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飯吃了五六分飽,姜晴本來還在貪嘴動筷子,梁以霜已經撲在沈毅懷里發(fā)作,不是很過分的耍酒瘋,她喝醉了都是那么懂事。 沈毅小聲給姜晴咬口型說:“哭了?!?/br> 姜晴投過去關切的眼神,低聲說:“她就是這些年憋壞了,我巴不得她天天哭,哭上個十天半個月的就好了?!?/br> 沈毅沉默,梁以霜意識反應遲鈍那么些許,也聽懂了姜晴的話,在沈毅懷里悶聲回嗆:“誰哭了?你喝多了我喝多了?” 姜晴哄著她,“是是是,我喝多了,我看錯了,我們霜霜才不會哭呢?!?/br> 結果下一秒就傳來嗚嗚的聲音,沈毅眼神無奈地安撫,拍她的頭,“要不叫嘉時過來接你?” 梁以霜搖頭,低聲胡亂地說:“我沒事……我今天住你這兒,讓晴晴自己回家?!?/br> 姜晴故意夸張地應答,“好,我自己回家哦?!?/br> 沈毅年輕的時候也想生個女兒,更別說這幾年和梁以霜培養(yǎng)了那么深厚的感情,此刻好像真的在關懷女兒的情感問題,他柔聲問:“我們霜霜怎么了?和嘉時怎么了?” 她啜泣了半天才說話,卻答非所問,“沈叔……沈叔……你就是我爸爸,我不止要養(yǎng)我mama的,我還要給你養(yǎng)老,你可得等等我啊……” 沈毅皺眉,看她這樣子更加心痛,“好好的說這些干什么?!?/br> “我媽想讓我一輩子就這么下去了……她不讓我有自己的家,我也不可能有了。可我不想陪著她,我想陪著你……替小遠陪著你…… “我和晴晴會一直陪著你,但是,但是晴晴也會有未來的,她一定比我幸運,我們也希望她好對不對?到時候你別不高興啊,我陪著你就行了……” 姜晴徹底放下了筷子,滿嘴苦澀,室內一片寂靜,清醒的人不說話,醉酒的人吐真言。 她上前碰了碰梁以霜,“霜霜,你喝多了,我們回去睡覺好不好?不想這些了。” 梁以霜搖頭,長發(fā)凌亂,“我想不通我做錯了什么?我做錯了什么……” “你沒做錯?!鄙蛞阒毖?。 “沒做錯,霜霜沒做錯?!苯缤瑯討?。 “我一個人可以的,我當初就想一個人把跟小遠的一切都藏在心里,藏一輩子??伤麨槭裁匆茨莻€盒子?是我把盒子遞到他面前非要他看的嗎……我說‘嘿,這是我最喜歡的男孩,他為了救我死掉了,我要記他一輩子’,我沒有說。 “盒子是他看的,我本來第二天就要拿給沈叔,他一句話把我甩了就走了兩年,我也沒有糾纏他吧?反而他回來總是出現(xiàn)在我面前,那時候我還跟陳奇聞在一起呢……他又覺得人家配不上我。 “小遠的死也是他逼我說的,溺水是我媽說的,我真的不想說這些的啊,我能跟他像正常人一樣談戀愛、結婚、生孩子不好嗎?非要搞得互相都沒有秘密,又要怪我,我是壞孩子?!?/br> 說到陳奇聞,她從口袋里拿出手機,瞎點了半天才打開了個微信聊天框,沒有備注,姜晴和沈毅看到內容才知道是陳奇聞。 “我是陳奇聞,明年年初我就要結婚了,沒有邀請你的意思,就是想告訴你一聲。再見?!?/br> 梁以霜回復過去三個句號,消息框前面顯示著一個紅色的感嘆號,沈毅這種大齡網民都知道是被對方刪除或者拉黑的意思。 “他是不是有毛?。俊绷阂运[著眼睛問。 沈毅身份尷尬,他知道陳奇聞相親了個合適的對象,有結婚的打算,沒想到確定得這么快,且顯然最先通知了梁以霜。 姜晴憋笑,慶幸梁以霜并未當回事,只是個茶余飯后的談資。 梁以霜繼續(xù)說:“不過他還真跟我嘚瑟著了,人家媽好歹讓人家結婚,盼著自己孩子好,再看看我媽?!?/br> 她語氣逐漸微弱,“我媽恨不得我死……” 好像意識到自己話多,說的東西又混亂不成形,梁以霜撐著椅背起身,聲音強裝冷靜,“我困了,我不想說了,我先回房間睡覺了。” 沈毅和姜晴都沒有阻攔,眼見她轉身后提起了手用力地擦眼淚。 關于那天的記憶,姜晴幫忙收拾好碗筷餐桌之后離開,把開導梁以霜的任務交給沈毅。 而沈毅即便感謝梁以霜給她一個發(fā)揮父愛的機會,卻也覺得此時難以開口。 隔著一扇門,沈毅聽得到房間里的人還在抽泣,寂靜的夜里格外真實。 他喉嚨發(fā)澀,許久才開口。 “你還記不記得第一次見我?辭遠的mama情緒失控,把你胳膊都抓紅了。不像晴晴還有爸爸陪著,你自己一個人來的,穿了條黑色的裙子,長長的頭發(fā)披著,臉色煞白,好像比現(xiàn)在還瘦,皮包骨頭一樣……我就想辭遠如果看到自己用命救回來的小姑娘這樣,會心疼死吧?!?/br> 沈毅也并非天生的圣人,他內心底有過憎恨,憎恨梁以霜。但他的年齡和閱歷擺在這,一閃而過的心思不說也罷,他知道要往前看。 “叔叔這把年紀了,又不是從小就養(yǎng)女兒,說不出來什么哄你的rou麻話??墒强吹侥汶y過,我跟晴晴一樣,辭遠也一樣,我們都很心疼,想讓你快快樂樂的,別再哭了。 “戴梅……她也不恨你了,這么多年她肯定想通了,那個加拿大人對她應該很好,她這一年發(fā)朋友圈的次數都增加了不少。雖然說起來不好聽,可人死了就是死了,活人的日子還得過?!?/br> 最后兩句話說得分外艱難,好像一句話有千斤重。 “別再為難自己了,放下他對大家都好,嘉時那么好的男孩,你們別對不起彼此。 “叔叔會永遠把你當女兒的,你沒事兒回來陪我吃吃飯,讓嘉時跟我喝喝酒,就是幫辭遠盡孝了,誰都不欠誰的?!?/br> 一輩子就這么過去了。 梁以霜聽得一清二楚,在沈毅腳步聲漸漸遠去之后把自己埋在被窩里,具體為什么哭泣也數不清楚,只知道這幾年沒流的眼淚在這個十二月要補回來。 和梁淑玉的不愉快之后,到圣誕節(jié)之前的兩周里,第一周周末梁以霜宿醉于沈毅家,第二個周末,姜晴請客吃飯,這次梁以霜做電燈泡,還有一位疑似她的新歡,叫孟逢川。 兩人應該還沒確定關系,梁以霜用自己一雙慧眼識別出來的,給姜晴拋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那時已經快半個月沒見陸嘉時,從一開始的惴惴不安到從容淡定,好像觸底后的破罐破摔,她已經輸到血本無歸,保住命就夠了,不再奢望更多。 都是同齡人,周末的夜晚聚在一起,少不了喝酒。 記得以前上學的時候,梁以霜除了聚餐的場合拒絕不了,平時是滴酒不沾的。這點和陸嘉時不謀而合,他酒量好,但私底下確實不愛喝。 因為他太理智。 從陸嘉時身上梁以霜頓悟:太理智的人是沒辦法長期與酒精為伴的。 當時還發(fā)了條微博,引發(fā)了小范圍內的共鳴,梁以霜沾沾自喜地給陸嘉時看,陸嘉時只不在意地笑。 彼時梁以霜覺得自己跟陸嘉時是同一類理智的人,如今可以推翻。 清醒有清醒的好處,糊涂有糊涂的美妙。 又或許是清醒太久了,她偶爾也想糊涂幾次。 “我有個朋友特能喝酒嗎,酒量比我好二十個晴晴吧?!绷阂运c了支煙,一邊吸一邊對孟逢川說,“她有個鐵律,就是喝酒只能選在休息日喝,工作日滴酒不沾,好些年了都沒破過,比和尚守戒還嚴格。” 孟逢川點頭,“夠自律,要成大事的。” 姜晴噗嗤笑出聲,“不至于,每天催她交稿也算天大的事了?!?/br> 還算相談甚歡,可看著梁以霜越喝越多,姜晴還是偷偷擺弄了幾下手機,在對上孟逢川的眼神后比了個“噓”的手勢。 她想著兩個人冷了一周了,是時候可以破冰,她就做次善良的傳話筒。 陸嘉時收到姜晴的微信時剛下飛機,車子停在機場,看著時間不早,他快走了兩步開車離開。 從川菜館出來,孟逢川臨時幫兩位女士拎包,姜晴正不放心地扶著梁以霜。孟逢川見狀獨自去取車,梁以霜撐著路邊的樹蹲了下去,許久沒動。 她今天喝得不多,顧慮孟逢川在場的緣故,總不好給姜晴丟面子。 只是此時此刻覺得酒勁上頭,情感脆弱得不像話,甚至想要主動聯(lián)系陸嘉時,跟他說一句“我很想你”或者“我們徹底結束”。 她在忍,忍到覺得頭暈。 姜晴背著梁以霜張望四周,納悶陸嘉時怎么還沒來,殊不知陸嘉時的車子就低調地停在路邊五米外,他戴著眼鏡,在車里看得清清楚楚,從她們走出門到現(xiàn)在。 梁以霜連續(xù)兩周周末醉酒,陸嘉時都知道,此時這一次他親眼見到,大衣都耷在了地上,想她酒醒后一定要念叨不知道怎么弄的。 那一刻他是相信她為了自己而傷心的,人總是疑心太重,需要一些事實去證明對方對我是否真心,陸嘉時也不幸免。 看著孟逢川幫姜晴一起把梁以霜放到后排座位,陸嘉時開車跟了上去,明明確定她一定安全,可是看不到她平安到家就還是不放心。 直到確定姜晴從梁以霜的公寓樓出來,看熟悉位置的窗戶一片黑暗,陸嘉時放心,拖著風塵仆仆身軀回到家中,滿心疲累。 發(fā)展意外的諷刺。 第二天一早,陸嘉時睜開眼收到的第一個消息是:梁以霜走了。 他昨晚的夜班機出差回來,她今早的早班機決然離開,真是錯過得剛好,誰也別怨誰。 chapter 55 綏化蘭青山的寺廟竣工之前謝博文不得不回東北,到了年尾事情不斷,他始終沒再出來過,又陰差陽錯地把陸嘉時叫了過去出半個月的差。 他跟小叔謝蘊做事,謝蘊于去年搬到北京定居之后就把老家的事都交給了謝博文打理,他主要收集古董,手頭更值錢的是幾處民國時保留下來的房產,早在陸嘉時去綏化實地考察的時候就說過將來要找他做改建。 這次去得也是突然,哈爾濱下了場大雪,謝家歷史最久的祖宅有一處偏院出了點問題,謝蘊連忙打電話,言辭懇切地拜托他跑一趟,謝博文擔任接待,早早兒地在機場等著,又當了半個月的司機。 陸嘉時在沈毅家里,娓娓道來最近在忙的事情。 “這種年頭太久的建筑修繕比較麻煩,要保留原有的風格就不能用太新式的建材,限制還是挺多的?!标懠螘r沒再細說,收起了話頭,“這半個月都在忙這些,有點棘手?!?/br> 他說得婉轉,偶爾不自覺地蹙眉,又摘下了眼鏡放在茶幾上,沈毅看得出來這個方案并不好做,看他的眼神充滿長者的溫柔。 那瞬間好像覺得沈辭遠如果到這個年紀,也會和他傾訴工作與生活的煩惱吧。 沈毅不想說教,而是給他倒了杯水,目光很是信任,“那就是說你要把你的設計和以前人的設計融合在一起,這可是大事,大事肯定不會容易辦的。” 他不說什么“相信你一定會辦好”這種表面上看起來是安慰實際上無限施壓的話,而是設身處地地去理解,“你要把它做一些改造么?其實可以問問你老師的意見,不要一個人鉆牛角尖,那樣容易走歪路?!?/br> 陸嘉時點頭,“就是要改,我才覺得更要慎重,一來二去壓力會大,總覺得這件事越難我越要做好?!?/br> 周復椿教授年輕的時候也做過一陣子建筑修繕的方案,他確實打算問問周教授意見,又怕周教授覺得他還是不能獨當一面。 沈毅像是看了出來,“孔子不是還說什么三人行必有我?guī)焼幔蠋熓且惠呑拥?,就算你將來當別人的老師了,你也還是會有老師的,要向他請教問題。但是就像做菜,老師只是幫你嘗嘗味道告訴你問題的人,這盤菜還是要你自己去做的,對不對?” 陸嘉時無形之中居然覺得放松,向后靠在沙發(fā)里笑了笑。想到自己的家庭里,齊韻是施壓者的角色,父親老陸則可有可無,除去生意事以外都信奉車到山前必有路的準則,總之都沒有沈毅這種設身處地去幫你分析。 他忽然覺得守恒定律是真的存在,梁以霜從小缺失一位父親,雖然沈辭遠去世,又因禍得福有沈毅這樣一個“爸爸”進入生活,是幸事。 沈毅讓他自己坐一會,起身進了廚房,隨后傳來低聲的詢問,沈毅問他:“你吃沒吃飯?我打算煮碗面……” 陸嘉時連連拒絕,“您自己吃就好,我吃過了來的?!?/br> 循著聲音,陸嘉時站在廚房門口,端著杯水和沈毅繼續(xù)攀談。 “我今天一早睜眼看到朋友給我發(fā)微信,才知道姜晴發(fā)了朋友圈給霜霜送機,您知道她要出門么?” 姚松微信轟炸,全因為看到姜晴的朋友圈,定位在濱海機場,還以為他和梁以霜閃婚要出國度蜜月了。 沈毅笑了笑,“我還以為你今天不問了。聽晴晴說她請了十天的假,這不馬上快元旦了嗎,能休半個月,我和晴晴肯定都想她出去玩玩散散心,大不了工作不要了也別太早回來?!?/br> 陸嘉時有點不好意思進一步追問梁以霜去了哪,卻發(fā)現(xiàn)沈毅在煮方便面,潛意識里總覺得方便面不太健康。 他主動說:“叔叔,別吃方便面了吧,我可以給您煮碗陽春面,霜霜很愛吃……” 沈毅不在意地搖搖頭,“方便面只是沒營養(yǎng),不至于吃出問題。小時候辭遠mama總是不讓他吃,我說你給他碗里加個大雞腿就行了?!?/br> 陸嘉時那一刻居然覺得心平氣和,好像半個月被忙碌工作麻痹之后,再提起沈辭遠心境平和了很多,即便仍舊不能全然接受沈辭遠為梁以霜而死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