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梁懷坤攥緊雙手,“若你乖乖回到我身邊,從前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他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臉色很差,“哪怕,你已是不潔之身?!?/br> 云意姿垂眼,微微嘆了口氣:“你跟他最大的不同,便在此處了?!?/br> 假如調換一個位置,公子玨,是絕對說不出這種話的。 她忽然想到什么,臉色劇變。 徑直越過一臉驚喜的梁懷坤,向他身后掛著的那副舞女畫像走去。手一揚,將那畫卷掀開,果不其然,在那畫像擋住的墻壁上,有一個暗門。一推,這門就開了,一個黑黢黢的通道呈現(xiàn)在面前。 身后傳來梁懷坤制止的聲音,云意姿全然不顧,隨手抄起一旁燈托便往里走去,火光在眼前跳躍。梁懷坤腿腳不便根本無法追上,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沒入黑暗。這通道不深,不過幾步路的功夫便走到了盡頭。最里邊原來是一個密室。霉臭味與血腥味夾雜著充盈在鼻尖,令人胃里反酸,云意姿抬高油燈,一眼便看到了一個巨大的鐵籠。 這個籠子很大,鐵桿之上銹跡斑斑,若非一身染血的白衣實在醒目,她甚至無法一眼看見他。 微弱的燭火明滅不定,刺鼻的腥臭之氣在空氣里飄蕩,原本修長的身軀,卻蜷縮在角落緊緊貼著鐵欄,好像這樣就能夠得到足夠的依靠。地面支撐他線 舊十胱 (jsg) 條起伏的身體,像是要在上面扎根一般,如果不是胸膛在輕微的震顫沒有誰會覺得這是一個活人。 云意姿走上前,少年側身抱著雙臂輕輕地發(fā)抖,閉著眼睛,嘴唇毫無血色,輕輕翕動,卻什么聲音也沒有發(fā)出。仿佛退化成了一個很小的孩童,拼命地尋求著庇護,又不知道該向誰尋求庇護,沒有一個人出現(xiàn)在他身邊。 “公子?”云意姿認出那渾身臟污的人正是肖玨。不過一天十幾個時辰怎么就弄成這個狼狽的樣子。剛出聲便覺得嗓音有點發(fā)啞。她皺了皺眉,又喊了一聲,他卻毫無反應。 111. 緣字訣(9) 公子,等等我?!?/br> 云意姿見他沒有回應忍不住走上前去, 腳下卻突然踩到了什么東西,軟乎乎的有種被纏住絆住的感覺! 一股悚然爬上脊背,她穩(wěn)住拿燈的手往下一照,光芒瞬間打亮這腳下方寸之地, 看清那是一團黑漆漆的亂發(fā), 云意姿幾乎魂飛魄散, 猛地往一邊彈開——那臥躺著的軀干上生長著僵直的四肢, 以一種奇怪的角度扭曲著, 生前仿佛受到極為殘忍的折磨, 剝落見骨的手臂往前伸去, 做出掙扎的形態(tài), 骨頭縫里全是黑色的污血, 長滿綠毛的手背上布滿尸斑…… 原來正對著牢籠的方向, 不知何時被人放了一具死尸,而且腐爛多時! 剛才那驚鴻一瞥, 云意姿飛快注意到那尸身上穿著的是女子衣裙,亂糟糟的長發(fā)上佩戴的釵環(huán), 也沒有卸掉, 泛著幽幽的冷光。 空氣中凝固的氣氛,讓云意姿猛地意識到了什么,豁然往肖玨的方向看去。 見他雖然一動不動地蜷縮著,視線卻是死死地盯著她的腳下,就像失了魂一般,黑洞一般的雙眼中沒有半點情緒,整個人顯得極其不對勁,濃烈的怪異感將她包圍。 “這具女尸……”云意姿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了一股詭異,她忍不住再低頭看了一眼, 為何這整體的輪廓看起來這般熟悉,待她上前幾步打算仔細確認,忽然大驚——她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這具尸體的身形,竟然與自己有□□分的相似! 她突然明白這一幕,是什么了。 “困我于牢籠之中,親眼看著我母親,死在他的手中”肖玨他,再一次被困在了,四年前的那場噩夢之中了。 只不過主角換成了云意姿,變成他目睹了“她”的死亡。 云意姿忍不住試 舊十胱 (jsg) 想如果換作是自己,再一次面對珍愛之人的逝去,被瀕臨崩潰的情緒擊潰,淹沒,定是身處懸崖邊緣,搖搖欲墜了。她搖了搖頭,不敢再想下去。 接下來云意姿的每一步走得很慢,影子慢慢地掃過墻壁,濕滑的苔蘚黏在鞋底的感覺讓人難以忍受,她腳步輕輕的,幾乎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牢籠外,她緩緩地蹲了下來,肖玨蜷縮的地方與她有一段距離,好在這里空間幽閉,她的聲音能夠清晰地傳遞向對面。于是她低低地喚了一聲: “公子。” 沒有反應。 甚至連看也沒有看她一眼。 “肖朝蕣?!?/br> “朝蕣?!?/br> 她一聲一聲,鍥而不舍。就像是某些獸類的本能反應,他木木地抬起臉,循著發(fā)出聲音的方向,轉動了一下臉龐。他的眼角有鮮血凝固著,像是一道風干的刻痕,打碎了整張臉的和諧,堪稱丑陋。云意姿注意到他身下躺著的范圍內還有凝固的血跡,大灘大灘,已然發(fā)黑,難怪他的臉色白得像死人。應該身上也受了很重的傷,失血過多…… 肖玨的眼神完全沒有聚焦,沒有落到實處。像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整個人黯淡而頹廢,宛如蒙上了一層灰的畫作。 云意姿強壓下心中愈來愈濃的不安。她維持著半跪的姿勢,抓著布滿鐵銹的柵欄,手指漸漸收緊,隔著這堅不可摧的阻擋,與少年對視。仿佛回到了初見,他密密的眼睫下,瞳孔冰冷淡漠,卻隱藏著極端的不穩(wěn)定性,像一捧雪,顫巍巍墜在枝頭,說不準什么時候便會落地,啪的一聲散成碎片。 他看著她,像在看著一個陌生人。 云意姿的聲音不由自主放得很輕: “朝蕣,不認得我了么?” 當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肖玨只是安靜地盯著她,又轉動眼珠,將目光投向正前方那靜臥的尸體。就像一灘沒有波瀾的死水。 伴隨著腳步聲,三個冷冰冰的字如同一槌定音般敲在云意姿心頭。 “他瘋了?!?/br> 不知何時梁懷坤走了進來,他扶著墻站穩(wěn),臉色暗含幸災樂禍,“你別喊了,喊多少遍他也不會應你?!绷簯牙だ湫α藥茁暎?/br> “他根本不認得你是誰。你以為我們抓他來是請他做客的?“ “抓住他,可是費了我們好大的功夫!本來應該殺掉的,可惜他那個兄長說想看點有意思的,于是弄了點致幻的迷.藥。你不如猜猜看,他看到了什么?我聽說過一個有意思的事,你知道嗎?他那個賤奴生母 舊十胱 (jsg) ,是怎么死的,要不要我告訴你?” 云意姿頭也沒回,仍然是半蹲在那里,長發(fā)垂下?lián)踝×四橗嫛?/br> 梁懷坤抱著手臂,冷嗤一聲,“要不是肖淵攔著,寡人早就把他殺了。不過看到他如今這般模樣,寡人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你死心吧!不管做什么也沒用了。他琵琶骨被廢,武功盡失,又受此刺.激,精神恍惚,已經是廢人一個,連牲畜都不如了!”語氣惡劣滿滿。 這些還不算完,梁懷坤似乎覺得還不夠解氣,還要繼續(xù)往傷口上撒鹽,“而且云姬啊,這個密室與外面,是無法隔音的。方才你對我說的那些話,想必他已經全都聽見了。就算沒有瘋又怎樣,你覺得聽到那些話以后,他還會原諒你么?任何一個男子,都無法忍受的,你完全背叛了他。你對他根本沒有半點情意,你背地里,便是在肆意踐踏他的感情,所做種種,只不過都是徹頭徹尾的利用罷了?!?/br> “閉嘴,”云意姿咬住牙根,猛地回頭,“你給我閉嘴!”梁懷坤喘了口氣,踉蹌著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臂讓她起來,吼道:“云姬,原本他們要殺了你,在他面前將你殺死,像對待段靈懷那般,” 梁懷坤緊緊地抓著她的手,貼到了胸口處,“可是,我舍不得?!?/br> 云意姿卻仿佛沒有聽見他的哭訴衷腸,只是一遍遍回想她說過的話,“即使不愛”那樣一個渴望著溫暖的人,聽到這些會是什么心情。她萬萬不愿,那些話,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云意姿心中涌上愧疚,四肢百骸都蔓延著一股冰涼,猛地從袖中滑出一把匕首! 她一刀劃下,幸好梁懷坤撒手夠快,否則就要掛彩了,云意姿也沒有糾纏,只徑直向牢籠而去!梁懷坤反應過來:“你給我站??!”她猛地回眸,冷冷地看了梁懷坤一眼。 那一眼讓梁懷坤從腳底生起寒意,那眼神,仿佛想要將他千刀萬剮了一般,梁懷坤嘴角僵硬,心臟抽痛得無法呼吸。云意姿用匕首一刀刀地砍著那碩大的鐵鎖,手上握出了紅痕,震得整條手臂都在發(fā)麻,筋骨疼痛。她的臉色卻冷靜得不正常: “公子,等等我?!?/br> 匕首與鐵鎖磕在一起所發(fā)出的每一聲巨大響動,都讓少年如同驚弓之鳥一般一直弓著身體往后縮,后面卻是狹窄的墻角,退無可退避無可避。他在發(fā)抖,忍不住地小幅度顫抖,看起來可憐得不得了。 雖然沒有露出什么表情,可那微微皺著的五官組 舊十胱 (jsg) 合起來,讓云意姿從他強壓的平靜之下看出了極度的不安。 112. 緣字訣(10) 公子,我們回家。…… 雖然沒有露出什么表情, 可那微微皺著的五官組合起來,讓云意姿從他強壓的平靜之下看出了極度的不安。 隨著最后一聲帶著火花飛濺的巨響,云意姿手腕猛地一震,纏在鐵欄上的鎖鏈被她硬生生地劈斷了, 沉重的鐵鎖砰的一聲砸在地上, 砸出一個坑, 云意姿推開鐵門屏息走到肖玨的身邊, 毫無遲疑, 向奄奄一息的他伸出手: “公子, 我們回家?!?/br> 云意姿的手快要觸碰到他身體時, 卻不知往哪里放, 因為他渾身都是血, 用刑的痕跡遍布全身, 衣衫的布料與傷口粘連,甚至能看到嶙峋的脊背上清晰排列的骨骼。 也許一不小心就會碰到他哪里的傷口, 就在她遲疑不定的時候,趴在地面的肖玨突然大口大口地喘氣, 鴨蛋青的眼白中布滿血絲, 看向大開的籠子門,就好像拼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努力地站起身來,如同蒼白的游魂一般,連滾帶爬地爬出了鐵籠。 “公子——”任憑云意姿在后面喊,他卻置若罔聞,踉蹌地沖到了那具腐爛的女尸旁邊。 只聽撲通一聲,肖玨雙膝一彎,竟是直挺挺地跪了下來! 他跪下那一瞬間, 整個人仿佛被一座大山壓垮了,全是頹喪與絕望,亂發(fā)如瀑覆蓋了血痕交錯的脊背。下一刻,他的動作,讓云意姿震驚地僵在了原地。 ——肖玨竟然,將那腐臭的尸體小心翼翼地,抱進了懷中。 他緊緊地懷抱著,那具腐臭的、骯臟的尸體,宛如對待什么珍視的愛人一般,將同樣不干凈的臉龐,輕輕地貼了上去,眷戀的,依戀的神情,正是云意姿無比熟悉的那樣。 宛如一只悲傷的獸類,從喉嚨里,擠出了一聲嗚咽,低低的弱弱的,與垂死之人的嘆息沒有什么分別。繼而逐漸放聲大哭,每一聲都撕肝裂膽,一邊哭一邊努力合上他睜大著的雙眼。 “呃嗚嗚嗚……啊嗚嗚嗚呃” 他像一個受了很嚴重的傷的孩子一樣,不停地號啕大哭,肩頭劇烈抖動,導致還沒愈合的傷口迸裂,再次流下血來。而他就跪在這一地的血污中,緊緊地抱著一具酷似她的尸體,哭到抽搐不已,像是隨時就會死掉一般。 ……四年前的公子玨,也曾,像如今這樣崩潰過么?云意姿慢慢走到他的身邊,透過肖玨的身影,仿佛看見了,那個剛剛失去了母親的小小少年。 他那個時候,也是這樣無助、這 舊十胱 (jsg) 樣害怕、這樣痛苦的么。 她一直沒有說話,等他發(fā)泄激烈的情緒過后,云意姿跪在他的身邊,輕輕地握住他的手,一點一點,從那具尸體上拿開,肖玨猛地低頭,一口咬在她的手背上。 “公子……”他下口毫不留情,牙齒深深地嵌入皮rou之中,那一瞬間云意姿甚至沒有感覺到疼痛,可是一定出血了吧……好疼。 云意姿飆出了眼淚,淚水流進嘴里,嘗到咸咸的味道,“別怕,別怕,” 他咬著她的力道松下,抬起眼睛好像有點兒怔愣,表情恍惚,等云意姿從那股劇痛中緩過來,臉上的淚水,已經被他溫柔地蹭去了大半,他好像也不懂為什么要這樣做,無意識地把她蹭成一張花貓臉后,又立刻收了手,滿臉抗拒地背在了身后,拼命往后退縮,云意姿沒有給他躲的機會,伸出雙臂抱住了他。就好像曾經從觀星樓墜落時,他跑過來抱著她那樣。 “沒事了,公子?!笔址旁谒暮竽X勺,將他的腦袋摟緊貼在懷里,仿佛在抱著一個孩子安慰。他的身上滿是污穢,頭發(fā)的氣味也不算好聞,云意姿卻半點也不覺得嫌棄。 反而在將這個人緊緊抱進懷里的同時,心里充滿了安寧。 他冰冷的體溫微弱的心跳微顫的身軀,濡濕了她的衣裙的血液, 都讓云意姿感覺到他活著。 他所經歷的那些她沒有辦法想象,這個世上,哪怕是再親密的兩個人,他們的情緒都無法完全共通。沒有誰能真的去體驗另一個人的人生,她也不會狂妄到,用自己的思想去揣度他所承受的痛苦。 只能盡自己所能地溫暖他,抱著他,讓他知道,還有來自另一個人的牽掛,拉住他回到這個人世。 梁懷坤臉色陰晴不定地看著相擁的二人,他的手攥得越來越重,不知在想什么。 肖玨被她抱住還在試著掙扎,大概是力氣幾乎流失殆盡,慢慢地停止了,安靜地待在她的懷里,卻仍然沒有半點反應。 云意姿貼近他的耳邊。一下一下地撫摸著他的頭發(fā),在他的耳畔柔和低語,“我活著,我活著的?!?/br> 幾乎是話音一落,他開始發(fā)抖,無聲地發(fā)抖,帶動著牙關,咯吱咯吱地作響。整個人仿佛泡在極冰冷的冷水之中,眼眶漲紅,臉龐慘白,嘴唇呈現(xiàn)駭人的青紫色。 虛幻與現(xiàn)實忽而重合,忽而分離,肖玨整個人迷茫而混亂,他看了看旁邊的尸體,又看著云意姿的臉,他分不清哪個才是真實的,他害怕等待他的又是一個陷阱,又是一場支離破碎。 他無法走出這由一 舊十胱 (jsg) 個又一個噩夢組成的森林。 夢魘如同巨大的怪物,將他牢牢地攥在手心,接受命運的審判。無數猙獰的觸手從四處伸來,裹住他的頭顱,堵住他的口鼻,將他不斷往黑暗的地獄里拖拽,永世不得超生。 他所承受著的精神壓迫,是足以把一個人逼瘋的程度。 那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到底想要看到什么?! 空前的憤怒涌上心頭,這一刻云意姿清醒地認識到。 不論肖玨是不是金暮。 她都為他感到不公。 這份夾雜著心疼的憤怒,純粹而濃烈,絕非作假,只是單純的為了他這個人。 “我在,公子你看看我,我在?!?/br> “你看看我?!?/br> 云意姿捧著他的臉,指尖擦過他的眼角,試圖喚醒他眼中的光芒。這一刻肖玨究竟是不是金暮,是不是那個讓她充滿眷戀的故人,已經不重要了。 金暮,已經徹底化成了一個符號,沉淀在了歲月之中。她的眼前之人,才是她要去珍視的人。肖玨的瞳孔無法聚焦,那太過空洞的眼神,讓她心中一陣緊縮,忍不住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她將額頭貼在他的額頭上,呢喃地說: “對不起,我來得太晚?!?/br> “胥宰很快就會搬來救兵,把我們從這里救出去。公子,我們都會沒事的?!?/br> 偏偏有人要橫插一腳,梁懷坤冷笑一聲,厲聲道:“你們一個,都走不了。云姬!他已是一個廢人!他什么都無法給你了!你為何還是如此執(zhí)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