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時殷淡淡道：“發(fā)現(xiàn)了一點特別的東西，也許需要你自己去看一看。”

    洛安不以為意：“哦，知道了，我把這些收拾完，馬上出去。”

    謝時殷嗯了一聲，“需要幫忙嗎？外面差不多已經(jīng)好了?！?/br>
    “不用不用，有的東西已經(jīng)是垃圾廢品?！甭灏矎澠鹧劬πα诵?，“馬上就好，哥哥替我開一下窗戶吧，透透氣?！?/br>
    “好?！?/br>
    謝時殷走到臥室窗前，將錄播機(jī)放在窗臺上，他抬手，遲疑了一下，還是挨上了蒙了一層細(xì)灰的窗框。

    嘩啦一聲，冷空氣吹進(jìn)來，散了一些室內(nèi)的沉悶。

    謝時殷敲了敲指尖，替洛安將不用的廢品挪到了門后，正準(zhǔn)備替他將整理好的書本也搬出去時，身旁的錄播機(jī)突然響了一聲。

    他低頭，正好看見洛安懵然看上來的眼神。

    “這個東西很早了，不過我‘失蹤’之前一直隔段時間就給它充電，現(xiàn)在看起來還沒壞？”洛安說著站起身，走到窗邊鼓搗了兩下，“這是有一次我鬧性子，我父母為了哄我送的東西，是當(dāng)時的最新款?！?/br>
    謝時殷默了默。

    “從云境拿過來的？”

    “嗯。”

    “里面是什么？”

    洛安：“一些我從最開始就在儲存的學(xué)習(xí)資料，而且很久沒有打開過了，因為這個東西曾經(jīng)壞過一次，內(nèi)容就總是在累計增加，查看歷史文件很麻煩，就沒再用。”

    “不過現(xiàn)在都有手機(jī)，”洛安道，“這個也算是‘紀(jì)念品’啦?！?/br>
    “那拿回去，你想放在家里就放在家里，不想放在家里，就放在云境的房子里，你有鑰匙的，對嗎？”

    洛安點頭，想了想：“有的，那就放回6001吧，本來也是從里面出來的?！?/br>
    這些當(dāng)然都是洛安做主，謝時殷不做討論，他看著洛安鼓搗了一陣，錄播機(jī)咔咔響了幾下，好像是在工作，但過了一會又不動了。

    “這下好像徹底壞掉了……”洛安敲了敲，“算了就這樣……哥，你剛才和我說發(fā)現(xiàn)了什么特別的東西？”

    謝時殷頓了幾息，還是道：“一本相冊。在這之前，我想先問一些東西，關(guān)于你做人類的，這部分的記憶你應(yīng)該很全面?！?/br>
    洛安不知不覺站直了身子，臉側(cè)還有不小心抹上去的灰塵。

    他遲鈍道：“啊……好。你問吧，除了小時候，后來的東西我都記得。”

    謝時殷第一句話就道：“你的人類父母，愛你嗎？”

    洛安眼神一晃：“……愛。我父親嚴(yán)肅卻不古板，母親溫柔又有才藝，是很完美的一對伴侶，我在他們的熏陶下，有一段很快樂的童年生活，就在云境，你沉睡的那段時間?！?/br>
    謝時殷：“嗯，我相信你。但是你自己也知道，于穆都發(fā)現(xiàn)了你的‘與眾不同’，與你朝夕相處的父母，怎么會發(fā)現(xiàn)不了呢？”

    洛安沉默的時間更長了，須臾，他緩緩走進(jìn)，站在謝時殷的旁邊，仿佛在汲取什么力量一樣，半晌才又道：“你說得對，但我在家，家里是個安全美好的環(huán)境，從來都用不上一些龍魂的自我保護(hù)，所以他們可能不……”

    “那你們?yōu)槭裁春苌俪詒ou？”謝時殷抬手，輕輕抹了抹少年臉上的灰塵，“連帶著你都不吃，也許你多吃一點rou，龍魂在人類的驅(qū)殼里面就會更穩(wěn)固，你也會好受一點。”

    洛安不講話了。

    他看了謝時殷一眼，發(fā)現(xiàn)對方眼色深沉，眉頭微微攏起，謝時殷很少皺眉，好像在他這里，就沒有什么困難的事情一樣。

    但男人現(xiàn)在卻好像在思考一些東西，有種不想問又必須問出口的矛盾感。

    謝時殷說白了還是心疼。

    但他想，他此時讓洛安有所緩沖，讓記憶有所承接，也許一會看見那些東西就能更坦然接受一點。

    那顯然不是普通的信，被嚴(yán)嚴(yán)實實的封在家庭物品當(dāng)中，是給洛安看的，但洛安又不知道。

    很明顯就是寫信的人既害怕洛安的事情被別人發(fā)現(xiàn)，又祈禱著這些東西有朝一日可以幫助洛安解答一些困惑。

    謝時殷開始相信那兩個人類是真的認(rèn)真疼愛過自己的亞龍。

    他的問題果不其然觸及到了洛安的知識盲區(qū)，洛安不清楚，在他有自我意識的時候，家里就已經(jīng)很少見到rou制品了。

    謝時殷只好止住話語，問了最后一個問題。

    “很冒昧，但……他們怎么過世的？”

    洛安渾身一震，最后還是在男人面前緩緩道：“我過生日后不久，年節(jié)前，親子郊游……在郊外盤山公路，車子拋錨……沖出欄桿，我在后座，車門被擠開了……”

    謝時殷唇瓣抿直，輕聲道：“擠開？”

    洛安的情緒好像一瞬間有些崩潰，那是一種積壓了很久很久，沒人可以訴說，將所有痛徹心扉埋于心底妄圖忘記，卻依舊無濟(jì)于事的崩潰。

    他不敢看謝時殷的眼睛，只定定看著男人衣服上的一枚紐扣。

    但話未出口，微紅的眼眶就已經(jīng)兜不住悲傷的情緒。

    “我父親呵斥我，讓我先出去，他們在前排，說我出去，他們才能爬出來……我不想去回憶這件事，和誰都沒有說過……我以為那是一場噩夢……”洛安的話音越來越小，夾雜著細(xì)碎的哽咽和混亂，“但是……我的重量，就是車子最后的平衡……我當(dāng)時混亂至極，又好似頭昏腦漲，稀里糊涂的就爬了出去?！?/br>
    謝時殷沒有說話，但已經(jīng)知道當(dāng)時大概發(fā)生了什么。

    “然后，就沒了……什么都沒了，剩我一個人了。”

    龍的力量還未成長，又是錯誤的驅(qū)殼，自然優(yōu)先保護(hù)宿主，這是一種本能的殘酷的不由洛安控制的選擇。

    再加上洛家夫妻的“催促”……

    謝時殷當(dāng)初并未深挖人類洛安的父母，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

    怪不得洛安從來不提也不說，甚至為此搬家，遠(yuǎn)離了從小長大的地方。

    “你以為，是你的錯？”

    洛安只是低著頭。

    謝時殷又道：“你是被愛的孩子，洛安，他們想看到的不是這樣的結(jié)果?！?/br>
    “況且，你也是受害者。”

    樓底下的鳥籠嘰嘰喳喳，有八哥叫了一聲“平安喜樂”。

    過去了這么些年，他已經(jīng)不像最初那樣只知道哭喊絕望了。

    洛安深吸了一口氣，別過臉調(diào)整情緒，手搭在那個舊錄播機(jī)上，半晌才輕聲道：“9歲的某個下午，mama去學(xué)校接我，她說她做了我最愛吃的素餃子，我在路上一邊饞餃子，一邊想，書包里還有一大堆作業(yè)沒有做，那個時候我以為自己煩惱很多?！?/br>
    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就發(fā)生在眼下的每一刻。

    以為自己煩惱很多，其實無憂無慮，平安喜樂。

    洛安沒再說話，他收回手，伸進(jìn)謝時殷的口袋，抓的里面的布料都起了皺。

    “洛安——”

    “安安。”

    謝時殷目光倏的定格在錄播機(jī)上，洛安恍惚道：“哥，你在叫我？”

    謝時殷搖頭，指了指窗臺上的舊物，“噓，你聽。”

    洛安低頭，聽見卡頓的錄播機(jī)終于追溯到了它收錄的第一份聲音文件，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安安別哭，去看看相——嗤啦……嗤。”

    洛安：“相……”

    相什么？

    兩三秒后，錄播機(jī)徹底報廢，洛安突然抓起它，按著每一個能按下去的按鈕，旁邊一只大手伸過來，鉗住了他的手腕。

    謝時殷的聲音好像有什么安撫人形的魔力，他低聲道：“別著急洛安，相冊，他說的是相冊?！?/br>
    =====

    第31章

    時間會磨平人的情緒。

    新事物總是在累積, 舊事便被壓在了心底。

    洛安自從遇見謝時殷，一直在更新人生理念，做人好像都是上一輩子的事情了, 但他永遠(yuǎn)不會忘記那短暫絢麗的十幾年。

    只是如今，他已經(jīng)換了一個身份來面對。

    那段錄音, 除非特意倒帶, 否則根本不會被發(fā)現(xiàn), 他父親或許猶豫不決, 終于在某一次想告訴他一些往事, 卻被年幼的他粗心忽略了過去。

    一直到多年后, 物是人非的今天, 被他和謝時殷發(fā)現(xiàn)。

    “相冊里，有什么？”

    洛安深吸了一口氣，和謝時殷講出那些話后, 整個人好像靈魂都輕了許多。

    “是夾了一封道歉信嗎？”

    謝時殷帶他來到了客廳。

    “坐下看看吧, 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 也許不只是道歉信那么簡單?！?/br>
    洛安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過來陪我。”

    謝時殷當(dāng)然上前，默不作聲的坐在了洛安的身邊。

    人類的父母親情，對比他對洛安的感情來說，是大不相同的，也許那是一段掩埋在歲月中的錯誤關(guān)系，但不可否認(rèn), 每一個參與者都對這段關(guān)系付出了自己所擁有的極致。

    謝時殷伸手示意了一下，洛安便輕輕撕扯開那個位置, 露出了里面的空心夾層。

    最開始顯露出來的四個字赫然就是標(biāo)題的第一行，字體娟秀，他父親指引他看的, 是他母親的手筆。

    -寫給安安

    [那天你出門玩，回來的有點晚，你父親有些生氣，他雖然看起來嚴(yán)厲，實際上并不是因為你回家晚才生氣。

    主要還是因為這件事情，有些超乎意料的嚴(yán)重。

    你上了云境二棟的樓頂。]

    謝時殷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洛安的視線，他們幾乎是一起在閱讀這封信，當(dāng)看到這里時，兩人的表情微微變了變。

    [這是我們第一次發(fā)現(xiàn)你不自主的極度危險的舉動，和小時候哭聲震碎茶杯，失手掰斷嬰兒床圍欄，一點也不一樣。

    事實上你在三歲之前，記憶模糊的時候，我和你父親已經(jīng)在盡力教你一些“正常人”的東西，你雖然和普通的孩子不太一樣，但無論如何，你是mama的孩子，是你父親的兒子，僅這一條就足夠我們花費(fèi)所有去保護(hù)你與眾不同的秘密。

    但這次，你上了樓頂，回家卻告訴你父親，你只是在花壇里玩耍了一小會……你可能不知道，很多次你的獨自玩耍，你父親一直跟在你身后保護(h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