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丫頭婆子早被打發(fā)了出去, 李夫人便細(xì)細(xì)和潘梅真講了去年之事。

    潘梅真聽完后愣了半晌，回過神后一陣風(fēng)似的從后院奔出來，跑到李明誠屋門前, 剎住腳兒敲門道：“表哥？表哥！”

    李明誠心里全是梅婷, 不知皇后娘娘問的結(jié)果如何, 圣上又會有何反應(yīng)，隨意吃了兩口晚飯便從姑母處請辭回房，書也懶怠看，只躺在床上發(fā)呆。

    他正又發(fā)愁皇后娘娘執(zhí)掌六宮甚是忙碌, 也不知何時才能有所回應(yīng), 便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梅真在外頭急著找他，那說話的聲音都變調(diào)兒了。

    李明誠撐著從床上坐起來穿鞋，一面道：“表弟快進來！”

    他才提上鞋還沒站起來，潘表弟就一溜煙的跑到他前邊，他來不及起身, 便先問道：“什么事兒這么著急？”

    潘表弟沒說話。

    李明誠心中疑惑, 他直起身，又要問一遍，卻看見潘表弟的臉色又是紅又是白又是青, 看他的眼神說不出的復(fù)雜。

    他被潘表弟盯得有些心虛, 試探著問道：“表弟……這是到底出什么事兒了？”

    潘表弟深深吸了一口氣, 問他道：“表哥！你心儀的姑娘是不是……是不是……”

    “難道真的是梅婷？”

    李明誠張張嘴, 發(fā)出兩聲沒有意義的氣音，想要咧嘴笑笑, 又覺得不合適, 和潘梅真兩個你看我, 我看你，站了半晌。

    第二日一早，李明誠和潘梅真兩個照舊一起往翰林院過去，明明是從一個家門口出去，又到同一個地方辦差，兩個人并排騎馬過去，卻生生走出了陌生人的感覺。

    等到了翰林院門口下馬，李明誠和潘梅真兩個在門口磨蹭半晌，轉(zhuǎn)身同時叫了一聲“表弟”“表哥”。

    這一句說完，兩個人又大眼瞪小眼站了一會兒，直到后頭又有人過來，拍他們兩個肩膀問話，他們才回過神和同僚說笑了幾句，各自往座位上去忙活。

    偏巧今日又是輪到他兩個往紫宸殿去記錄，等圣上和諸位閣老尚書們議完了事，眾人都要告退，圣上開口道：“李翰林，你且留下。”

    李明誠心里霎時緊張萬分，顧不得諸人各有深意的目光，住腳應(yīng)了聲“是”，便低頭立在那里，腦海中又轉(zhuǎn)過千般念頭。

    等諸大臣都出了紫宸殿，李明誠方上前立住聽皇上吩咐。

    李明誠感覺到皇上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許久，又嘆息一聲，方道：“潘才人說她早就無意于婚嫁，只想往后入內(nèi)文學(xué)館精心研學(xué)各家典籍，教化宮人?！?/br>
    “她有鴻鵠之志，不想成婚后被困在內(nèi)幃里，李翰林，你眼光甚佳，可惜這樁婚事是成不了了。”

    李明誠腦袋里嗡嗡作響，回蕩著“潘才人說她早就無意于婚嫁”這句話，只憑著本能跪下叩頭謝恩。

    皇上看他如此，想起從前他千方百計想要求娶文君的時候也是寤寐思服，會為了文君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笑輾轉(zhuǎn)反側(cè)。

    如今李翰林還年輕，就聽見心上人無意婚嫁的消息，想來心中也極不好受。

    到底是他欣賞的年輕臣子，皇上便略緩了聲音道：“人各有志，潘才人不愿意出宮成婚，朕若硬要賜婚，不是讓你們成了一對怨偶？”

    “李翰林，京中尚有許多名門閨秀待字閨中，我大燕人杰地靈，出色的女子也不少，等你想明白了，與哪家閨秀情投意合，只管來找朕，朕再給你做主！”

    皇上又許下恩賜，李明誠恭恭敬敬叩首謝恩，便請辭轉(zhuǎn)身出去，憑著本能一步一步往翰林院回去。

    等走到一個轉(zhuǎn)彎處，他被人一把拽住，問道：“表哥！表哥！圣上如何說的？你怎么失魂落魄的？梅婷說了什么？”

    李明誠定神一看，原來是梅真在那兒等他，也不知等了多久，他只顧著走路，并沒注意著轉(zhuǎn)角有人。

    潘梅真見他不說話，又問了一遍，焦急道：“表哥！梅婷怎么說的？”

    李明誠喃喃道：“梅婷說她沒有婚嫁之意，以后想要留在宮中內(nèi)文學(xué)館……”

    他慢慢說著，面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拍拍潘梅真的肩膀，沿著路走了下去。

    李明誠只說了二十余字，潘梅真卻在心里琢磨了足足一刻鐘，才驟然變色，忙著跑回翰林院里，想要再問問李明誠究竟是怎么回事兒，卻被上司逮個正著，只好去整理文書。

    好容易熬到放衙，潘梅真比平日更忙十倍整理了東西去找李明誠，卻看見李明誠屋里幾位上官同僚正圍著他說話。

    前兩日圣上留下李明誠賜婚之事已傳遍全京城，這兩天李明誠魂不守舍的模樣，翰林院的人都看在眼里。

    今日打聽得李明成又被圣上留下，諸人早就等著看結(jié)果如何。

    哪知李明誠回來后比前兩日更愁眉不展，眾人心里早就好奇許久，見是如此，平素和李明成說得上話的人免不得要問上幾句。

    李明誠被人團團圍住七嘴八舌的相問，嘴里的話卻只有一句：“襄王有意，神女無情，若說出人家姓名，壞了人家名聲，也不是君子所為，此事到此便完了?！?/br>
    潘梅真在門口聽了這話倒是心里一松，這時他看李表哥倒有些可憐了。

    是以他便進了屋門，和屋內(nèi)眾翰林庶吉士一一問了好，笑道：“家表兄今日心情苦悶，弟回家去陪他喝上一杯，就先行歸家去了?！?/br>
    眾人見李明誠一臉萎靡，都道很是，又有人勸“天涯何處無芳草”之語，潘梅真都替李明誠一一謝過，把他從眾人中帶了出來回家去。

    兩人一路無話，直到到了家門口，潘梅真才想說話，李明誠卻先他一步開口嘆道：“表妹之言總要告訴姑母才是。”

    “也不知姑母知不知道表妹之心，若姑母不知，一會兒咱們可慢慢著說，別讓姑母太過憂心?！?/br>
    潘梅真心煩意亂了一夜一日，現(xiàn)下心里卻替梅婷可惜起來。

    他把到嘴邊兒的話咽下，和李明誠一起沉默著把韁繩扔給小廝，邁步走到后堂去給李夫人請安。

    行到李夫人院門口，潘梅真便努力讓他面上露出些笑兒，好別愁眉苦臉的讓娘太過憂心。

    他調(diào)整完自己的面色，又扭頭要去提醒李明誠，卻看見李明誠一路上的憂愁神色已是一絲不見，面上掛著往日在家時他特有的表情，除嬉皮笑臉不著調(diào)外，再帶著些漫不經(jīng)心的痞氣。

    潘梅真心里更加可憐李表哥了。

    見潘梅真看他，李明誠朝他咧出一個笑，悄聲沖他說道：“一會兒我說，你別吱聲?！?/br>
    可等進了李夫人屋子，李明誠滿臉堆著笑，行了禮還沒開口，就被李夫人探身一把拉住手，問道：“好孩子，梅婷是不是沒答應(yīng)你？”

    李明誠勉強維持住面上的笑，問道：“姑母怎么看出來的？”

    李夫人眼中盛著對他滿滿的擔(dān)心，摸著他的肩膀安慰道：“明誠，你是好孩子，雖然外人都說你性子古怪，可姑母知道，你看上去什么都不經(jīng)心不在乎，可你心里是最細(xì)的?！?/br>
    “我們家里出過什么事兒你也知道，梅婷她性子和平常女孩兒不同，她不愿意自然有她的原因，不是你不好?！?/br>
    李明誠再也繃不住面上的表情，眼里滾滾流下淚水，又趕緊伸手抹去努力憋住哭聲，哽咽道：“姑母，姑母，梅婷說她不想出宮，不愿意成婚，想要往后在宮里執(zhí)教……”

    “姑母，我是不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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