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r30.明夏的榮光
曲拂兒一清早就被侍女叫了起來,梳洗打扮。 她被人用馬車?yán)杰岳蛩拥臇|宮,待見到盛裝打扮的茉莉之后,兩人寒暄一陣,便一同乘車沿著興安門進(jìn)了那偌大的宮。 曲拂兒以前只見過教皇廳,那座高聳的建筑,在皇城內(nèi)已經(jīng)是讓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了。然而她卻只能用瞠目結(jié)舌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那綿延的紅墻與一眼望去鱗次櫛b的黃金屋檐,難怪會有人說東方是黃金鄉(xiāng)——光是這金h色的屋頂,便已經(jīng)在陽光下照射得讓人睜不開眼睛了。 茉莉告訴她不要擔(dān)心,這只是一場家宴。那少女一身紅色與黑色交織而成的華袍,頭束卻并未像普通女子那樣梳成雙髻,而是戴了鎏金冠。她是帝女,亦是這明夏未來的繼承人,自然而然與他人不同。 只是少女終究是少女心x,曲茉莉只是坐了一會兒便有些坐不住了,她扶著頭上的鎏金冠,對拂兒說,“我讓父皇也叫上了阿靳哥哥和阿項(xiàng)哥哥,還有亞蘭阿叔,這樣你也許不會那么拘謹(jǐn)——拂兒jiejie,你千萬不要緊張的的?!?/br> 然而越這樣說,曲拂兒越是緊張,她只覺得自己胃部好像被人攥緊了似的。 馬車停下了,有人接她們下車,曲拂兒隨著茉莉沿著那長廊緩緩行進(jìn)著,她盯著茉莉的金冠,卻無暇顧及庭院中的景致。 “父皇,母后?!?/br> 而后她聽見茉莉說了,她一路上學(xué)了一些明夏的語言,簡單的詞匯她能聽懂一些了,曲拂兒連忙看向那站在屋內(nèi)的一對中年男女——他們都穿著明h色的衣袍,那便是明夏的皇帝了嗎?拂兒呆呆看著那人,卻是忘了行禮了,若不是茉莉輕輕推了她,她連忙按照明夏的禮制向那人行了禮,隨后又向他身邊的婦人行了禮。 她張張口,卻不知道該如何問候,方才路上茉莉教她的明夏話,忘得一干二凈。 “瞧把這孩子緊張的?!边€是那衣著華貴的婦人上前拉了她的手,她講著拂兒能聽懂的卡斯法尼亞大陸的語言,“你就是拂兒,快讓我看看?!?/br> “陛下,您快看這孩子,多像當(dāng)年的阿姐——”那婦人一臉慨嘆,她眼中竟淺淺泛了淚了,“我第一次見阿姐時,阿姐也便是這樣的年紀(jì)?!?/br> 然而被喚作陛下的男人卻只是定定看著拂兒,他未曾開口,那眼神格外的悲戚。 曲拂兒想到了亞蘭,是的,亞蘭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便是用著那樣的眼神,仿佛通過她在追溯著誰。 她要怎樣才能告訴他們,我不是曲茉莉,不是你們當(dāng)年認(rèn)識的那個山北郡郡主呢? 她們?nèi)肓俗岳蛞o緊挨著拂兒,而后亞蘭和他的兩個兒子也來了,皇上和皇后坐在首位的榻上,茉莉與拂兒坐在右側(cè),亞蘭與阿靳和阿項(xiàng)坐在左側(cè)。侍女們陸陸續(xù)續(xù)端上來了食材,精美異常。拂兒小聲問茉莉,不是說是家宴嗎? “這就是家宴呀。”茉莉偷偷告訴拂兒,“若是初一十五的大宴,排場b這要大好多呢!” 曲拂兒望著周圍,坐在角落里撥弄著弦樂的樂姬們,垂眉低目的仿佛自己只是背景一般。而那些皮相白凈的佞臣也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在角落,然而待主子們稍有需求,便仿佛心有靈犀一般上前服侍了。這龐大而復(fù)雜的宮廷系統(tǒng)讓曲拂兒感到惴惴不安,然而在座的主角們,卻格外習(xí)以為常了似的。 “拂兒,你的名字是叫拂兒,對嗎?”那明夏帝國最為神圣的男人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意外的很普通,沒有什么辨識x,曲拂兒心想。 “是的,陛下?!鼻鲀哼B忙回答。 “來到明夏這幾日生活還習(xí)慣嗎?”那人清清淡淡的問。 拂兒連忙應(yīng)答,“周圍人對我都很好。” “嗯。”陛下似乎并不是一個愿意多言的人,反而他身邊的皇后見了,接過話,“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就盡管和我們說。對了,陛下,您看拂兒遠(yuǎn)道而來,料她對我們明夏的事務(wù)也并不太過了解,不如安排幾位老師給她?” “啊呀母后,怎么拂兒jiejie剛到明夏沒多久你就要給人家安排老師啊,我還想讓她陪我多玩一玩呢,我可以帶她四處走走呀?”茉莉連忙說。 “胡鬧,都是要成親的人了,怎么還這么沒大沒小?!被屎髮櫮绲恼f著。 茉莉看了阿靳一眼,臉頰泛了紅,她扭扭捏捏的說,“誰說要嫁了呀……” 皇上看著茉莉和阿靳,笑呵呵的說,“阿靳和茉莉的婚事,也不易拖太久了。朕讓人選個良辰吉日就把這事兒辦了吧?!?/br> 亞蘭抱拳感謝皇恩,而那個未來即將成為駙馬的人,卻鬼靈精怪的沖茉莉眨眨眼,對方則回應(yīng)他一個鬼臉,坐在一旁的曲拂兒看了,只覺得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是那樣讓人的歡喜。 皇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了坐在一邊的阿項(xiàng),“阿項(xiàng)過幾年也到了婚配的年紀(jì),可惜朕卻沒有另外一個女兒指配給你啦。” 阿項(xiàng)連忙擺擺手,他看了看阿靳,又看了看茉莉,笑嘻嘻的說,“我才不要娶媳婦兒管著我呢,就不勞陛下阿叔費(fèi)心啦?!贝蠹抑划?dāng)他還是個年輕的小子,不懂那男女之間的事情,于是眾人便哈哈一笑了之。 “阿項(xiàng)的心思還天天都是掏鳥窩獵兔子呢,他哪里知道娶媳婦兒呀。”茉莉噘著嘴說,今日最歡喜的人是她,最得意的人也是她。和阿靳哥哥的婚事終于被拿到臺面上來說了,她心里歡喜得很。 舞姬們適時出了場,是熱絡(luò)的胡騰舞,領(lǐng)頭的舞姬在場中旋轉(zhuǎn)、旋轉(zhuǎn),舞姿妖嬈而迷人。這是先帝統(tǒng)一明夏后從他國傳來的異域舞蹈。 亞蘭看著這一屋人和氣融融的樣子,他端起酒碗,淺淺的抿著,思緒卻飄到不知何年。 先帝無疑是個偉大的人,他有著一個君王都應(yīng)擁有的雄才偉略,也有著一個君王會有的好大喜功,他是有好大喜功的資本的,亞蘭心想,畢竟他結(jié)束了明夏大陸四分五裂的日子。他在迷醉中瞇起眼睛,看向現(xiàn)在的這個皇上。他無疑是幸運(yùn)的,因?yàn)樗匀欢坏睦^承了這個國家的天下太平。 先皇終究還是選擇了自己最為疼愛的小兒子,他是庶出,并非嫡長子,先皇的固執(zhí)為未來他的繼位埋下隱患。而那時又有誰能想到最后站出來支持皇帝登基的卻是封地為山北郡的郡主茉莉呢? 曲拂兒并不知曉過去,她也不需要知道。亞蘭心想,皇上定然會優(yōu)待她,為她尋得一門上好的親事,讓她一生衣食無憂。 又或者那是因?yàn)樗睦⒕巍?/br> 更或者是因?yàn)閯e的什么,亞蘭不知道。 真相重要嗎?亞蘭望著舞池中飛速旋轉(zhuǎn)的舞姬,他覺得自己興許是太高興了,這太平盛世,他有些醉了,人醉了之后,就容易胡亂的想些什么。他有些恨那個軟弱的皇帝,他太過輕易就接受了這一切的榮光,他未曾經(jīng)歷戎馬,卻繼承了他父親好大喜功的性子。 他命人廣建宮殿、園囿,搜羅天下珍惜美物運(yùn)來山北郡,于是便有了這豪華的宮。 而自己卻沉溺在忠君愛國的謊言之中,就這樣垂垂老矣。 阿項(xiàng)一邊喝著酒,一邊平靜的看著自己的父親。 又是那種表情了,他想,他太過熟悉父親的那種表情了。 周圍場景愈發(fā)熱絡(luò),父親臉上的那種寂寞就愈發(fā)明顯。 他與自己的哥哥不一樣,阿靳好動,自然而然也就不會注意到父親偶爾面容上的滄桑與無奈。可是阿項(xiàng)不是,他知道亞蘭心中總有一股無處宣泄的情緒,縱然那是什么他不知道,他覺得若是有一天那種情緒爆發(fā)了,也許會像烈火一般將這一切都燃燒殆盡。 他隱約覺得那事情會和曲拂兒有關(guān),會和那個他從未謀面過的山北郡主茉莉有關(guān),只是父親從來不肯和他說,他自然也就不去開口問了。 曲拂兒低頭看著自己的酒杯,那之中的葡萄美酒甜甜的,可是喝多了便容易上了頭。她醉了,見眾人其樂融融,便起身往外走了去。她熱,也許是因?yàn)槟菢非^熱烈了,讓她覺得鬧哄哄的。 她繞到樓外的園子里,花已經(jīng)謝了,只剩下怪奇嶙峋的假山石。她在艾利瑪從來沒見過這種園景,便好奇的上前摸了摸那石頭,竟有些扎手似的。 “你沒見過嗎?” 卻忽然聽見有人在她身后說,她連忙收回手,像是做壞事被人抓到現(xiàn)場似的,而后轉(zhuǎn)身,看見來人,連忙恭敬的說,“皇后娘娘?!?/br> 那母儀天下的女人此刻卻遣了別人,只身一人來到園中,望著她。 “拂兒,來,陪我說說話?!?/br> 她溫和的對曲拂兒笑著,伸出手。 曲拂兒陪她一同在園子中走著,她心想若是自己母親還活在明夏,也許便是這樣的雍容華貴吧。她深深吸著那女人身上的香氣,縱然她從小在全是女人的雀屋中長大,可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像她這樣美,這樣溫柔,這樣雍容。 “……阿姐也是個福薄的人啊……”皇后輕輕說著,“我第一次見阿姐的時候她和你現(xiàn)在年紀(jì)差不多大,她那會兒已經(jīng)是山北郡的郡主了,而皇上剛被立成太子?!?/br> 拂兒靜靜聽著,她不懂皇后為何忽然想對她說些這個。 “先帝有五個兒子,拂兒,你知道五個兒子意味著什么嗎?”皇后問她。 拂兒搖頭,“我不知道。” “意味著你出生起就有四個人注定要和你一起爭搶皇位。”皇后輕輕笑說,“可是陛下是先帝最寵愛的兒子,那又有什么辦法呢?先帝要立他為太子,那又有什么辦法呢?” 那個婦人精妙的將這一切推諉于先帝的任性,拂兒心想。而她與她的丈夫卻仰仗在這種任性下成為了這個國家的王與王后。 “你的母親是站在陛下這一邊的,陛下是她唯一的親弟弟,她不站在陛下這一邊還能站在誰那一邊呢?”皇后輕輕撫著拂兒的手,“可是阿姐太不幸了,她在出游時失蹤了,陛下派去尋找的人回來稟報說在南部的沙漠中發(fā)現(xiàn)了陪同的尸體,卻唯獨(dú)找不到了阿姐。我們都以為阿姐卷進(jìn)了流沙,或者是在沙漠中迷了路而死?!?/br> “她為什么會去南部的沙漠呢?”拂兒忽然問,她在那婦人的眼中發(fā)現(xiàn)一抹意想不到的神色。 “沒有人知道,也許是因?yàn)樯奖笨ぬ罅?,而你的母親,她從小就喜歡在山北郡附近巡視?!被屎蟮哪樕显俣然謴?fù)成了笑容,“亞蘭有沒有帶你們?nèi)ヂ狅L(fēng)樓,那是阿姐當(dāng)年最喜歡的市肆?!?/br> 拂兒點(diǎn)點(diǎn)頭,她卻越發(fā)覺得奇怪。她問過亞蘭,問過皇后,然而他們的反應(yīng)都是支支吾吾。他們口中滿是對自己母親的崇敬與愛,卻對她失蹤之后的經(jīng)歷語焉不詳。 這合理嗎?拂兒心想,她雖然是個涉世未深的姑娘,然而從正常人思考的角度來看,這并不合理。 “拂兒,你既然回了明夏,就把這里當(dāng)做是你的家?!被屎笳J(rèn)真的說,“山北郡曾經(jīng)是你母親的封地,陛下思姐心切,便將皇城也移到了這里——”皇后環(huán)視四周,“陛下對阿姐是真心的好,你一定要相信這一點(diǎn)。” 曲拂兒望著那眼神真切的婦人,她點(diǎn)頭,“是,拂兒知道了?!?/br> “陛下命我為你選上幾位老師,我想想呀,我們的語言是要學(xué)的,還有些什么呢?”皇后見拂兒安靜懂事,便再度笑了起來,“你有什么想法嗎?” 曲拂兒卻忽然說,“我想拜亞蘭將軍為師?!彼匆娀屎篌@訝的表情,大抵她是沒有意料到自己竟然要選一個武官為師吧。 “好端端一個姑娘家,為什么要拜個將軍為師呢?”皇后問。 曲拂兒卻說,“我沒有什么別的能耐,以前在艾利瑪唯獨(dú)每天練習(xí)的只有一把龍槍——我不想荒廢了它,還請您能允許。” 不知道為什么她隱約覺得似乎這偌大的明夏,只有亞蘭將軍是真心歡喜她回來,那沉默的皇上,還有這多言的皇后,讓她多少有些心慌。 皇后凝視了她一陣,忽而輕巧的笑了,“這便是你的請求嗎?” “是的?!狈鲀夯卮?。 “那我便允了你?!被屎笳f,她有些憐憫的望著拂兒——不過是個異鄉(xiāng)回來的野丫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