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里擺著幾只檀木箱子，那是她給無月帶來的禮物。

    樓梯上傳來一陣響動，前面的腳步聲細碎，那是她的貼身丫鬟小月，當(dāng)年隨她從這兒陪嫁到蘇州李家，跟后來大姊的丫鬟貞雯陪嫁到揚州蘇家一樣，唯一的差別是經(jīng)過大姊那番差點出人命的鬧騰，主仆倆又回來了，即將成為無月的妻妾，而她和小月則沒有。

    后面的腳步節(jié)奏很奇特，但除了她，恐怕即便有人能聽出跟別人的腳步聲有所不同，也絕無法象她這樣分辨得如此清楚，連落地前總要用腳尖輕點一下地面的輕微響動都能感應(yīng)到，而且身心都會出現(xiàn)如此強烈的反應(yīng)，一如此刻！

    第627章 浮想聯(lián)翩

    因為她知道，那是無月、曾經(jīng)最心愛的人兒來了。無月不到兩歲就成了孤兒，起初在府中除了當(dāng)年把他抱回的北風(fēng)，他對所有人都抱有戒備心理，表面上活潑好動、能說會道，內(nèi)心卻隱藏著深深的自卑，自我保護意識很強。在無月還只有幾歲時，她即便不用眼睛看，從他走路的習(xí)慣和各種下意識的舉止都能清楚地察覺這一點。

    作為他的小姊姊，她對此大感心疼，姊弟倆相處時總要溫柔對他、呵護備至，竭盡所能地想抹去他心中的那點陰影，然而始終不太成功，每當(dāng)她情緒激動時動作稍快或稍猛，小無月那雙原本溢滿笑意的大眼睛中、都會忽然露出一抹令她心碎的驚駭之色！

    她這才發(fā)現(xiàn)，無論她多么努力，都沒法沖破他的那道心理防衛(wèi)圈，這個活潑可愛的小弟甚至對她都滿懷戒備！

    面對舉止比她粗魯?shù)枚嗟谋憋L(fēng)，無月反而從未出現(xiàn)這種不良反應(yīng)，于是她特別留意北風(fēng)跟他在一起時的諸般細節(jié)，這才發(fā)覺，姊弟倆之間的默契程度令她吃驚。有一次無月在她這兒，忽然莫名其妙地變得坐立不安，無論她怎樣安慰也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結(jié)果兩天后隨娘出征、遍體鱗傷的北風(fēng)被精衛(wèi)隊員抬回府中，正是在無月失魂落魄那段時間受的傷。

    但凡無月遭罪，包括被暴怒中的娘責(zé)打，北風(fēng)也總能感應(yīng)得到，無論多遠也會匆匆趕去舍命相救。無月在外面玩累了，唯有靠在北風(fēng)的肩頭上才能睡得最踏實，看向北風(fēng)的眼神不僅僅是毫不保留的信賴，更多的是深深的依戀和繾眷。

    北風(fēng)一向寡言少語，但只需一個眼神無月就能明白她的心意，反之亦然。姊弟倆主要是靠眼睛、或者該說是心靈感應(yīng)來彼此交流，這種奇特的溝通方式反而更加高效準(zhǔn)確、且毫無障礙！

    她從北風(fēng)身上得到啟發(fā)，不再一味注重以肢體上的親昵接觸和撫摸來表達對無月的深深關(guān)懷和疼惜之情，也不再僅僅留意他怎么說、正在做些什么，而是用盡心靈去傾聽他無言的心聲、感受他的喜怒哀樂，并依此作出恰如其分的回應(yīng)，僅僅數(shù)月之后，她果然便如愿以償，無月不僅對她沒了絲毫戒備，她還逐漸成為無月最為信賴的第二人，對她越來越依戀。

    在此過程中二人的心越貼越近，直到緊緊相依、不分彼此。她終于也能以心靈感應(yīng)的方式跟這個可憐的小弟溝通，如此一來，無月的深深自卑感和心中那團揮之不去的陰影、被她用心輕而易舉地磨滅得越來越小，小家伙也越來越開朗、愈發(fā)活潑可愛。

    及至到了少女懷春時節(jié)，來自大自然的神秘呼喚令她的身子陡然變得敏感之極，無月每每再對她做出以前就重復(fù)過無數(shù)次、很少令她有何異樣感覺的那種親昵舉動，在那一陣她總會身子發(fā)熱、各個敏感部位出現(xiàn)令她臉紅心跳的強烈反應(yīng)，除了心靈、軀體上想要跟他融為一體的渴望也變得如此強烈，就這樣身不由己、不知不覺地愛上了他。

    曾經(jīng)有無數(shù)個這樣的時刻，她就象這樣靜靜地坐在這兒，熱切地盼望著樓梯上響起這樣的腳步聲，而不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出現(xiàn)在不足十丈外、暮雨樓那道昏黃暗淡的圓拱門下，當(dāng)然前者的次數(shù)稍稍多些。

    可一旦出現(xiàn)后面這種情況，她反而會心跳加速得更厲害，只因忍不住要浮想聯(lián)翩，臆想著他跟大姊在里面會做些什么，是否象每次來這兒和她那樣親熱？如此這般，總是把自己弄得很難受，娘無意中撞見他跟大姊抱在一起親吻，就是她再也忍不住、故意跑去把娘引來的。當(dāng)然總體而言，她跟大姊沒發(fā)生沖突，是以她的隱忍為代價的，不僅僅在無月的問題上，她對大姊一向都是如此，因為她得到娘的疼愛要多得多。

    前面那種情況出現(xiàn)時，她同樣會心跳加速，通常無月進來之后所發(fā)生的一切、倒跟她臆想中他跟大姊之間可能會出現(xiàn)的那種情形差不多。

    曾經(jīng)有無數(shù)次，她好想把處子之身和少女之心完全交給摯愛的人兒，斷絕自己未來的其他任何可能性，然而作為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她不能讓父母蒙羞，她一次又一次克制了又克制，終歸沒有這樣做，雖然一再容許他的親熱舉動越來越過分。

    自己當(dāng)時那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如果人生可以重來，她是否又會選擇另一條路、她很想走的那條路？這兩個彼此相關(guān)的問題她同樣也想不明白，或許將來滿頭青絲變白發(fā)也一樣弄不清楚吧？

    記得前年夏初的某個傍晚，花園中百花競相綻放，爭奇斗艷、芳香四溢，她當(dāng)時肚子已經(jīng)鼓起、很沒有食欲，丈夫扶著她到花園里散步，說是讓腹中的胎兒也嗅嗅花香、有利于健康成長，閑聊間夫婦倆提到一些印象深刻的陳年舊事。

    丈夫在一個充滿溫暖的大家庭環(huán)境中長大，自幼得到的關(guān)愛是她所無法比擬的，令丈夫曾經(jīng)大受感動的人和事不勝枚舉，聽得她羨慕不已。

    而她出閣前的生活圈子則狹窄得多，可以拿來跟丈夫分享

    的幸福時刻乏善可陳，她聊到了離異的父母、暴躁霸道的大姊和自幼失散的巖弟，當(dāng)然更多的是活潑可愛的無月。在丈夫面前，她從未掩飾對這個小弟的深深喜愛，當(dāng)然僅限于姊弟之情那部分，因為她覺得自己問心無愧，至于她的心靈歸宿，這世上誰又沒有一點不欲任何人知道的隱私？

    當(dāng)時丈夫曾說過這么一句話：每個人心里都住著這么一個人，默默地愛著，這輩子也許都無法在一起，也許并未說過幾句話，也沒有一起聊天散步，可就是這樣一個人支撐了咱們青春時代最重要、最燦爛的那些日子，以至于讓咱們后來想起來，這輩子沒有遺憾后悔，只有暖暖的回憶。

    也真是巧了，丈夫這話正好印證了她的想法，而且她相信，丈夫心中直到現(xiàn)在仍有著這么一個人，但她沒問那個女孩是誰，因為那是丈夫心中無論對誰都不愿明說的一個小秘密。她心里也有，同樣也絕不愿對任何人說起，無論是對丈夫、還是她心中的那個人，這個小秘密或許會陪伴她走完人生的歷程，讓她覺得這輩子沒有白活一場……

    二小姐臻首微搖，將紛亂的思緒由內(nèi)心隱秘處迅速轉(zhuǎn)換為面對現(xiàn)實的態(tài)度，這才發(fā)覺心跳明顯比平時快了不少，只因她心中的那個人此刻就在不遠處。她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進搖籃、彎腰低頭溫柔地親親他那可愛的小臉蛋，然后躡手躡腳地沿廂廊走過書房、進入雅廳。

    小月正一個個地打開那些檀木箱子，無月一如既往地瞧得驚嘆不已，嘴里絮絮叨叨地念叨著，這個送給誰比較合適、那樣送給誰包管她一定會很喜歡……

    二小姐知道他嘮叨的那些人都是他的紅顏知己，無月還是跟從前一樣活潑細心，他腦子里咋就記得住那么多女孩子??？從不會遺漏任何一個。她在八仙桌邊坐下，問道：“無月滿意嗎？你嘴里的神州第一小富婆對你還不算吝嗇吧？”

    無月抬頭沖她笑笑：“那還用說！二姊一向了解我的喜好，李大哥也是，我當(dāng)然滿意了！謝謝二姊，回去后也一并代我謝謝李大哥！”

    言罷他又低頭津津有味地一樣樣檢視禮物，目光跟從前一樣滿是好奇和貪婪，嘴里念念有詞：“可是給情兒的好象還沒找到合適的……”

    他又研究半晌仍有些不得要領(lǐng)，看得過于眼花繚亂之后，似乎反而更難做出決斷，遂抬頭說道：“二姊也見過情兒的，您也幫我瞧瞧……”

    二小姐定定地瞅著他，半晌沒說話，真的很奇怪，自從回到闊別多年的這棟少女時代居住的繡樓之后，她一直很難擺脫當(dāng)年那種心境、逃離纏綿悱惻的太虛夢境，此刻她心里想的是：當(dāng)年自己若如愿成為無月的未婚妻，他現(xiàn)在是否會象對待情兒這樣對待自己？

    “咦～二姊只管瞪著我干嘛？人家臉上又沒長出一朵花兒，二姊快幫我參考一下嘛，哪樣送給她好呢？這對淡紫色水滴形寶石耳墜倒是既珍貴又好看，但配她這種年紀(jì)的女孩好象不太合適，這支材料考究的溫玉釵雕工精致、一看即知乃是出自名家手筆，可似乎……”

    二小姐笑笑：“無月，你這么在乎情兒，難道不怕大姊吃醋呀？她要是吃醋，你小子的日子可不好過。”其實她心里都隱隱有些不舒服。

    無月嘿嘿地道：“二姊有所不知，大姊對情兒服帖得很哩，才不會吃醋。”

    二小姐奇道：“怎會如此？這可不象大姊的性格，當(dāng)年為了跟你在一起，她從揚州趕回來大鬧一場，還差點鬧出人命?！?/br>
    第628章 姊弟之情

    無月神秘一笑：“這個么……天機不可泄露，反正二姊相信我的話就對了，呃～您快幫人家瞧瞧嘛?！?/br>
    二小姐總算幫他選出一對心形瑪瑙耳墜：“無月，這件禮物不算很貴，但她應(yīng)該會喜歡的?！?/br>
    無月仔細瞧瞧、但覺也很滿意，把那個最難纏的小丫頭和第二要緊的麗兒小妹搞掂之后，他又一一選出送給其他那些紅顏知己的，包括不在本地的，分別寫上名字包好、重新整整齊齊地碼放在箱子里，唯獨把那對心形瑪瑙耳墜和送給麗兒的禮物收進懷中。

    二小姐拿過名單仔細瞧瞧，不禁暗嘆，這小家伙！還是跟從前一樣做事細致入微、一絲不茍，尤其是對待女孩子，除情兒之外，名單上排名第二的是麗兒，第三是北風(fēng)……

    她對北風(fēng)屈居第三絲毫不感到驚訝，雖然她看得出，直到目前無月最依戀最信賴之人依然是北風(fēng)，但那屬于另外一種不同的感情，所以她私下認(rèn)為，北風(fēng)嫁給無月或許并非最佳歸宿。但她同樣清楚，北風(fēng)肯定不會這樣認(rèn)為，因為這個死心眼兒的丫頭對無月的感情跟她一樣，絕不愿接受其他任何男子，當(dāng)然前提是要有她當(dāng)年所不具備的那種自由。

    名單后面那一長串名字之多令她咋舌不已，其中有些名字很陌生，肯定不是府中或羅剎門中的女子，她不禁暗想，自己選擇認(rèn)命的做法或許還是正確的吧？當(dāng)然她知道名單中的這些女子不會作如是想，而且異地而處，她肯定也不會這樣想的。

    無月抹抹額上汗珠，長吁一口氣：“總算搞定！再次謝謝二姊，明兒見到這些禮物，估計夠她們樂一陣兒的，呵呵～”

    見他忙得差不多，二小姐想起先前心中的那個疑問，趁這機會便問了出來。

    無月笑笑說道：“我是向大當(dāng)家表示過反對意見，不過前提是北風(fēng)姊姊堅決不肯的，摘月姊姊她們四個也一樣。”

    二小姐黛眉微蹙地道：“她們?yōu)樯恫豢夏?？?/br>
    無月隨口說道：“跟著夫人這么多年，她們舍不得離開唄，這也是人之常情。”

    “不見得吧？須知那些上門求親的人來頭

    都不小?！?/br>
    無月想了想：“反正當(dāng)時她們差不多都是這么說的。說到那些上門求親的旗主、大領(lǐng)主和部落首領(lǐng)，雖然地位都不低，但個個五大三粗，年紀(jì)最小的都有三十多歲，太委屈北風(fēng)姊姊了?！?/br>
    二小姐不無嘲諷地道：“所以，你這小家伙就求我娘，把她留在家里給你做媳婦兒咯？”

    “那時人家還小嘛，哪想得到那么遠？當(dāng)然北風(fēng)姊姊既然愿意，我就娶她咯?！?/br>
    二小姐隱隱有些不服氣地說道：“既如此，當(dāng)年蘇州李家來濟南府登門求親之時，咋不見你有任何表示呢？難道就舍得讓二姊受委屈么？看來你就知道心疼你那位北風(fēng)姊姊。”

    “李大哥家世顯赫，年輕英俊有品位、溫文有禮，對二姊又那么好，豈是那些年紀(jì)一大把的旗主和大領(lǐng)主可比，人家有反對的理由么？”

    二小姐沉默半晌，“都是過去的事了，今兒咱姊弟倆不妨就當(dāng)作瞎扯吧。無月，你說實話，二姊出嫁那天，你是什么心情？”

    無月仔細回憶一陣，實事求是地說道：“對我那么溫柔體貼的好姊姊走了，我當(dāng)然很有些戀戀不舍，但想想李大哥為人那么好，一點豪門貴公子的架子都沒有，也為二姊能有一個好的歸宿感到高興，真心祝愿二姊得到自己的幸福?！?/br>
    以二小姐對他的那種了解程度，自然看得出他說得言出由衷，頷首低聲說道：“你那李大哥的確象你說的那樣，家世顯赫、人品出眾且表里如一，在家里對二姊也很好。不過出嫁之前，二姊的想法跟北風(fēng)丫頭她們也差不多……”

    無月的目光總算戀戀不舍地從珠寶箱上挪開，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你這樣瞪著二姊干嘛？試想一下，兩個素未謀面的青年和姑娘，經(jīng)過父母雙方協(xié)商之后，就將踏入婚姻的殿堂，我不知道你們男人是怎么想的，反正二姊當(dāng)時心中一片茫然。我還算是運氣好的，遇上一個沒多少不良習(xí)氣、有上進心且疼愛妻子的丈夫，算得上是先成親后戀愛，可萬一遇上不好的呢？你就舍得拿二姊一輩子的幸福去冒險么？”

    無月神秘一笑：“這門親事是老爺和夫人訂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