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頁
艾寧愿冒風(fēng)險。 他壓根兒不會自我保護(hù),完全暴露于大自然的威脅下,易于受到傷害,甚至連他的生殖器都幸免不了,那東西一定始終吊在他的身體外面。另一方面,他卻很強(qiáng)壯,強(qiáng)壯得令人難以置信。我不敢肯定他拉雪橇的耐力比我好,但卻比我拉得猛而快;力量是我的兩倍。他無論在前面還是后面都可以抬起雪橇,繞過障礙。除非發(fā)功,我是抬不起,穩(wěn)不住整車重量的。與他的脆弱和強(qiáng)壯匹配,他還有一種時而灰心喪氣,時而又勇猛進(jìn)取的氣質(zhì):一種剛烈、暴躁的勇氣。這些天來,我們舉步維艱,蝸牛似的爬行,把他折騰得心力交瘁。假若他屬于我的種族的話,我就會把他視為懦夫,但事實(shí)他沒有半點(diǎn)懦弱;相反,我從未見過他那么臨危不懼的人,他隨時都急于玩命,接受懸崖峭壁的突如其來的殘酷考驗(yàn)。 火焰與恐懼,好仆人,壞主人。他要恐懼為他效勞,我卻躲避恐懼,走遠(yuǎn)路繞過去。他兼有勇氣與理智。旅途本來就如此艱難,再去尋找什么安全路線,有何意義? 2月6日。真倒霉。我們費(fèi)了一天的工夫,都沒找到辦法把雪橇拉上山。 雪里夾雜著密集的煙灰,整日都是天昏地暗。當(dāng)我們竭力爬上一塊懸?guī)r時,那兒卻發(fā)生了巨大的震蕩,懸?guī)r震松了我們嵌進(jìn)去的雪橇,我被雪橇拖下五六英尺遠(yuǎn),重重地碰了一下。幸好艾抓得牢,力量大,才避免了我倆滾下20英尺左右遠(yuǎn)的懸?guī)r腳下。在這些冒險中,如果我們哪一個折斷了一條腿,或者一只胳膊,那我們都可能賠進(jìn)去了,確切地說,太冒險了;身臨其境,危險更是令人毛骨悚然。我們身后,冰川低谷煙霧nongnong,白茫茫的一片,那兒,火山熔巖接觸冰層,顯然,我們沒有退路了。明天要試圖從西面攀登。 2月7日。倒霉。我們得繼續(xù)西行。整天都如同傍晚,天昏地暗的。我們嗆傷了,因?yàn)楹粑嘶鹕交液蜔熁鸬木壒省M劫M(fèi)兩天工夫,手腳并用,左沖又突,奮力攀登,還是遇上懸?guī)r峭壁的屏障,一再受阻。艾累得筋疲力竭,憋了一肚子氣,看他的表情,快要破口大罵了,但他還是忍住了。準(zhǔn)是他認(rèn)為大罵大叫不是邪惡就是恥辱。我們出逃的頭幾天,他體弱多病,但他只是躲開我私下哭泣。那里面有個人的、種族的、社會的、性欲的原因;我怎么能讓艾不哭泣呢?要知道他的名字就是一聲痛叫。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艾爾亨朗的時候,就是聽見這聲痛叫,我才認(rèn)識他的。當(dāng)時,聽見一位外星人講話,我就問他的名字,便聽見一個人的喉嚨里冒出一聲痛叫,劃破夜空?,F(xiàn)在他睡著了,他的手臂在顫抖、抽搐,一個強(qiáng)壯的漢子累癱倒了。我們四周,一片冰與巖石、灰與雪、火焰與黑暗的世界,世界在顫動,在抽搐,在低語。片刻前,我看見火山火光沖天,宛若一朵暗紅色的巨花嵌在懸浮于黑暗長空的巨大云團(tuán)的隆起部分。 2月8日。倒霉透了。今天是我們旅途的第20天,自從第10天以來,我們往東毫無進(jìn)展,往西行反倒多繞了20到25英里的路。自從第18天以來,我們沒有進(jìn)展半步,還不如靜坐。就算我們登上了大冰川,有足夠的食物穿過它嗎?這個憂慮揮之不去。再過一兩天我就到了克母戀期,心里的煩躁正在加劇。 2月9日。登上了戈布寧大冰川。今天是我們旅途的第23天,早晨我們剛一出發(fā),就看見離昨夜?fàn)I地僅幾百碼之外,有一條小徑通向大冰川,那是一條捷徑,鋪著火山熔碴,從冰川的石礫地和深谷蜿蜒而出,往上穿過冰崖。我們走上那條小路,仿佛是沿著西斯堤岸漫步。我們登上了大冰川,我們又往東行,踏上了歸途。 艾對我們的成功欣喜若狂,我也受到了感染。然而,冷靜一想,形勢依然嚴(yán)峻。我們站在高原的邊緣,冰隙眾多;有的寬得足以把整座村莊陷進(jìn)去。大冰川表面崎嶇不平,我們拉著雪橇在巨大的冰塊、巖屑堆叢中東繞西拐,巖屑堆是龐大的可塑性冰盾劇烈撞擊火山堆積而成的。斷裂的壓力使山脊呈奇形怪狀,有的像倒塌的塔樓,有的像無腿巨人,有的則像石弩。北面數(shù)英里處,一座山峰高高地聳立在大冰川上,那是一座年輕火山的峰頂,聳立在我們視野之外的6000英尺高的山坡上。 沒有下雪,高空覆蓋著薄薄的陰云。高原的黃昏氣溫是零下華氏4度。腳下是積雪,陳冰與新冰的混雜,猶如亂石堆。新結(jié)的冰滑溜溜的,呈蔚藍(lán)色,躲在白色的光芒背后,不易被察覺。我們下山了好一段路程。在這光滑的冰地上,我跌了個仰面朝天,往下滑了15英尺,艾站在雪橇挽具里,捧腹大笑。隨即他表示歉意,并解釋說,他還以為在格辛星上只有他一人在冰上滑倒過呢。 今天走了13英里。 2月10日。小雪,大風(fēng),氣溫下降。今天又走了13英里,離我們的第一個露營地已有254英里了。平均每天走了10.5英里左右,除開等暴風(fēng)雪吹過的那兩天,平均每天只走了11.5英里。其中75到100英里都是走彎路,無異于原地踏步?,F(xiàn)在我們離卡爾海德,并不比出發(fā)時近多少,不過,我想我們到達(dá)那兒的機(jī)會大多了。 自從走出火山黑幕后,我們雖然勞累、憂慮,但精神并沒有被拖垮。晚飯后,我們又在帳篷里交談起來。本來我很容易對艾的存在視而不見的,由于處在克母戀期,兩人同住一座帳篷,就很難了。麻煩自然在于,他以自己那獨(dú)特的方式,也處在克母戀期,始終處在克母戀期。這準(zhǔn)是一種怪異、低級的yuhuo,不分月日,天天都在蔓延,從不知道選擇性別,yuhuo只是在燃燒,殊不知我就在旁邊。今夜我在生理上對他如饑似渴,難以抑制,再加之我太困倦了,無法將欲望變成催眼狀態(tài)或者別的自律形式。他終于問,他是否冒犯了我?我?guī)е螌澜忉屛业某聊?,我還恐怕他嘲笑我呢。然而,他畢竟和我一樣,也是一個怪人,一個性變態(tài)。在這高高的大冰川上,我們各自都是遺世獨(dú)立,孑然一身:我與我的同胞、我的社會及其規(guī)范隔絕了,他也與他那個世界隔絕了。我的存在已被住滿格辛人的世界所遺棄。最后我們倆平起平坐,彼此都是外星人,都與世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