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高懸，夜涼如水。

    程朗一個人獨坐在書案前，躍動的燈火明明滅滅，他還在想剛才程逸跟他說的那一番話。

    這小子平時不吭聲不出氣的，一高事情就高了個大的。全長安城的人都曉得程鐘兩家要結(jié)親的，這下可怎麼跟鐘太后交代？怎麼跟承恩侯府那邊交代？程朗感到一陣頭疼……

    或許可以跟鐘毓商量商量？鐘毓對他這個meimei向來也是寶貝得很，怕是少不得要大動肝火。

    不過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斯文人，程逸皮糙rou厚的就算被他揍一頓應(yīng)該也無妨。

    沐浴之後昔星河身上還沾著水汽，幾縷發(fā)絲貼在他泛紅的臉上，程逸推門進(jìn)來看到他的樣子覺得自己有點上火，口乾舌燥，逃一樣的急匆匆跑進(jìn)了隔間去沐浴。

    昔星河聽著里面的水聲，抬手摸了摸自己發(fā)燙的耳朵。他目光灼灼地望向程逸的方向，雖然什麼都看不到，但是昔星河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笑容。

    鐘毓正要準(zhǔn)備吹燈休息的時候又聽到了外面有敲門聲，打開門見到程朗站在廊下，還穿著白天那套半新的玄色直袖常服，領(lǐng)子半翻，乍一看竟有幾分京中紈絝的模樣。

    「思退還不睡嗎？」

    鐘毓注意到程朗伸手摸了摸鼻子，這人不自在的時候好像就會有這麼個小動作。

    「有點要緊的事情須得跟博雅商量商量?！?/br>
    程朗又不自覺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被外面的夜風(fēng)一吹鐘毓冷得一激靈，側(cè)開身示意程朗趕緊進(jìn)屋，關(guān)上門之後披了件外衣才坐下來跟程朗說話。

    「什麼事情這麼要緊？這都子時了?！?/br>
    鐘毓說著以手掩面打了個哈欠，他是真的有些困了。

    「有言在先，待會兒我說完之後你可千萬別惱?！?/br>
    程朗看了一眼鐘毓，又找補(bǔ)了一句：「你就算惱，也千萬別動手……」

    「看來定然不是什麼好事了。」

    「這事委實有些難以啓齒卻又不得不說，我這也是沒辦法，可程逸那小子求到我這兒來了我也不能不管他?！?/br>
    「還跟程逸有關(guān)？」

    「不是跟程逸有關(guān)，就是程逸的事情。鐘姑娘最近可好？身體可痊癒了？」

    「你打聽蘊(yùn)兒做什麼？到底什麼事情？思退不妨直言?！?/br>
    鐘毓又打了個哈欠，眼角泛起些水光。

    「程逸說他要退親?！?/br>
    程朗眼一閉心一橫，終於說到了關(guān)鍵上。

    鐘毓一下子不困了，抬起頭直直地看向程朗。

    「程逸說他要退親，他不能娶鐘二姑娘?！钩汤视悬c心虛地又重復(fù)了一遍，身體不自覺地往後靠。

    鐘毓并沒有如程朗預(yù)料的那樣大動肝火，他只問了三個字：「為什麼？」

    「鐘姑娘蕙質(zhì)蘭心，程逸他自認(rèn)不堪造就實非良配……」

    越到後面程朗的聲音越小，鐘毓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別扯這些，說實話?！?/br>
    程朗支支吾吾了半天，實在找不到什麼委婉的說辭。

    「程逸，咳，程逸他說他現(xiàn)在才知道自己其實不喜歡女兒家，他心之所向情之所鍾另有其人……」

    把實話說出來之後，程朗反而松了一口氣，他現(xiàn)在就等著鐘毓沖出去把程逸那個混賬小子胖揍一頓，但是鐘毓卻并沒有動作。

    鐘毓沈默了一會兒之後才反問程朗：「你是說，程逸其實也是個斷袖？」

    程朗無言地點了點頭。

    等等，為什麼是也？

    鐘毓只淡淡地說了句：「這件事你容我想一想?！?/br>
    直到回到自己的睡房，程朗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

    就這樣了？鐘毓的反應(yīng)為什麼這麼……平靜？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星河，你睡著了嗎？」

    程逸從隔間出來的時候看到昔星河已經(jīng)躺在了床上，他放輕了手腳走過去，低低地問了一句。他低下頭看見昔星河的半張臉都掩在被子里，眉眼舒展呼吸綿長，似乎是已經(jīng)睡熟了。

    昔星河的眉眼是怎樣的？程逸覺得自己這些年來念的文章都不足以形容，他所能想到的字詞都如此片面如此淺薄。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在觸碰到昔星河的眉梢之前堪堪停住了。

    程逸深吸一口氣，慌張地收回了手。

    昔星河卻突然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程逸。他眼神朦朧，薄唇微張，程逸的喉頭動了一下。

    「你睡外面還是睡里面？」昔星河一只手撐在床上，半支起身子問程逸。程逸又瞥見昔星河半開的衣領(lǐng)下面一截鎖骨，他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轉(zhuǎn)過身去吹了燈。

    一片黑暗中傳來哐當(dāng)一聲，程逸狠狠地撞到了床柱上。

    「我沒事，我沒事?！钩桃菸嬷约旱念~頭，不受控制地留了幾滴眼淚，整個人都是暈的。

    「星河，你往里面睡一點，我睡外面?！钩桃菹崎_被子的一角，自己鉆了進(jìn)去，被窩里還有昔星河剛才留下的t溫。

    更深露重的寒夜，程逸覺得自己熱得快要著火了。

    「程將軍之前提到的阿寧是誰？」

    昔星河翻了個身面朝著程逸這邊，單手枕著頭，開始與程逸閑聊。

    別看程逸在程朗面前什麼話都說出來了，到了昔星河面前其實還是慌得不行，他僵直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恨不得把手腳全都縮起來。

    聽到昔星河問起云霽，他緩緩地開始講述云霽還在世時的事情，整個人才慢慢的放松下來。

    「小叔他這次回京之後才知曉云霽哥哥已經(jīng)不在人世的消息，他當(dāng)時好像特別傷心，我原來從沒見過小叔這麼難過的樣子?！?/br>
    說到最後，程逸的聲音變得很低沈。

    昔星河嘆了口氣之後緊緊握住了程逸的手。程逸又呆住了。

    他拉起程逸的手放到唇邊，在他手背上落下輕輕的一吻之後說：「無常難得久，惜取眼前人?！?/br>
    程逸只聽到轟的一聲，感覺上元節(jié)時整個長安城的漫天煙火都在自己的腦子里面瞬間炸開。

    他猛地翻過身將昔星河圈在了懷里，兩人鼻尖對著鼻尖，黑暗中昔星河看到程逸的眼中有燦爛熾熱的光芒。

    「星河，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br>
    昔星河伸出手抱緊了程逸，程逸的身軀似乎匯聚了人世間所有的溫暖。

    他把頭埋在程逸的頸窩，貪婪地吸了一口氣。

    「那日在城外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程逸抿了抿自己的嘴唇，他覺得自己有千言萬語要告訴昔星河，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昔星河被他的樣子逗樂了，他的指尖撫上程逸的眉毛，緩緩地摩挲，笑道：「程世子不是口才很好的嗎？」

    下一刻他就笑不出來了，程逸的反應(yīng)明確地告訴昔星河他撩出火來了。

    屋子里一下安靜得只能聽見兩人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天雷g動地火往往是一瞬間的事情。

    程逸現(xiàn)在知道了，昔星河的唇b春天里殷紅的櫻桃還要甜蜜，b他此生飲過所有的佳釀都要醇美，他覺得此時的自己就是沙漠里乾渴已久的旅人，貪婪地攫取著綠洲里的甘泉。

    世間風(fēng)刀霜劍，有些人為了心中的那一束微光便可一往無前九死不悔。

    他從此有了軟肋，他從此有了鎧甲。（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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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從此有了軟肋，他從此有了鎧甲。」一句網(wǎng)上看到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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