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兩人隔著血海深仇，寂遙已經(jīng)沒了那份自信。仙子背靠孟懷枝，相當(dāng)于背靠蒼龍閣，隨時可以反戈，聯(lián)合神族絞殺道仙。

    他并不指望白惜月能全盤接受他的政治愿景，畢竟，連同為道仙的婉露都能背叛自己的階級，背叛自己的種族...

    但凡擁有道仙的血統(tǒng)，就會擁有人性，而人性——是這世上最經(jīng)不起推敲的東西。

    他知道，仙子沉默的過程，亦是她思考的過程。

    他心無旁騖的，耐性十足的，等待著她的答案。心境平和的，如同某位狂放的詞人所云：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最終白惜月一個字也沒說，而是毫無留戀地轉(zhuǎn)身離開，睇著她頭也不回的決絕的背影，寂遙深深合上了眼睛。

    甫一踏出瑯?gòu)珠w，便見一錦衣仙君候在門外，輕聲喚了一句“月兒”。

    白惜月立在門檻上，不管如何咬緊牙關(guān)，都止不住雙唇的抖動，鼻頭一酸眼眶一熱，竟是滾滾落下淚來。

    “孟懷枝...”

    她奔向那人，奔向那個...待她始終如一，矢志不移的人。

    “別哭，月兒別哭...”

    孟懷枝給予她的愛，廣博沉靜有如空氣，風(fēng)平浪靜時，她甚至?xí)中牡暮雎?..而此刻溺水就快要窒息了，她才驚覺這個人，這份愛，對她有多么重要！

    將心比心，想來爹爹和娘親當(dāng)年，也是這般情深義重，生死不棄吧？天帝他如何能，憑何能，拿對彼此的這份珍惜做籌碼、當(dāng)武器...肆意傷人，大殺四方？

    這太殘忍了，太殘酷了...

    “別哭，我在...”輕撫著仙子的后背，孟懷枝柔聲勸慰著，“月兒別怕，有我在，你無論怎么選擇都是正確的，不要有任何負擔(dān)...”

    是嗎？怎么選都是正確的嗎？

    神族與道仙結(jié)合的后代，說好聽點，兼顧神性和人性，能為雙方考慮；說難聽點，就是個邊緣人，沒有中間地帶可以避難，無論選哪一邊，都像是在與另一方為敵...

    所以，怎么選都是錯的，怎么選都舉步維艱，她知道，孟懷枝也知道。

    和她在一起就是這樣...

    后患無窮。

    似是能知道仙子此刻的想法，孟懷枝風(fēng)輕云淡地說：“我的小狐貍，自然怎么鬧騰都是可愛的，哪怕是與全世界為敵，我都會拈花帶笑的陪著你。”

    “孟懷枝，”她自他懷中抬起頭來，連眼淚都來不及擦，她說，“陪我去一趟...峨眉山吧。”

    他探手，細致為她將面上的淚痕拭去，輕聲答了一個“好”字。

    ......

    人間·峨眉山

    又是一年初雪日。

    此起彼伏的黛青色山脊上，漸漸覆上一層薄薄的白紗，時光在人間總是緊湊，千山萬林，倏忽就白了頭。

    清音閣外，有一條奔流的山澗，一定要在初雪時節(jié)來澗中打水，壺爐煮沸再配和兩勺雪芽，靜置半刻，便得一室蘭馨茶香。

    趁著婉露還未轉(zhuǎn)醒，青衣仙人輕手輕腳下了榻，擷了一支水壺，出門而去。打得山澗水歸來，卻見蜿蜒小徑的下端，正靜靜立著兩人。

    他喉頭一哽：“月，月兒...？”

    “爹爹！”白惜月瞬間落淚，沖上前去抱緊了自己的父親，迭聲道歉，“爹爹，我錯了，是月兒錯了！我錯怪了你這么多年，誤會了你這么多年，月兒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

    “月兒，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白鈺亦是眼眶濕潤，不知該如何安慰女兒，他只能不停地重復(fù)，“都過去了，我們一家三口都好好的，不是嗎？”

    雖在人間隱居，但他們始終牽掛著女兒的消息。

    聽說她因在人間動用法術(shù)，在天刑臺受罰，無論晟兒好說歹說，就是不肯回青丘；又聽說她很有長進，將偌大一個仙島管理的井井有條，道仙對她是交口稱贊；還聽說天帝昭告六界，要立她為公主，就在典禮的當(dāng)天，等來了興師問罪的滄云兮...

    當(dāng)時他就知道，他就要見到...他最愛的女兒了。

    稍一抬眸，瞧見了近處的孟懷枝，白鈺笑笑：“帶著心上人來見父母，怎能哭得如此難看呢？”

    “又不是第一次見...”白惜月擦擦眼淚，“反正，你們跟他也很熟了...”

    孟懷枝上前來，斂衽為禮：“鈺叔叔好。”

    “我這女兒是嬌寵著長大的，多少有些驕縱任性，你可要多擔(dān)待點?！?/br>
    “鈺叔叔放心，我會好好保護她的?！?/br>
    白鈺聞之一笑，小龍果真是一如既往的通透，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背，溫和說道：“把淚跡擦擦，我們回去見你娘親，你都不知道，她有多想你...”

    “爹爹，關(guān)于娘親之前的事，我都知道了?！?/br>
    白鈺心頭一緊，面上卻絲毫不著色：“是嗎？知道了多少？”

    “應(yīng)該是所有吧，我知道她給天帝做了萬年的仙侍，我知道她曾被天帝給...”白惜月咬了咬下唇，到底沒能說出那兩個字，眼底又泛起了瀲滟波光，“我還知道了青丘與天界那場大戰(zhàn)的始末，知道了你墮仙入魔的真相...”

    白鈺沉吟半刻，終是嘆息一聲：“聽說滄云兮回來了，還大鬧凌霄殿，我就知道...瞞不住你了。”

    “爹爹，娘親她真的不知道...這些事情嗎？”

    白鈺微微搖頭：“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可無論知不知道，都已經(jīng)過去了...我不想她再憶起這些慘痛的過去，我只愿她今生的每一天...都平安喜樂，萬事順?biāo)??！?/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