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下雨天送客
承恩侯府的人心里都知道,這侯府的天已經(jīng)變了。這些日子大家忙前忙後cao持的是鐘夫人的喪儀,按大夫的說法,橫竪也就是這個月的事。 鐘夫人自那日暈倒之後就一直臥床不起,於是仁濟(jì)堂的大夫每日都來。鐘毓信不過太醫(yī)院,太醫(yī)院的人每個月上門診一次平安脈,從沒有說過鐘夫人的身體有什麼問題。 雖然鐘毓跟鐘夫人兩人關(guān)系僵持,但該請大夫還是得請。 這幾日鐘夫人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即便沒有人敢跟她講實話,她心中也隱約有些預(yù)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程將軍還在偏廳沒有走,夫人醒來之後又叫三爺過去見她,侯府的人都知道鐘夫人和鐘毓之間雖是母子卻連仇人都還不如,現(xiàn)在侯府說了算的人是鐘毓,沒有人愿意去觸這個霉頭。 最後還是良吉去偏廳找的鐘毓,鐘夫人病倒之後不再顧得上打殺他,鐘毓便召他回府了。 良吉躲在外面過了幾天自在日子,一回來就變成了侯府里炙手可熱的人物,畢竟鐘毓的心腹沒有幾個,大家都琢磨著良吉這小子以後應(yīng)該就是侯府的大管家。 鐘毓雖然嫌棄良吉嘴碎嘮叨的性子,但在外人面前良吉還是進(jìn)退得當(dāng)拿的出手,他走進(jìn)偏廳與二人行過禮之後恭敬道「郎君,太太醒了,說是想要見您。」 外面的雨下得愈發(fā)厲害,程朗覺得自己有點尷尬,好巧不巧他今日是騎馬來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日行千里的良駿千金難求,些許風(fēng)雨自然不在話下,但程朗沒有在雨中策馬的習(xí)慣。 行軍時條件艱苦也就算了,這會兒為什麼要去遭這份罪? 現(xiàn)在程朗有些後悔自己頭腦一熱就冒冒失失跑過來找鐘毓,兩人見了面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 鐘夫人病重的傳言既然不假,鐘毓肯定沒有空招呼自己。偏自己又空著手就來了,無論去不去探病似乎都已經(jīng)失了禮數(shù)。 鐘毓轉(zhuǎn)過頭便看見程朗一張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臉,他無聲地遞給良吉一個眼神,良吉立刻會意退了出去等在門外。 「思退有話要說?」鐘毓問道。 程朗遲疑了一下之後才開口「現(xiàn)在外面流言四起,全是關(guān)於承恩侯府的,不知博雅可有耳聞?」 鐘毓眨了眨眼,笑道「沒想到程將軍也是來打聽我的婚事的?」 沒想到會被人說中心思,程朗連忙否認(rèn)「好歹相識一場,你家出了這麼大的事,難道我不該關(guān)心一下?我看你似乎愁得很?!?/br> 這些天旁敲側(cè)擊里外打聽的人不少,有向未來的承恩侯示好的,有意圖跟侯府結(jié)親的,還有想要做侯府這單大買賣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太多人想要知道接下來風(fēng)往何處吹。 這還是頭一個有人問鐘毓好不好的。 程朗行事磊落,為人赤誠,鐘毓心中卻莫名煩躁,這才見了幾次就算相識一場就敢掏心掏肺,這人又蠢又呆早晚要吃大虧。 鐘毓沒有再笑,他淡淡道「家母確實病重,侯府現(xiàn)在不宜待客,我安排馬車送你回去吧?!?/br> 主人家雖不曾端茶,但這很明顯是要送客的架勢。 程朗習(xí)慣性地摸了下鼻子。自己肯定是又說錯話了,但究竟是哪里錯了? 剛剛還說等雨停了再走,現(xiàn)在又要把自己往這麼大的雨里趕,程朗暗自腹誹,這人也未免太喜怒無常了些。 兩人說話時沒有關(guān)窗,忽見風(fēng)雨中有人撐著一把半舊的油紙傘閑庭信步,程朗定睛一看,不是慧一又是誰。 慧一來過承恩侯府幾趟,雖然不是所有侯府的的下人都見過他,但門房卻是認(rèn)識慧一的,畢竟這麼好看的和尚實在沒見過。 門房知道慧一肯定是來找鐘毓的,直接就放人進(jìn)來了。 鐘毓立即打開門迎了出去,慧一走到廊下施施然收起油紙傘,才雙手合十與程鐘兩人行了個禮。 慧一冒雨而來,卻不見絲毫狼狽,連衣角都沒有沾濕一點,他笑著與程鐘二人寒暄「沒想到程施主也在,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不知怎的,鐘毓又想起之前在宮中慧一說的那句紅鸞星動,總覺得這和尚最近陰陽怪氣得很。 慧一這趟下山是被鐘毓飛鴿傳書叫來的,鐘毓絲毫沒有跟慧一客氣,在信中直言這回等著他來救命。 「貧僧這回又是來救誰的命?」慧一問鐘毓。 「別折騰你的傘了,還用得上。」鐘毓盯著慧一手中的傘看了一眼「家母前兩日突然就病倒了,太醫(yī)院和仁濟(jì)堂都說……」 鐘毓說到此處停頓了一下「他們都說油盡燈枯,時日無多。所以我想請你再看一看?!?/br> 慧一無言地點了點頭,心道太醫(yī)院自不必說,仁濟(jì)堂也是長安城首屈一指的醫(yī)館,鐘毓叫自己來無非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程朗剛才便要告辭,這會兒更不愿意多留了,自己一個非親非故的外人在這里杵著完全是多余。 結(jié)果慧一卻道「程施主且留步,待貧僧替鐘夫人看診之後可否與施主一敘?」 程朗聞言詫異地望向慧一,鐘毓皺著眉道「程將軍還有公務(wù)在身,不便再此久留。」 慧一臉上一如既往地掛著高深莫測的微笑「當(dāng)真是有要事,還請程施主務(wù)必等一等?!?/br>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程朗只好點點頭表示自己暫時不會走,反正他回去了也只有個爛攤子在等著自己。 鐘毓數(shù)次送客未遂,領(lǐng)著慧一往鐘夫人那邊去了。程朗也沒有再進(jìn)偏廳坐著,而是站在廊廡間聽了好一會兒雨聲,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閑。 程朗怔怔地望著院中一棵經(jīng)年的老樹出神,突然聽見有人叫了一聲程將軍,循聲望去竟是崔言站在走廊的盡頭。 「崔大夫,你怎麼在這里?」程朗欣喜地走到崔言面前。 崔言見到程朗頗感意外,臉上也有了幾分笑容「在下來給侯府的夫人看診。沒想到能在長安見到將軍?!?/br> 崔言之前是隨軍的大夫,在程朗的麾下待了有三四年,半年前才因奔喪回了京城。 崔家世代行醫(yī),父親過世之後崔言便接下了仁濟(jì)堂的攤子,留在了長安。至於崔言為什麼會跑到邊城去,程朗從來沒問過。 鐘毓之前覺得這個大夫年紀(jì)太輕,但其實崔言才是仁濟(jì)堂的首席。 程朗指了指鐘毓他們離開的方向,說道「鐘郎君他們剛剛過去,你先去看診,等你忙完了咱們再聚。」 崔言背著藥箱就往後院去了,這幾日他天天來,都已經(jīng)不需要人帶路了。 待走了一陣之後崔言才突然想到,這里是承恩侯府又不是將軍府,程將軍一個人在侯府做什麼? 天色晦暗,風(fēng)雨如注,卻又還隱約看得見天上的云。程朗看著那滾滾的云層被風(fēng)吹得舒卷翻涌,散了又聚,等得云層幾度面目全非之後,終於等到了慧一回來。 鐘毓請慧一來看診被崔言撞個正著,若是別的大夫心里肯定多少會有些芥蒂,畢竟這擺明是信不過他的意思。 然而崔言看到慧一非但不惱,甚至還頗有些相見恨晚之感。鐘夫人的病雖然還是治不了,但崔言和慧一在岐h之術(shù)上卻又不少話說。 於是程朗就看見三人一路過來,慧一跟崔言相談甚歡,鐘毓獨自走在一旁沈默不語。 崔言還沒來得及跟程朗打招呼就被鐘毓轉(zhuǎn)了個彎帶到鐘蘊(yùn)那邊去了,說是請崔言過去換藥。 程朗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鐘毓的背影,覺得這人好像是在躲著自己??蔀槭颤N呢? 慧一看見仍舊等在這里的程朗,雙手合十,歉然道「有勞程施主久候?!?/br> 世上總有些人會特別容易獲得他人的信賴和好感,比如慧一。 很難有人不喜歡這個悲憫又淵博的和尚,所以哪怕程朗枯等了近一個時辰,見到慧一的時候也實在沒有脾氣。 「無妨,不知大師有何指教?」程朗說著也還了一禮。 偏廳里擺著一套越窯秘色青瓷,色澤如玉質(zhì)地似冰,上好的銀絲碳煨著壺里清澈的泉水冒著裊裊的白煙,慧一坐定之後開始烹茶,還抬了抬手示意程朗坐下。 真是一點都不見外,程朗心想。 慧一一邊給程朗斟茶,一邊問道:「程將軍近日可是在查之前京城兵變一事?」 這些日子程朗明面上查的是新羅使團(tuán)遇刺的事情,實際上他想查什麼并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這會兒被慧一驟然點破難免一驚。 程朗盯著慧一的臉沒有說話,冷冷的神色帶著幾分防備。 慧一不在意地笑了笑,解釋道:「程將軍不必緊張,貧僧只是覺得將軍必定會去探查,并不知道將軍具t查到了些什麼?!?/br> 「哦?大師為何這麼想?」程朗輕聲問。 「貧僧與云小友也算一見如故,他在寺中養(yǎng)病的時候曾與貧僧說起將軍?!?/br> 慧一從容地徐徐道來,語氣當(dāng)中甚至還有一絲懷念。 「所以貧僧大膽猜測,程將軍不知便罷了,既然知道了就不會不管這件事?!?/br> 慧一的話并沒有令程朗放心,相反他的背脊繃得更緊了,兵變一事牽涉太廣,又與如今的朝堂局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他不敢相信任何人。 程朗淡淡道「大師是六根清凈的出家人,不該與這些俗事牽扯不清?!?/br> 慧一卻笑著搖了搖頭,他不閃不避,直視程朗「將軍身處亂局之中,自然應(yīng)該萬事小心,但是將軍需要提防的人卻并非貧僧?!?/br> 程朗不慣與人打機(jī)鋒,直接道「在下愚鈍,大師有事不妨直言?!?/br> 慧一也不再兜圈子「想必鐘施主已經(jīng)將云小友留下的書畫交給了程將軍?」 程朗點了點頭。 「云小友曾發(fā)現(xiàn)一種澄澈無色的顏料,寫在紙上看不出痕跡,需得拿著燭火烘烤之後才會顯形?!拐f話間慧一伸手拿走程朗面前的茶盞,倒掉已經(jīng)冷掉的茶湯之後又重新斟了一杯茶給程朗。 慧一做了個請的手勢,程朗有些不好意思,拿起杯子囫圇喝了一口,只覺得燙得心肝脾肺都疼。 鐘蘊(yùn)正跟顧瑤光在屋子里下棋,見到鐘毓跟崔言過來,懶懶地與兩人打了個招呼,仍舊趴在桌子上動也不動。 鐘毓不禁皺眉「你這像什麼樣子。」 「我這不是病得連床都下不了嘛,能有個什麼樣子?!圭娞N(yùn)支起下巴望著鐘毓,皮笑rou不笑地說道。 外人只知道承恩侯府的夫人病重,但并不曉得這當(dāng)中還有鐘蘊(yùn)的事情,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鐘毓直接將鐘蘊(yùn)關(guān)在了靈卉院里連房門都不許出。 去給鐘夫人侍疾?鐘毓怕鐘蘊(yùn)一過去鐘夫人就氣得咽了氣。 鐘蘊(yùn)現(xiàn)在陰陽怪氣的態(tài)度明顯是對鐘毓關(guān)她小黑屋這件事情不滿得很,當(dāng)著外人也不給鐘毓留面子。 鐘毓咬著後槽牙沒有說話,這是親meimei,親meimei。 崔言自然感覺到了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他面不改色地行了個禮,便放下藥箱準(zhǔn)備幫鐘蘊(yùn)換藥。 鐘蘊(yùn)的臉仍舊裹得跟個粽子一樣,還好現(xiàn)在過了寒露氣溫漸涼,不然她肯定已經(jīng)熱得餿掉了。 她閉著眼睛任由崔言拆掉了紗布,沒再說什麼不要看大夫之類的話。 這倒不是鐘蘊(yùn)想通了,也并非她自暴自棄不再掙扎,只是現(xiàn)在她的這對便宜爹娘一個失蹤一個病重,誰還管得著她呢? 這個念頭只是在心里一閃而過,聽起來如此忤逆不孝的想法她不可能說出來。 崔言見鐘蘊(yùn)的傷口已經(jīng)開始愈合,滿意地點了點頭,麻利地幫鐘蘊(yùn)換好了藥,前後不過一盞茶的時間。 「後面幾日傷口會開始痕癢,姑娘千萬記得不能碰不能撓,不然可是會留疤的?!勾扪詫︾娞N(yùn)叮囑道。 鐘蘊(yùn)一只手撐著腦袋笑得眉眼彎彎,對崔言點點頭表示己聽到了。 事情一碼歸一碼,她對著鐘毓發(fā)脾氣,小大夫又沒招惹她,不能甩臉色給人家。 崔言自詡君子,除了看診之外不會盯著小姑娘一直瞧,別過頭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心中腹誹承恩侯府的這位小娘子性情真是有些古怪。 映雪端著剛剛熬好的藥走到鐘蘊(yùn)面前,正好擋住了崔言的身影,她將托盤放到桌上對鐘蘊(yùn)道「姑娘,該吃藥了,趁熱?!?/br> 盯著鐘蘊(yùn)捏著鼻子把藥喝完了,鐘毓囑咐了一句「這幾天你安分些?!咕鸵痛扪噪x開。 鐘蘊(yùn)嘴里嚼了一顆蜜餞,突然叫住鐘毓「兄長?!?/br> 鐘毓已經(jīng)走到門口,聽見聲音回過頭看著她。 「最近出的事情是不是太多了?」鐘蘊(yùn)此刻的聲音清清冷冷的,與平時不著調(diào)的模樣判若兩人,「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 「你好好休息,不要想那麼多?!圭娯箾]有理會鐘蘊(yùn)的意有所指,帶著崔言走了。 守在靈卉院門口的護(hù)衛(wèi)見鐘毓出來,整齊劃一地向其行禮,這些護(hù)衛(wèi)個個披甲佩刀,煞氣b軍營中的兵卒還要重。 崔言來的時候已經(jīng)嚇了一跳,這會兒面無表情地低頭跟在鐘毓身後,裝作自己什麼都沒看到。 ———————————我是劇情走不動感情也走不動的分割線———————————— 作者脫力,咸魚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