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因她隨意的口氣微蹙了眉，“你不是想嫁給我么？”

    白玉面色平靜地凝望他，他的眼里有著對她的情意，卻也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翰林院掌院大學(xué)士的正妻，名門夫人。

    這對一個(gè)身份卑微的舞姬來說，不是天下掉下來的餡餅？

    她應(yīng)該欣然接受的??！

    然而說不清楚為什么，白玉心里一點(diǎn)狂喜的感覺都沒有，只是覺得有些累，她目光復(fù)雜地看了沈墨一眼，“我不嫁?！?/br>
    “為什么？”沈墨臉色微僵，不復(fù)溫潤柔和，心中隱約感到不悅，她自己提的要求，他再三考慮后，同意娶她為妻，她此刻卻又說不嫁？他脾氣雖好，卻不代表他由著她任性使氣，對他提出各種要求。

    第68章 “是你先招惹我的。”

    白玉凝望著面色不大好看的沈墨，回答不出為什么。

    眼前這男人出身高門，生得俊美無儔，若芝蘭玉樹，身上并無紈绔驕奢習(xí)氣，且待她溫柔，體貼。

    他少年得志，連中三元，入了翰林院，

    這男人胸有城府，心計(jì)深沉，短短六年做了掌院學(xué)士，位極人臣。

    這么一個(gè)高貴，優(yōu)秀的男人，多少女人爭破頭地想嫁給他。

    可他最終卻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一個(gè)身份卑微的舞姬。

    她應(yīng)該驕傲、自豪，然后向世人宣告，她馬上就要成為沈墨的夫人了。

    她可以無視沈墨此刻眼中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簪纓世族的優(yōu)越感和自我犧牲。

    她最想要的不過是堂堂權(quán)貴的正室夫人稱號，與他有何關(guān)系？

    他與世俗為敵也罷，被人指責(zé)敗壞門第也罷，她完全不必理會，她只要好好的當(dāng)她的沈夫人，坐享榮光富貴，受萬千女子的艷羨目光，任由沈墨獨(dú)自去面對世人非議。

    或許將來成親沒多久，他就會慢慢看清她，看清她除了這張美艷的皮囊之外，一無是處。

    他或許會嫌棄她艷俗，不能與他吟詩作賦，夫唱婦隨，不能與他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或許會后悔自己娶了個(gè)不能幫他分毫，反而影響他聲譽(yù)，阻礙他前程的妻子。

    但那也無用。

    誰讓他一時(shí)想不開要娶她呢。

    他既娶了她，除了她犯了七出之條，否則他絕對不能休妻。

    但為了平復(fù)他的怨念，或許她可以替他納幾名會春花春鳥，秋風(fēng)秋月的美妾來伺候他。

    如此完美。

    心里的聲音告訴白玉，答應(yīng)他，這是一個(gè)千載難逢的好機(jī)會。

    可是她卻猶豫了。

    到底在猶豫什么，她說不清，感覺心里像梗著一根刺，疼痛，難受，糾結(jié)，想逃避些什么。

    看著白玉神色越來越冷，沈墨心沒有來的一慌，伸手抓住她擱在他手臂上的纖手，柔了語氣，道：“說話?！?/br>
    這高高在上，驚才絕艷的男人想要什么樣的女人沒有？她不相信他真的愛她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方，或許更多的是不甘心吧。

    “大人，你還記得當(dāng)日在月色崖，你為我做的那首詩？”白玉忽然淡淡道。

    沈墨不明她為何會突然問這個(gè)，他記得當(dāng)日他在帳篷里拒絕了她的情意，讓她去找別的男人，念及此，心中有些不安，“記得。”想了想，怕她先發(fā)制人，于是語氣有些不自然地說道：“那日我說的話，你不要當(dāng)真，你……你不要去找別的男人?！?/br>
    他其實(shí)想說，世間兒郎沒有哪一個(gè)及他，她的目光只要追隨著自己便好，然而這似乎過于自負(fù)了些。

    他這么一說，白玉才想起當(dāng)日他說的那番話。

    他說的是，白玉姑娘，世上好男兒多的是，你何必執(zhí)著于我一人？

    如果沒有后來撞船，共患難的一系列之事，兩人大概就沒有如今的糾纏了。

    白玉將心里的感慨壓下，她語氣莫測，“其實(shí)我根本不懂那詩的意思?！?/br>
    “我知道?！鄙蚰崧暤?，只是這還是后來才知道的。她不會吟詩，不會作賦，但這有什么關(guān)系，誰規(guī)定夫妻間一定要雅俗同趣？除了舞藝，她耍劍與射箭也極為擅長，可見她悟性是極高的，只要她愿意學(xué)習(xí)詩書，他也可以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教她。

    白玉沒想到他回答得如此干脆，臉火辣辣的燒起來，心中有些不大自在，這本是她極力想隱藏的事實(shí)。

    “大人，您出身高貴，才華橫溢，應(yīng)該找應(yīng)該找一位與你志趣相投，門當(dāng)戶對……”

    “別說了……”沈墨忍不住冷聲打斷她，饒是他再擅長控制情緒，再有涵養(yǎng)，此刻聽聞她這一番，也忍不住冷沉了臉。

    白玉話語一滯，心狂跳了下。

    沈墨那雙溫柔似水的眸子，此刻正陰云密布，里面有著從未有過的認(rèn)真嚴(yán)肅，讓人不由心生一絲畏懼。

    他看著她的眼，“你說要我娶你，我現(xiàn)在同意娶了，如今你又要我娶別的女人，你覺得……耍人很好玩？”他一字一句地說著，聲音無了往日的溫柔。

    白玉黛眉微蹙，解釋道：“我沒有在耍你?！彼睦飼氲剿嬉⑺?，那番話只是為了讓他知難而退而已。

    “那是什么意思？”沈墨眸光微凝，冷聲道，“我沈墨對你一片心意，你看不見？你別忘了，當(dāng)初是你先來招惹我的！”

    最后一句他幾乎是低吼出來的。

    白玉怔了，沒想到一溫潤如玉，和善可親的沈墨也會發(fā)如此大的脾氣。

    白玉聽聞他這番話，心中有些愧疚，有些慌亂，她莫名地不敢面對他，便岔開話題道：“半個(gè)時(shí)辰到了，你先喝藥吧?！闭f著下了榻。

    “你嫁還是不嫁？”

    沈墨沒有給她逃避的機(jī)會，目光緊攫她微僵的背影。

    這是沈墨第一次用如此強(qiáng)硬的語氣和她說話，沒有商量，沒有溫柔。

    沈墨本不想再將太多心思投注在她身上，想來想去，既然無法割斷，那么唯一的辦法就是將人娶回去，讓她徹底成為自己的人，天天見著，久而久之，自然也就不會那般上心了。

    卻沒想到，如今連娶都變得如此麻煩。

    沈墨本是果斷干脆之人，不喜歡拖泥帶水，內(nèi)心亦是驕傲自負(fù)。

    他不是非這女人不可，只是因?yàn)樗撬牡谝粋€(gè)女人，他容忍了她碰自己，容忍了她睡在自己的身旁。

    一切只是習(xí)慣而已。

    如今他已經(jīng)給了她答案。

    他娶，但如果她不嫁，他亦不會求著她嫁。

    什么癡男怨女，至死不渝只是虛無縹緲的東西，沈墨從來不相信。

    白玉本是吃軟不吃硬之人，見沈墨態(tài)度強(qiáng)硬，眼眸冰冷深黑，并無溫存，倒像是要倚勢逼人一般，心中不禁有些抵觸，蹙眉道：“我不嫁?！?/br>
    沈墨眼眸緊盯著白玉，微微一瞇，手抵唇間猛地咳了一聲，才面沖門外，喊了聲林立。

    林立正在外間伺候著，聞聲連忙趕進(jìn)去，卻見兩人一人坐在床上，一人站在桌前，神色僵凝。

    這……這又鬧得哪出？兩人方才不是在床上……

    沈墨沒有再看向白玉，只望著林立，淡淡道：“林立，送白玉姑娘去客房休息?！?/br>
    白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手不覺握緊。

    沈墨隨即看向她，眸中盡是客氣疏離之色，“我這里不用你費(fèi)心了，你去客房好好休息，明日我讓林立送你回紅袖坊?！?/br>
    林立一頭霧水，只能聽著沈墨的吩咐，送著白玉去客房。

    白玉深吸一口氣，才轉(zhuǎn)身跟著林立離去，沒走幾步，卻聽到身后沈墨的聲音：“把衣服穿上。”

    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是關(guān)切，還是提醒她落了衣裳。

    白玉沒忍住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他沒看她，視線低垂，暗淡的光線下，已看不大清神色。

    白玉站在原地，沒挪腳。

    林立連忙去幫她將衣服拿過來，然后殷勤地給她披上，故意說道：“姑娘，這外面涼，還是披著點(diǎn)衣服?！?/br>
    分明是在提示她，沈墨這是在關(guān)心她。

    白玉貝齒輕咬了下唇，猶豫片刻，還是提醒道：“大人，記得喝藥?！?/br>
    “嗯?！鄙蚰瓚?yīng)了句，并沒看她。

    白玉不再多言，跟隨林立離去。

    外頭雨小了些，淅淅瀝瀝仍是不住，林立提著紗燈，引著她帶到了上次她待過的房間。

    里面的布置卻是煥然一新，珠簾半卷，繡帳錦衾，金鴨偎香，窗前還多了個(gè)女子的梳妝臺。

    白玉微微吃驚了下。

    林立一直留意她的神色，見狀道：“自上次姑娘去后，大人便吩咐小的，將這房間布置成女子閨房，這是專門為姑娘準(zhǔn)備的?！?/br>
    白玉心中復(fù)雜，卻默默不語。

    不一會兒，一面目機(jī)靈的丫鬟進(jìn)來給她請安，聽林立說，這丫鬟是專門派來這房中伺候的。

    林立囑咐了那丫鬟好好伺候，才向白玉告辭離去。

    林立去后，那叫小簫的丫鬟便忙著給她端茶倒水，服侍她梳洗，十分殷勤周到。

    小簫伺候著白玉躺下，白玉睡著后，才悄悄放下床帳，出去外間的小屋睡去了。

    小簫離去后，白玉緩緩睜開了眼。

    外邊依舊電閃雷鳴，狂風(fēng)怒號，雨漸漸又開始大了。

    白玉被這驟雨狂雷弄得輾轉(zhuǎn)難眠，一時(shí)又想到沈墨方才待她的冷淡，心口忽有些悶。

    只是不習(xí)慣而已，白玉如此告訴自己。

    誰會想到那樣一個(gè)溫文爾雅，和善可親，從不與人爭執(zhí)的人，也會大發(fā)雷霆？

    四壁蟲吟聲鬧個(gè)不停。

    她本就心煩，難以安眠，聽到這擾人的聲音，更加焦躁，翻來覆去睡不著。

    白玉索性擁過被子蓋住頭，翻身朝里睡，好不容易睡著，迷迷糊糊間，做了個(gè)夢，她夢見自己一個(gè)人獨(dú)自乘著船，一個(gè)巨浪打開，她翻了船，她拼命掙扎著，呼救著，卻沒有人來救她，漸漸地，她沉入河底。

    就在她感覺快要無法呼吸時(shí)，她猛然間驚醒，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往床帳外一看，燈影沉沉，大概已是半夜。

    外邊雨停了，雷聲也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