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可憐之人可恨之處
是日,承恩侯府。 今天的鐘家依然是j飛狗跳的一天,原因無他,自封城那日開始,就沒有人再見過承恩侯的影子。 一開始的時候鐘夫人以為他是在哪個狐貍精哪兒絆住了,畢竟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種事情。 鐘夫人當(dāng)年也是不依不饒的,直到兩人鬧得是離心離德相敬如冰。 丈夫既然指望不上,長女出嫁之後,鐘夫人的全副心思就撲在了一雙兒女身上,然而這些年鐘毓和鐘蘊兩人竟也跟自己越來越疏離冷淡。 承恩侯不在的這幾日,鐘夫人天天坐在家中唉嘆身世,想著想著就悲從中來,但到了第四天承恩侯還沒回來,鐘夫人終於坐不住了。 其實鐘夫人巴不得承恩侯早點死了讓鐘毓襲爵自己好做老太君,但她也知道一筆寫不出兩個鐘字,承恩侯要是高出什麼荒唐事情,鐘家上上下下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鐘夫人做了這麼多年當(dāng)年主母,腦子清醒不鉆牛角尖的時候其實還是頗有些手腕和決斷,立即打發(fā)了人去鐘侯爺常去的地方找。鐘侯爺以為自己保密功夫做得好,其實早被鐘夫人摸了個底兒掉。 派出去的人帶回來的消息都是沒找到侯爺,鐘夫人氣得轉(zhuǎn)過頭就數(shù)落兩個姨娘是不頂事的擺設(shè),才讓鐘侯爺被外面那些花紅柳綠迷了眼。 兩個姨娘心里自然是不服的,但都不敢吱聲。畢竟鐘侯爺平日里是不管後院這些事情的,她們都是要看著鐘夫人的臉色過日子的。 鐘蘊睡醒之後想想自己一個多月沒回過家,還是該去看看鐘夫人的,磨磨唧唧地收拾了一番才去給鐘夫人請安。 其實鐘蘊記得自己小的時候鐘夫人對她和鐘毓是極為慈愛的,但後來鐘夫人就越來越魔障。 這年頭講的是三從四德,遇到渣男也沒有離婚這一說,鐘蘊覺得鐘夫人這都是給憋出來的毛病。 鐘蘊一方面同情鐘夫人,女子生在世間本就活得艱難,何況這是個封建禮教壓死人的年代,但一方面又覺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鐘夫人實在太能作,有時候做出來的事情直叫人恨得牙根兒癢癢。 剛剛走進(jìn)鐘夫人的院子鐘蘊就聽見鐘夫人在罵人,嚇得鐘蘊拉起映雪的手就要往回跑。 映雪定住腳步反手拽住了鐘蘊,小聲勸道「姑娘,你來都來了哪有在門口走了的道理,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呢,到時候太太曉得了還不得把我往死里打呀,你就當(dāng)可憐可憐我吧。」 鐘蘊對自己身邊的人最是心軟,聽映雪這麼一說只好硬著頭皮往里走。 鐘夫人一個月沒見鐘蘊,自己的女兒怎麼會不掛念,但一開口說話就變了味道:「你還知道有我這個娘呢,一個個都本事得很,都往外跑,都不著家,哪天我死在這兒爛了臭了怕是都沒人知道!」 鐘蘊被這一番話刺得太陽xue直跳,她咬了咬牙,沒接這話頭,行了個禮之後直接道「母親講話中氣這麼足,想來身子是好得很的。女兒就先告退了,不打擾您和姨娘們敘話。」 鐘蘊說完就要走,她已經(jīng)用盡所有的克制才沒有跟鐘夫人當(dāng)場吵起來,這年頭頂撞父母那是大大的忤逆不孝,鐘蘊只能在內(nèi)心自我勸解道自己一個文明的現(xiàn)代人不要跟鐘夫人一般見識。 鐘夫人覺得鐘蘊來了就走是存心給自己沒臉,丈夫?qū)ψ约翰缓镁退懔?,想到連從小嬌養(yǎng)的女兒也這樣對自己,鐘夫人心里一股邪火蹭的一下就竄了起來。 她隨手抓起邊上的茶盞就朝著鐘蘊的方向砸了過去。 鐘蘊聽見身後的響動回頭看了一眼,地上濺起的碎瓷片正好從她細(xì)嫩的臉龐上擦過,鐘蘊的臉登時血流不止。 屋子里伺候的下人連帶兩位姨娘嚇得當(dāng)場跪了滿地,看到鐘蘊臉上的傷口,鐘夫人自己也傻了,她本沒有想要傷害鐘蘊的意思。 人在經(jīng)歷特別劇烈的痛苦時其實是不會馬上感覺到疼的,鐘蘊感覺到有血滴到了自己的領(lǐng)子里,但她整個人都是木的,有那麼一刻靈魂似乎抽離了rou身,冷冷地俯視這一切。 鐘蘊只靜靜地看著歇斯底里的鐘夫人,眼神里透著憐憫和疏離。 曾經(jīng)有一個她如今再也見不到的人對她說過「其實父母也不過是在這塵世間跌跌撞撞尋找自我的普通人,這樣想也許你就能原諒他們了?!?/br> 鐘蘊突然想起了這句話,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原諒鐘夫人,但她此刻感覺鐘夫人可悲極了。 鐘夫人在豆蔻年華憧憬一生時又何曾想到過自己的一輩子會活成這個樣子? 映雪是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她見鐘蘊伸出手想要摸自己臉上的傷口,連忙拉住了鐘蘊的手「姑娘,使不得,亂碰可是會留疤的?!?/br> 現(xiàn)在鐘蘊半張臉到脖子上都染紅了,映雪不敢碰到她的傷口,拿著手帕想要幫她擦掉周圍的血跡。 見映雪的眼睛都紅了,鐘蘊還咧嘴笑了笑,安慰道「哭什麼,受傷的是我又不是你?!?/br> 結(jié)果這下扯到了傷口,鐘蘊疼得閉上眼嘶了一聲。 本來她不安慰還好,這一安慰高得映雪的眼淚刷的一下就落下來了。映雪草草地抹掉了臉上的眼淚,她手上沾著鐘蘊的血,擦得自己臉上到處都是。 「姑娘,咱們趕緊去看大夫?!褂逞┻@會兒也管不上什麼主仆尊卑了,拉起鐘蘊的手就往外走。 她只覺得鐘夫人已經(jīng)瘋了,得趕緊遠(yuǎn)離這個是非之地。 鐘蘊沒說話,任由映雪拉著自己走了。 映雪一邊走一邊落淚,嘴里還念叨「都怪我,剛才姑娘不想來我就不該勸的,姑娘要不是聽了我的話去給太太請安也不會受傷。」 鐘蘊這會兒才開始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疼,疼得她眼淚直掉。 直到鐘蘊和映雪兩人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鐘夫人嘴里還喃喃地念著「蘊兒,蘊兒……」 片刻過後,她好像終於反應(yīng)過來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事情,急急忙忙站起身就往外追去,一邊跑還一邊喊著鐘蘊的名字,沒幾步就兩眼一黑暈倒在了地上。 鐘毓回府時看到的就是這麼個兵荒馬亂的局面,父親承恩侯不見蹤影,母親鐘夫人不省人事,meimei鐘蘊臉上的傷口足有一指那麼長。 暈倒的鐘夫人被姨娘和丫鬟們一起七手八腳地抬到了床上沒過一會兒鐘毓就回來了。葉姨娘嘴皮子利索,幾句話把事情跟鐘毓交代了大概。 承恩侯不在,鐘夫人又病倒了,鐘毓自然成了這侯府里話事做主的人,他回來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派人去請大夫。 自從先帝登基之後,承恩侯府定期有太醫(yī)院來請平安脈。原本是沒有這個規(guī)矩的,但先帝說自己已沒有機會再侍奉父母,皇后這邊總該多盡些孝道。 鐘毓曉得這幾天太醫(yī)院最好的太醫(yī)都在驛館走不開,便打發(fā)人套上最快的馬車去了仁濟堂。 仁濟堂是傳承了百年的老字號,在太醫(yī)院之前鐘家經(jīng)常請來看診的就是這家的大夫。 鐘夫人躺在床上有這麼多人看著,鐘毓也做不了什麼,趁著等大夫的功夫他急急地去找受了傷鐘蘊。 鐘蘊在自己的屋子里,剛才她滿臉是血地走進(jìn)來把顧瑤光嚇得不輕,顧瑤光好在捂住了嘴才沒大叫出來。 「別怕,我沒事。」鐘蘊勉強扯了扯嘴角算是有個笑容,坐到椅子上就定住不動了。 映雪卻是急得不行,她向顧瑤光求助「公主殿下,您勸勸姑娘吧,她不愿意去看大夫?!?/br> 「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這是在哪兒弄的?」顧瑤光問道。 「太太也不知道做什麼發(fā)那麼大的火,朝著姑娘砸杯子,那碎瓷片濺起來飛得老高正好劃到了姑娘的臉?!褂逞┱f著感到不忿極了,哪有這樣當(dāng)娘的。 鐘蘊拿著塊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之前咸澀的淚水滴到傷口里還挺疼的。其實她也不是很難過,可惜這生理性的眼淚她控制不住。 但看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了,鐘蘊的眼淚金貴得很,映雪和顧瑤光都是頭一回看見她哭,兩個人都以為她是傷心極了。 沒多久鐘毓也來了,映雪又連忙讓鐘毓去勸勸鐘蘊。 鐘毓坐到鐘蘊身旁,看到鐘蘊臉上的傷口眉頭一下就皺起來了,他握住鐘蘊的手輕聲說「大夫馬上就來了,別怕,萬事有哥哥在這兒。」 「你們別這樣,這麼個口子死不了人的。」鐘蘊不甚在意道「我沒有哭,可能是眼睛下面哪里被劃到了才一直掉眼淚的?!?/br> 聽見鐘蘊這麼講,顧瑤光也不駁她,只順著她哄著她說「那待會兒大夫來了咱們讓大夫瞧瞧吧,可別落下什麼迎風(fēng)流淚的毛病?!?/br> 鐘蘊這會兒也沒再向之前那樣抗拒看大夫了「其實這也未必是壞事,臉上這麼大個疤,肯定沒人敢娶我了,這下再沒法催我嫁人了?!?/br> 鐘毓聽著鐘蘊這一番說辭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他搖搖頭道「不嫁人就不嫁人,大夫還是要看的,不會留疤的?!?/br> 怎知鐘蘊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看了看顧瑤光,又看向鐘毓,淡淡地道「哥,這些事情咱們都做不得主,要是我說了能算,我之前壓根兒就不會上程府的花轎?!?/br> 鐘蘊說話的時候低下了頭,誰也看不清她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