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然后母親死了。 他時常想起那個混亂的雨夜,母親死時痛苦的嗚咽。 他寧愿那一切都是幻覺。 一直以來溫潤如玉的兄長,像是完全變了個人,掐住他的臉居高臨下,“還真是像極了那個婊.子啊,小雜種?!?/br> 母親是一朵美麗的菟絲花,而他更是附帶其上一株脆弱的植物,他是毫無爪牙的,根本無法反抗。 他被關(guān)了起來。 那個人在羞辱了他幾天以后,將他放了回去,燮國公來看過幾次,完全不敢相信這是自己那個乖巧溫順的兒子。 漸漸,他就不來了。 身邊人循規(guī)蹈矩,對自己體貼周到,他知道,全都是那個人的眼線。 只是沒有想到,黃鶯竟然也是。 當(dāng)著那些人的面殺掉黃鶯,鮮血流到他的腳底,他突然覺得無比的快活。 就算沒有了母親,他還是燮國的公子不是嗎? 這些低賤的奴隸,這些惡心的走狗。 他要他們的命就是這么容易呢。 這就是那個人所期待的吧,從根源毀掉他,把他變成一個人人畏而遠之的怪物。 又為何,沒有達成目的就這么等不及,提前下了手…… 看來是燮國那邊出了什么變故…… 肖玨心想, 會死嗎?他會死吧? 像那個時候的黃鶯,像所有的被他殺死的人,垂死之時露出猙獰的慘狀,求生意志與死亡瘋狂地拉扯,那種壯烈令他心動,又被無法扼制的悲涼包裹。 當(dāng)一切降臨到他的頭上,從他人苦痛中獲得的愉悅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nongnong的不甘。 不! 他不想死! 恐懼節(jié)節(jié)攀升,他拼命地掙扎著,可他自幼不會鳧水,手腳就像灌了鉛一般沉重。 他耗盡了力氣,再也動彈不得。 舊十胱 (jsg) 他難受極了,想到這底下都是骯臟的淤泥,如果沉到最底,將會被連皮帶骨地吞噬。 他很害怕! 很害怕很害怕,這種害怕如果不是親身經(jīng)歷的人根本無法體會,就像被推到斷頭臺上鍘刀落下的那一刻、就像站在高高的城樓之上一躍而下……世人對于死亡的恐懼是共通的。 就在快要撐不下去時,他看見有人向他游來,蕩開了一圈一圈的水波。 肖玨很聰明,知道再掙扎下去只會讓自己越陷越深,于是放松了軀體,放任自己被那個人攬入了懷中。 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的體力極度虛脫,幾乎睜不開眼了。她在水里搖了搖他,便往上游去。 臉頰被軟綿綿的力道拍打著,這是讓他清醒的訊號。 終于從幾乎要爆炸的胸腔里生出一絲脆弱,撕裂開所有的偽裝,求生欲控制了整個軀體,他情不自禁地緊貼上了她。 潛意識告訴他,這是可以依賴的人。 云意姿感到了他的動作,可是看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能不能堅持到上岸? 沒有過多猶豫,她捧住他的臉,對準那張蒼白形狀漂亮的唇,渡氣。 肖玨猛地睜眼! 直到一股溫暖的氣體傳入,緩解了胸口冰冷而恐怖的窒息感,他徹底放松下來,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看出了里面的心無旁騖,她在挽救他的生命,她在救他。 見他恢復(fù)了神智,云意姿便緊緊地摟住他,往明亮處游去。 黑暗冰冷的水中,只有這個人的體溫存在,好像墜入了無盡的虛空,整個世界,身邊只有她一人。 肖玨將臉貼近她的胸膛。 他好像能聽到那一聲聲、微微有些快的心跳。 咚…咚…咚… 感到了久違的安心。 還有溫暖。 是溫暖啊…… 這個時候的肖玨永遠不會想到,這個讓他再度蒞臨溫暖滋味的人,會在不久的將來,讓他嘗到人世間最痛苦最冰冷的情感。 云意姿嫌棄地松了松手,把人推開一些,真可惡,這種時候都不忘吃人豆腐。 她決定一出水就將人狠狠地拍到岸上。 “嘩——” 云意姿抱著少年,破水而出。 長發(fā)濕透,就像一個炫目而妖嬈的女妖,肖玨大口大口地喘氣,視線逐漸清晰,看清了她的模樣。 睡蓮花一朵一朵地開放著,像中元節(jié)漂浮的花燈,招來了貪圖芬芳香氣的流螢,一霎那明亮無比,月光打在她烏黑的發(fā)上,還有沾著瑩潤水光的鼻尖。 蓮花開放的景象總會營造一種圣潔與神秘的氛圍,交織出幻境一般的不真實感,而他們置身其間。 他能清楚地看著水珠順著下頜線,滑進她的衣領(lǐng),還有緊貼衣衫顯出了形狀的鎖骨。 她的眼睛濕漉漉的,鼻息就在咫尺之距,摟著他不曾放松。 她的眼神 、她的聲音、她的一切,都帶著避無可避的關(guān)切與溫柔氣息—— 向他撲來。 “公子,你還好么?” 那一瞬,他從陰冷黑暗的地獄,回到了人間。 肖玨就 舊十胱 (jsg) 像被抽去了魂魄,愣怔地將她看著。 13. 春夜宴(1) 除了她,我無法信任旁人…… “快上來!”雁歸喊叫的聲音響起,緩慢搖著小舟靠近。云意姿吃力地將手里人送去,雁歸如同拎雞仔一般將他扔到船上,船身晃了一下,肖玨閉眼一聲悶哼,趴著嘔出水來。 周曇君退了一步,雁歸察覺到,立刻惶恐: “怠慢了公主,是奴婢思慮不周。” “無妨,救人要緊?!敝軙揖簧踉谝?,“你可看見是誰行兇?” 雁歸搖了搖頭,向仍在水里的云意姿遞出手,回憶道:“奴婢只依稀看得個人影,穿著黑衣,身形倒是瘦削,轉(zhuǎn)身時,右腳似有些跛態(tài)……臉容沒瞧清楚?!?/br> 她看著云意姿,眼底微含著笑,“倒是這一位,真真讓奴婢大吃一驚。奴婢才瞧得個影子,不想她便如泥鰍一般溜走了,真是好過人的眼力與水性。” 云意姿只覺此人腕力極強,胳臂有力,心底正暗暗贊嘆。 猝然得她一句贊,不好意思地露出一個笑來。 雁歸拉了她上船,解了外衫給她:“還有你的鞋子,喏,收在船尾呢?!?/br> 云意姿輕聲謝過。 周曇君笑道,“稀奇,你這鋸嘴葫蘆,也有閑下來夸人的時候?!?/br> 又沉了臉色,“既是跛子,想必逃竄得不遠。犯事竟犯在本宮眼前,出門沒看黃歷,本宮定不會輕饒了這等窮兇極惡之徒。雁歸,一會你叫上幾個身強力壯的衛(wèi)士,沿著通往太液池的各個小徑搜尋,一旦發(fā)現(xiàn)可疑之人,立刻押送到芳菲苑來見本宮?!?/br> 雁歸稱是。 云意姿見主仆說話,而將肖玨撂在一旁,擰了擰濕透的衣衫欲言又止,周曇君見狀,對她點了點頭道: “人既然是你救上來的,去看看吧?!?/br> “是。”云意姿三兩步上前,蹲在肖玨身側(cè),見他臉色僵白得可怕,眼下更是隱隱發(fā)青,心說別是死了吧,又見他手中握著什么,一根紅繩若隱若現(xiàn),手指微動。 云意姿不動聲色,輕輕將他的頭顱搬動,見他并無半點反應(yīng),忽覺掌心里有種不同于水流的濕潤,翻手來看,竟是鮮紅粘稠的血液。 看來是那后腦的創(chuàng)口了,她唏噓,不知他這算不算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呢。 將他靠放在自己腿上,用手掌著,小心翼翼不讓傷處磕碰到。 肖玨其實并沒有昏死過去,只緊闔著眼在恢復(fù)力氣,忽然感覺被人攬入懷中,鼻尖嗅到淡淡的香,腦后一片柔軟,那尖銳的痛感好似都麻木起來…… 感覺到她微弱地打著擺子。 大概是泡在水中久了,他竟不覺得冷。想她這樣顫抖,定然是冷極了,便自發(fā)地想要靠她近些,供些暖意。卻不知自己現(xiàn)在就是個天然冰塊,挨著她反而讓溫度降得更低了。 云意姿一哆嗦,低聲道,“別動?!?/br> 肖玨便乖乖地沒有再動,身體放松了下來。 到了岸上,雁歸去傳遞命令,衛(wèi)士們圍上來 舊十胱 (jsg) 要把肖玨帶去救治,七手八腳的,卻見少年把身旁女子的手腕拽住,死死地抓著,衛(wèi)士們面面相覷。 周曇君見了,下意識皺眉。 她哥哥是前幾年娶的燮國公主,倆人夫妻和睦,她瞧那嫂嫂也算順眼,看到此人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是那位公子玨了,因他生得同肖瓊燕有五六分像,小臉美人尖,除了眉毛黑些濃些,都是直鼻細唇,精雕細琢。 大概是年紀尚小,這昏睡的樣子竟是比親jiejie還要顯得羸弱。 許是剛剛才遭戕害,受驚狠了,下意識把離得最近的人抓著不放,當(dāng)作救命稻草一般。 果真,是被嬌養(yǎng)著長大的弱質(zhì)之輩,上不得臺面。 縱觀整個燮國,恐怕只有那位嫡出的世子堪當(dāng)大任了,周曇君不屑地想,忽見肖玨睜開眼睛,那幽冷暗沉的墨色,竟立刻將柔態(tài)給沖得一干二凈,只剩淡淡的煞氣了。 離他最近、正要去掰扯他手的衛(wèi)士被這眼神激得渾身一寒,不知不覺便客氣起來:“公子,您受傷了,還是速速傳醫(yī)官為好?!?/br> 肖玨只冷冷地看著他,眼珠陰沉。 周曇君心里一緊,直覺此人并非表面看起來好相與,輕咳一聲,對云意姿道: “身上濕透了還不去更衣,莫非是想要在一會兒的宴會上給本宮丟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