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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為了沈君兆而去,卻也殘忍地傷害了沈君兆。 一品朝服下如此狼狽不堪,雍理心疼得說不出話。其實他也不能說什么,他太清楚沈君兆骨子里有多驕傲,這模樣暴露給任何人都是恥辱,包括他。 “你別亂動……”雍理動作極輕地給他拉好衣袖,道,“朕給你清理一下?!?/br> 沈君兆喉嚨涌動了一下,終究是沒拒絕。 雍理已經(jīng)去找傷藥,他眼里全是淚,盯著儲物柜的藥瓶子看了許久也看不清,可這不爭氣的眼淚偏就擦不干凈。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只是他一想到年幼的沈君兆,想到他受的那些委屈,想到他委屈到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是委屈,就眼淚止不住。 可算是找到了止血和止痛的藥,雍理又扯了干凈的布條。 先清洗后上藥再包扎,他動作麻利輕巧,不比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差。 布條擋住了血rou翻裂的傷口,卻擋不住心口密密麻麻的刺痛。 雍理哪還敢說什么,只恨不得抽死昨日的自己——明知他這毛病,又何必去刺激他。 反倒是沈君兆面無表情道:“與陛下無關(guān)……” 雍理心中五味雜陳,只能胡亂應(yīng)著:“朕知道……” 沈君兆眉峰蹙了蹙。 雍理怕他難堪,視線都不敢落到他胳膊上,只努力換了話題:“明日梁銘就要入京了。” 沈君兆:“嗯……” 雍理腦子有些亂,問得也不得章法:“杜景修的人是不是也潛進來了?!?/br> 沈君兆繼續(xù)應(yīng)著:“對……” 雍理復(fù)又道:“那金菩像為什么會經(jīng)了李義海的手?!?/br> 沈君兆這個受傷的人反倒頭腦清晰,條理分明:“陛下懷疑孫田和。” 雍理被他點醒,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 今年的萬壽節(jié)實在非比尋常。 帝王整壽,還是意義非凡的及冠禮,再加上如今大雍政績清平,百姓安居,國運蒸蒸日上,從哪個角度看都該大辦特辦。 從百姓的角度看,這規(guī)模也著實不?。?/br> 各地總兵賀禮如云,珍品流水般上貢,羨煞旁人;六州各族也紛紛派出使臣,由他們的圣子梁銘親自帶領(lǐng)入京朝賀;朝廷更是放了恩科,減免賦稅,雖說沒有大赦天下,但已經(jīng)讓百姓體會到了實打?qū)嵉暮锰帯?/br> 如此和樂盛世,背地里卻是風(fēng)云暗涌。 總兵賀禮如云,是恭敬還是挑釁?許多珍品連首京世家都沒見過,已是一種無禮的炫耀。 六州來賀更加居心叵測,且不提梁銘背地里做了些什么,明面上已經(jīng)大張旗鼓耀武揚威。 再說放恩科和減賦稅,雍理為了這屆恩科,把世族們又給得罪了個遍,減賦稅更是動了既得利益者,少不了又是一番折騰。 最近世族鬧得如此兇,與雍理有心推新政不無干系。 ——全國科舉,廢除蒙蔭,天下士子一視同仁,再從皇族宗室世族手里收回封地…… 這一條條落下去,百姓得益,世族卻是要傷筋動骨。 沈君兆和雍理的矛盾越發(fā)白熱化,與這些外因不無關(guān)系。 可動不動呢? 前朝如何隕落,誰人不知? 世家勢力盤根錯節(jié),封地賦稅一重再重,撐死得撐死,餓死的餓死,民不聊生,如何不反? 為君不為民,猶如渡江鑿空船,國家怎能不覆! 沈爭鳴總對雍理說:“陛下急不得,此事需徐徐圖之,從長計議?!?/br> 十年過去,雍理費盡心思也不過帶出了一個烏弘朗,就這還得派人死盯著他,生怕哪天這刺頭被人暗殺。 其他的,又哪是說培養(yǎng)就陪養(yǎng)得起! 科舉三年一屆,雍理等了這許久才等到今年萬壽開個恩科,結(jié)果這幫子世族老大不樂意。 他若是改為一年一取,天下士子同試,這幫老東西不得直接逼宮造反! 連梁銘都知道沈君兆要反了他,足以見得這些人有多蠢蠢欲動;再說那杜景修,病秧子一個還不快快入土為安,非得撐著那口氣光復(fù)前朝。 也不想想前朝為什么亡了。 心里沒有百姓,眼中沒有凄苦,光復(fù)了前朝繼續(xù)坑害中原百姓嗎! 雍理但凡不是圣賢書讀多了,早他媽撂挑子了。 這破皇帝誰愛干誰干,他本就不是這勞心勞力的性子。 偏生他娘親打小給他啟蒙,講得最多的就是責(zé)任二字。 在其位謀其政,任期職盡其責(zé)。 他不僅要做下去,還要做個千古名君! 雍理嘆氣道:“你別多心,朕不是懷疑你?!?/br> 孫田和是大雍掛名的右丞相,按理說和沈君兆權(quán)力相當,但他早年是沈家家臣,發(fā)跡后也是為沈爭鳴馬首是瞻,等到沈爭鳴退了,他雖還掛著右丞相的職,卻極少管事,加上兒子孫少懷跟著沈君兆,孫田和必然是個合格的沈黨。 雍理提到李義海,沈君兆立馬說起孫田和也是因為李義海是禮部尚書,孫少懷是禮部侍郎。這金菩像落在李義海手里,極有可能是孫少懷所為。 那么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和梁銘私下有勾結(jié)的哪里是孫田和,分明是沈君兆。 若平時,沈君兆一準要冷冷來一句:“陛下懷疑便懷疑,又何必欲蓋彌彰。” 但今日他說不出口,一抬眼就是小阿理通紅的眼眶,他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