/br>
    無月道：“擁有如此精銳的隊伍，難怪本門在江湖上縱橫無敵！但我看夫人也并非見門派就滅，似乎也有所選擇，本門對敵的指導(dǎo)原則又是什么呢？”

    艾爾莎道：“夫人制訂的戰(zhàn)爭法則是：第一、只為利益而戰(zhàn)。若有利可圖，即便毫無理由也要大動干戈；若無利，即便敵人找上門來，也會暫避之，絕不把將士們的鮮血浪費在意氣之爭上面。第二、我們?nèi)前寮昨T兵，要牢牢抓住何時、何地開戰(zhàn)的主動權(quán)。若地形對我不利，不可發(fā)起攻擊，繼續(xù)等待機會；若敵兵數(shù)量少，圍上去全殲；若敵兵多且分散，可各個擊破，逐個殲滅；若敵兵多且縮成一團，可暫時撤退等待戰(zhàn)機，敵兵追來的陣型亂了，可向其側(cè)翼發(fā)起沖擊，若敵兵不追，可待其疲勞或撤退時，繞到側(cè)后偷襲，或多方夾擊?！?/br>
    無月恍然說道：“怪不得本門擁有如此強大的財力，原來是專挑肥rou下手?。〔捎眠@樣的戰(zhàn)爭思想，別說那些江湖門派，即便是對付官軍，也夠他們頭疼的了！”

    艾爾莎道：“可不是嘛～通過這些年來的巧取豪奪，我們已擁有極為強大的實力。除了中原羅剎門，在松花江和黑龍江流域那片廣闊的慕容領(lǐng)地上，所屬四大部落的實力也非常強悍。夫人一直按兵不動，也許是在等待最佳時機。我想，應(yīng)該是不動則已，一旦發(fā)動，必將是雷霆一擊！”

    無月有些擔(dān)憂地道：“照此看來，中原江山豈非岌岌可危？一旦開戰(zhàn)，不知會出現(xiàn)多少象你我這樣的孤兒。夫人父女倆無論誰成為天下之主，不知天下蒼生又將如何？”

    艾爾莎道：“戰(zhàn)爭總會有犧牲，一將功成萬骨枯，何需為此煩惱？這本是弱rou強食的世界，若千禧皇朝能一直保持強大，夫人永遠也不會動手，但若千禧朝一直象這樣自甘墮落，即便沒有夫人父女倆，也會有其他人取而代之！老王爺入關(guān)后的前景我不好預(yù)測，但夫人若得天下，你便是天下之主，漢家江山依然掌握在你這個漢人的手中，你有什么好擔(dān)憂的？”

    無月?lián)u頭道：“艾姊姊太抬舉我了，即便夫人愿意退居幕后，還有大姊和二姊，周家少爺也有找回來的可能，哪輪得到我這個外人？我倒沒那個野心，只是若大姊當(dāng)政，許多人可就要倒霉了！”

    艾爾莎道：“夫人這次肯放你獨自出行，便是想讓你經(jīng)受一些磨練，難道你還看不出她的想法？所以，此地事了之后，我有必要陪你到下四旗去走動走動，多爭取旗主們的支持。精衛(wèi)隊這邊幾乎都是你的擁躉，你大可放心。”

    無月不由得嘆服：“艾姊姊心思慎密、見解獨到，難怪夫人那么看重你?！?/br>
    艾爾莎道：“過獎了，比起曉虹姑娘我可是差得遠。我為你仔細分析過，我們這一方論文治武功最厲害的人，莫過于夫人、大小姐和曉虹。夫人對你自不必說；大小姐雖傷了北風(fēng)姊姊，但對你實在沒得說，為你拼命她一點都不會猶豫；曉虹之所以肯對夫人竭盡心力，全是沖著你。只要你有那等雄心壯志，又肯用心，何愁大事不成？”

    無月低聲說道：“艾姊姊，我覺得，如此敏感的話題還是不要探討得過早，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不過我會努力的。和曉虹相交多年，我倒是很了解她，她倒是從未在我面前說起這樣的話題。”

    艾爾莎說道：“可不是，在她面前，我時常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傻大姊?！?/br>
    無月笑道：“艾姊姊過謙了，誰不知你是精衛(wèi)隊中最有頭腦之人?！?/br>
    艾爾莎道：“姊姊只是有點小聰明，曉虹姑娘則是擁有大智慧，別看她平時寡言少語，可一切盡在她的掌握之中。有件事我還沒跟你說，早在北風(fēng)姊姊重傷之前，曉虹便已托人四處查尋有關(guān)神醫(yī)的信息，似乎早已預(yù)知府中會出大事一般！”

    無月無比震驚地道：“竟有這等事？若真是這樣，她為何不設(shè)法阻止？”

    艾爾莎沉思半晌，緩緩地道：“我也想不明白，或許是天機不可泄露吧？對了，

    我還沒問你，山洞中暖和得多，你沒事跑出來干嘛？”

    無月心神不屬地說道：“我睡不著，在洞里挺無聊。想想你們可能在外面，就過來看看，若在的話，也好找你聊會兒。”

    艾爾莎道：“洞里溫暖如春，又有位千嬌百媚的大美人，你咋不跟她聊呢？寒山幽洞、長夜漫漫，你們孤男寡女，正是談情說愛的好時機，不正是你希望的么？何不抓住……”

    無月打斷她的嘮叨，老老實實地道：“我倒是想，可人家不愿意，早睡著了。我閑得無聊，所以么……”

    艾爾莎道：“唉～我明白了，原來咱們這位大名鼎鼎、所向無敵的大情圣，居然也有吃癟的時候……所以么，才找我訴苦來啦？”

    無月苦笑道：“瞧姊姊說的，相識這么多年，你難道還不知道，我是那種人么？你也知道，我這樣做是迫不得已，但凡能救北風(fēng)姊姊，即便上刀山、下油鍋我都愿意，否則，我何必大老遠跑這兒來喝西北風(fēng)，還低三下四地求人？你跟北風(fēng)姊姊情同姊妹，該理解我才是，卻老挖苦我～”言來眼眶一紅，頗有些委屈。

    艾爾莎一雙妙目也漸漸有些潮濕，靜靜地看著他，沉默半晌，才低聲說道：“我知道你的苦心，不枉北風(fēng)姊姊對你一片癡情。我只是……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才會……算我說錯了，好么？別那么一付委屈模樣，看得我心里也不好受?！?/br>
    忽覺這樣說有些不妥，忙轉(zhuǎn)過話頭：“你是夫人的寶貝，何時受過這樣的苦頭，快回去睡吧，若把你凍著，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無月露出一付若有所思的神情，緩緩地道：“剛才過來的時候，遠遠看著這些樺樹被狂風(fēng)刮得東倒西歪，卻始終屹立不倒。我就在想，它們也是由一棵棵小樹苗長大的，也許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比今夜更加惡劣的天氣，卻依然能頑強地茁壯成長，我為什么就不行呢？別說這點苦頭，將來也許還會面臨更大的磨難，我也該勇敢地獨自面對，不僅為我自己，更為了我所關(guān)心的人，是么？”

    艾爾莎一臉崇拜地道：“無月，你說得太好了！這才是一個好男兒～我和北風(fēng)姊姊早就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