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她被貶為庶人之后,為了躲避仇家,一直藏匿于河安伯府中,不敢見人。 聽父親與人談?wù)?,宮中亂起,她擔憂meimei,便私自拿了令牌入宮,沒想到撞見亂軍,還被擒住,抓到虞執(zhí)跟前。 許是之前,她同夢兒說過那幅畫的事,夢兒為了從虞執(zhí)手里換下她,便想辦法,將這個云氏給抓了過來。 越嘉憐心中感動酸楚,雙目含淚,低低喊出一聲: “夢兒……” 越嘉夢沒有看她,手腕顫抖,掐得云意姿發(fā)疼:“虞執(zhí)!你換不換!” 虞執(zhí)遲遲沒有說話,他身邊的幕僚卻是“噗通”跪了下來:“侯爺三思!若是放走越嘉憐姐妹,便無法掣肘河安伯!屆時河安伯率軍馳援,侯爺這些年來的謀劃,便將毀于一旦!” “還請侯爺三思!” 話音一落,他的部屬紛紛跪了下來。 “功敗垂成,只在這一念之間了?!?/br> 幕僚咬牙,勸道。 “可她是她的meimei。你分明知道,”虞執(zhí)沉默了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話,他看著 舊十胱 (jsg) 幕僚,淡淡地說: “是她在這個世上,最后的親緣?!?/br> 她?她?!這個她,不用多說,定是周洲……云意姿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兩世以來迷霧一般的身世,猝不及防在這樣的境況下被揭開,云意姿有些無法接受,她想開口說話,喉嚨里卻如同堵了一團棉花,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音,涌上腥甜之意,越嘉夢仍然挾持著她,情緒已然有點崩潰,指尖發(fā)白。 “侯爺!快請下定決心吧!” 幕僚使了一個眼色,立刻有衛(wèi)士匆匆上前,奉上一把弓箭。 虞執(zhí)拾起長弓,搭上利箭。抬目,再次對上那雙琥珀色眼眸。 一瞬間,仿佛有人在耳邊低語: “虞召南。” 他將弓弦拉滿,對準了云意姿。 她的眉眼從未褪色,在日復一日的懷念之中,愈發(fā)清晰。 那一年,她推倒那個比她高了不止一個頭的紈绔,站在他的面前,叉著腰。 聲音清脆而響亮,“都給我住口!你們有什么臉說他?!依我看,他是這世上頂頂好的兒郎,你們這些酒囊飯袋,連他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 她的臉上泥土斑駁,額前的頭發(fā),張狂地翹了起來,好不邋遢。他忍不住想伸手,壓平,卻一直沒有伸出。 后來找到機會,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明明是個女孩子,徒手掄動了一把大斧,洋洋得意,在師兄弟跟前炫耀了一圈后,又跑到他面前胡言亂語: “喂喂喂,虞召南,你的心是不是也像石頭那么硬啊?” 后來,那一年,長隗坡落難,她率千軍來援,救了他與出生入死的弟兄的性命;那一年,他受小人暗算,被流放邊遠,有人要取他性命,是她義無反顧地站了出來: “帥印在此,誰敢動他!” 而他,也曾踏過了尸山血海,來到她的身邊。她虛弱地握住他的手,那個笑容,他一輩子也無法忘記:“我相信你,一直相信。你是這世上,一等一,忠君愛國的好兒郎。” “虞召南、虞召南、虞召南……” 是誰,喋喋不休。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求求你,別吵了。 回憶留在最后一幕。 大紅的嫁衣如火,杏花馥郁,女子回眸一笑,喜悅幸福之色洋溢在淺色的眼底。 “虞召南,我要成親啦!” 虞執(zhí)深深地閉上眼睛,而后猛地睜開。 所有情緒滌蕩一空,只有冷酷與堅定。殺了這個女子,他的心中便再也沒有掛礙,千秋大業(yè)唾手可得,他將重拾冷硬的心腸,將再一次無堅不摧,屹立在這個世間的頂端,成為天下人的王。 殺了她,這世上只不過,沒有了一個與她相似的人。反正,她也不是她。他知道,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間。 “噔” 舊十胱 (jsg) 的一聲,弦卻斷了。 他一身盔甲,一瞬間,臉上卻覆滿了頹然之色,如同行將就木的花甲老人。越嘉憐見得這一幕,錯愕不已,繼而放聲譏笑,花枝亂顫: “虞執(zhí),你殺不了她!你殺不了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有想到,堂堂虞侯,金鞍調(diào)白羽,三箭破強虜?shù)挠莺?,大丈夫虞召南,竟也有膽怯退縮的時候!” 她笑得嗆咳,撫著胸口,緩緩地平息下來,面上笑得那么痛快,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虞召南,你就是一個笑話!你反這天下,究竟是為了什么?你敢摸著你的心,好好地問一問,你到底是為了什么?” 虞執(zhí)驀然轉(zhuǎn)身。揚袖,一個耳光打得她偏過臉去,眸光陰冷狠辣: “你給我住嘴?!?/br> 越嘉憐的臉頰迅速紅腫了起來,唇角流出血,笑意卻是愈發(fā)深了。這些人一個個的,當真是愚蠢,愚蠢得無可救藥。 為了那樣的一個理由,可以永遠與光明,與信仰背道而馳。 可是,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都是可憐蟲,可憐蟲罷了! 仿佛被那耳光抽走了所有力氣,越嘉憐再也沒有說話。 越嘉夢見jiejie被這樣對待,從未有過的凄慘頹喪,雙目怒紅,手下用力,劃破了云意姿的肌膚。 刺痛傳來,云意姿忍不住后退,后背抵住了欄桿。越嘉夢抵著她的脖頸,大喝道:“放了我jiejie!否則我立刻殺了——” 最后一個字還沒落下,突然消音。一根利簇的箭尖,從她胸口透出,凜冽的寒光,掛著一絲血rou。 可是虞執(zhí)的弓弦已斷,又是誰放的箭? 一股凜冽的風從后下方吹來,云意姿下意識回眸,往身后看去。 夜色黑黢黢中,高聳的樓宇之下,有一座石臺,上面遠遠站著一人,風華無雙?;鸢颜樟了阃Φ纳碛啊cy色輕鎧,墨發(fā)揚起,落于臉側(cè),眉眼冷漠無比,正將弓箭緩緩地放下。 無數(shù)的人、景物在他背后,都成了一片虛影,他孑然一身,便自成一道景致,宛如神明。 鮮血已然浸透了布料,越嘉憐不可置信地低下頭。顫抖著指尖抹了一把,粘稠的血糊了一手,目眥欲裂,嘔出一大口血來。 越嘉憐見到這一幕,發(fā)出絕望而怪異的嘶吼,掙脫衛(wèi)士的桎梏,就要向她狂奔: “夢兒——” 82. 天欲雪(10) 別趕我走。 越嘉夢已然站立不穩(wěn)。 此時虞執(zhí)也接過了新的弓箭, 高高舉起,對準越嘉夢的后心。 越嘉夢眼里猙獰一閃而過,忽然拽住云意姿的手臂,竟是要拉她墊背! 她的手勁奇大, 云意姿掙了掙卻毫無用處, 越嘉夢半張臉涂滿了血污, 眼球凸出, 眼白布滿血絲, 恐怖駭異非常。 她們距離十分之近 舊十胱 (jsg) , 若是云意姿被她扯去擋箭, 兩個都會沒命! 一切仿佛都被無限放慢, 云意姿死死咬牙抵抗, 手腕勒得愈發(fā)用力, 現(xiàn)出青紫。 卯足力氣一推,卻被越嘉夢反手往后一拽, 倆人身體“砰”的撞在一處。云意姿疼得眼冒金星,連連踉蹌, 一片混亂中, 裂帛聲響起,一根利箭擦著云意姿的肩頭飛過,驚惶之中,整個人一下子丟失了平衡。 一聲尖叫,眾人齊齊看去,原本站著人的地方竟是沒了影子,越嘉憐沖過去一看,不知是誰的手指緊緊抓著底板,指節(jié)泛白, 猛地松了開來,衣衫翻飛糾纏著,她們倆人,竟是直挺挺地翻下了欄桿,白的裙紅的衣,凌亂狂飛,絢爛如霞。 越嘉憐捂住嘴,癱軟在地,雙目無神。 鋪天蓋地的失重感,淹沒了云意姿,一股強烈的風吹了過來,空氣急劇流逝,口鼻發(fā)疼,云意姿的眼前,好似飛旋過千花萬葉,依稀是過往的片段場景……是走馬燈嗎? 相傳,在人死前,會回想起一生的經(jīng)歷,人們稱為“走馬燈”。 她聽見了誰的驚呼,卻沒有去分辨,思維永遠地停滯住了,像一條凍結(jié)的河流。她輕輕閉上了眼,不去面對接下來的所有。 與前世的結(jié)局,何其相似啊。 “砰——” 云意姿的身體彈了一下,強烈的震感,讓她有一瞬間陷入昏沉。隨著神思漸漸地清明起來,她想動一下,身體卻動彈不得,如同壞掉了一般,有人搬動了她,耳邊的說話聲逐漸放大,越來越大,嘈雜混亂,背部傳來一股難以忍受的刺痛,讓她重重一震,喉嚨一癢,咳出一口血來。 感官恢復了正常,四肢百骸也緩緩升起劇烈的痛意,忍不住抽搐著,指尖痙攣。 有人貼近,不知在說什么,guntang的液體一滴一滴,砸在她的眼角。云意姿眼眸一動,與空曠而灰沉的天空對視。 心中冒出茫然的兩個字: 活著。 她還活著。 那個人將她擁入懷中,手臂的肌rou不斷收緊,顫抖:“沒事了,沒事了……” 他低聲而又笨拙地勸哄,像把云意姿當成了很小的孩子: “云娘,沒事了,沒事了啊。你看看我,都過去了……” 云意姿恍惚一陣,定睛,才看清這個人是肖玨。他的心臟瘋狂地跳動,不間歇的聲音傳來,吵鬧喧嘩,讓她蹙眉。 他不住地用手撫摸她的臉頰,撫摸她的眉眼,說不出的慌亂恐懼。他的下巴完全濕透,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流到她的眼睛里,澀得她忍不住閉了閉。 不,不對。 云意 舊十胱 (jsg) 姿猛地睜眼,推開他的手臂,啞聲問道: “是……誰?!?/br> “接住我的,是誰?!?/br> 她聽見了,那一聲悶哼。 墜落時,仿佛大量水銀灌入耳朵般的疼痛,可就是那么氣若游絲的一聲,如同驚雷一般,在她耳邊炸響。 想到什么,她雙肩顫抖起來,一遍遍地呢喃,不可能。不可能。 不敢面對,那個可怕的結(jié)果。 可是事實就擺在眼前,她看到了,瞳孔緊縮。從他懷里跌跌撞撞地爬起來,佝僂著,走向血rou模糊的一團。 不過半步,便摔倒在了地上。 “別去,”他伸出手臂,要將她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