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蘭羲之未對父親提起，姬無羨修鬼道的事情還是被人傳到姑蘇了，姑蘇蘭氏上下皆是震動，蘭霆一怒之下，將姬無羨關(guān)了禁閉。

    姬無羨端端正正跪在小黑屋里，這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被罰跪，卻反而松了口氣，如此就不用面對沉默得令他有著陌生的大哥。

    這種逃避心理帶來的平靜并未持續(xù)太久，少年被關(guān)的第三天，剖丹之后的身體未來得及好好調(diào)養(yǎng)，寒癥再次爆發(fā)，整個人如同跪在一團(tuán)棉花上，愈發(fā)無力，目光漸漸模糊間，門似乎被打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朝他走來。

    姬無羨以為自己病得眼花了，身體已經(jīng)撐不住倒下，天旋地轉(zhuǎn)間，并未著地。

    “大哥……”他喜出望外，緊緊抱住攬著他的那雙溫暖臂彎不撒手。

    然后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jīng)躺在自己熟悉的寢房，身上蓋著厚厚云朵般的棉被，還搭了條羊毛毯，桃花香爐中焚著寧人心脾的安息香，外面是風(fēng)雨交加的聲音，屋內(nèi)卻是一室暖香。

    蘭羲之側(cè)身坐在床沿，美麗的臉上滿是關(guān)切，見他醒來，卻是立即扭過頭去，起身就走。

    “大哥，”姬無羨拉住蘭羲之袖子，輕輕晃了兩下，甕聲道，“你不要走好不好？”

    蘭羲之怔了怔，似是沒想到姬無羨會如此，也真的沒有移步了。

    姬無羨暗暗開心，若說方才是毛著膽子一試，現(xiàn)在是鐵定心要趁著病撒個嬌了。

    正逢外面一聲炸雷響起，狂風(fēng)席卷草木，暴雨嘩啦啦降下，梧桐樹枝刷刷抽打著窗欞。

    姬無羨微微起身，弱弱道：“大哥，你如果還在生阿羨的氣，就輕輕打我兩下，罵我兩句，好不好呀？”

    蘭羲之轉(zhuǎn)身，最終無可奈何道：“阿羨，你真是……”

    踱步回到床邊，將少年放平：“剖丹的時候，疼嗎？”

    “疼，但在可以承受范圍內(nèi)，”姬無羨笑瞇瞇道，“慕姑娘不愧是醫(yī)仙子，這么復(fù)雜的手術(shù)她一人就搞定了。”

    蘭羲之替他掖好被子，沉默片刻，終是問出連日來心頭之事：“你修鬼道多久了？”

    “有段時間了，大哥送我藏心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在修鬼道。”姬無羨一股腦兒全招了。

    事到如今，他也不需要冷靜時間，他不想再瞞大哥，不想再繼續(xù)隱瞞，即便是善意，終究也是欺騙。

    “但你身上的寒疾，會因此加重。”蘭羲之一雙秋水般的眸子有微瀾泛起。

    “這種小病，忍忍就過去了，沒什么大不了的?！奔o羨無所謂地笑笑，從被子里伸出手來，輕輕輕拂過蘭羲之的雙眼。

    “阿羨！”蘭羲之搖搖頭，又輕輕握住姬無羨冰涼的手：“從現(xiàn)在起，停止鬼修之途?！?/br>
    “大哥，我是不會放棄修鬼道的?！奔o羨垂眸，心中忐忑，語氣卻是堅決。

    “你……”蘭羲之?dāng)咳荩鞒鲆桓蔽⑴臉幼?，“很好很好，阿羨你長大了，可以不聽大哥的話了。”

    “大哥，你不要生氣，我會控制住的，不會有事的?！奔o羨急急反握，害怕那只溫暖的手離開，“相信我，我絕不會成為唐氏那樣的鬼修?！?/br>
    “怎么會生氣，”蘭羲之微微一笑，如同初雪消融，“能堅持自己的想法，大哥應(yīng)該為你感到高興。”

    “大哥……方才是在開玩笑嗎？”姬無羨松了一口氣，拍拍心口，“天知道我之前有多緊張，害怕你生氣，不敢說?！?/br>
    “最近多事之秋，心情難免郁結(jié)，”蘭羲之揉了揉少年的卷發(fā)，“只有在阿羨這里才能找到快樂的樣子?！?/br>
    “大哥，我好像什么也沒做誒?！奔o羨臉一紅，甕聲道。

    “你不用做什么，大哥只要看到你，跟你說兩句話，逗逗你，自然就吾心甚悅了。”蘭羲之對他眨了下眼，嘴角漾開的笑意如同四月天里的和暖陽光。

    “……”姬無羨聞言，心跳得極快極快，他已經(jīng)很久沒看到蘭羲之這樣了，那是少年蘭羲之的語氣笑容，姑蘇街頭桃花盛放時節(jié)，帶著他走街串巷開心玩耍的小兄長。

    看不見小弟迷蒙歡喜的表情，蘭羲之起身溫和道：“好了，接下來就請安心調(diào)理，先把身體養(yǎng)好，父親那邊我會說服他。”

    姬無羨自柔軟被褥中坐起身，看著大哥離去的背影喚了聲：“大哥！”

    蘭羲之轉(zhuǎn)身，笑容和煦：“阿羨還有何事？”

    “謝……”姬無羨剛說一個字，蘭羲之就豎起食指抵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好好休息。”笑著說完這句，便拿了墻角的桐油傘，推門出去了。

    “謝謝你，大哥。”沿著長街獨行的紅衣青年，不覺已說完這句話。

    天空暗了下來，大概是發(fā)呆的時間太久，他竟不知何時已下起雨來，蜀地的陣雨不似江南那般溫柔斜灑，而是迅猛又激烈，嘩啦啦降下，敲打著萬葉千花，濺起錯雜的亂曲，路上匆忙避雨之人偶有對這在雨幕中緩步而行之人投來幾眼怪異目光。

    姬無羨漫無目的在雨幕中前行，自從出了修羅道，他就感覺有雙無形之手在將自己導(dǎo)向一個未知終途，他也很好奇，自己在對方的布局中是什么角色。

    “鬼市，羽衣國，哈?！奔o羨輕笑一聲。

    雨勢愈發(fā)大了，然而已經(jīng)無雨沾衣，頭頂多了把紅傘，與他并立的銀蓮冠道者白衣飄然，清俊容顏上有著淡淡笑意，沒有聚焦的目光平視前方雨幕：“但愿我沒認(rèn)錯人，是姬無羨好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