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身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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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張秋實把你養(yǎng)大的?”許清如問,“他應該沒這個能力?!?/br> 張秋實一直在董家兼任司機和保鏢,哪怕后來邵博韜把董家很多心腹都清除了,卻還是很信任他,繼續(xù)把他留在身邊。 這樣受重視的一個人,邵博韜肯定也著重調(diào)查過,暗自養(yǎng)孩子這么大的事不可能毫無察覺。 董珣搖頭:“他當年只是不忍心看著我死,偷偷把我送還給那個孕母,后來我就再也沒見過他?!?/br> “那你應該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才對,董家做那種事,不可能讓孕母知道詳情?!闭f到這,許清如恍然大悟,“是因為董珣那張臉?!?/br> 他滿臉自嘲:“他們當然不可能讓那個女人……我媽,知道是給誰家代孕,一開始就連張秋實都沒露面,他把快死的我還回去時,我媽才第一次見到他,他說……” 他沒再說下去,許清如清楚地看到了他眼里的恨意。 這種恨與怨,這種一下子就籠罩住他整個人的戾氣,她在他身上從來不曾見過。 哪怕當初他假扮董珣朝她發(fā)火,氣得牙癢癢地瞪著她,好像恨不得立刻就殺了她時,也沒有過現(xiàn)在這種模樣。 但許清如不覺得可怕。 可怕的人和事她見過太多了,那些人越是陰險毒辣,就越表現(xiàn)得和藹可親,反而是他這樣把一切都寫在臉上的,更像張一眼就能看透的白紙。 或許,她還是這世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看到過他這副面孔的人。 手腕依舊被他扣住,她慢慢把頭靠在他肩上,輕聲開口:“他肯定是警告你媽,對方背景了得,是咱們這些普通人惹不起的,你們母子要想活命,就得離鄉(xiāng)背井,改名換姓,這一輩子都偷偷摸摸的,永遠別讓對方知道你的存在?!?/br> 盯著保溫箱冒出的熱氣,他的眼神越來越冷:“我這條命,本就是偷來的;我這張臉,永遠見不得光。從小到大,只配活在陰溝里,像條蛆一樣,避著所有人。不知道是誰把我制造出來,不知道該躲著誰,不知道走在路上會不會被認出,不知道會不會一覺醒來那家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還想讓我死?!?/br> 許清如靜靜靠在他身上,另一手環(huán)上他的腰,認真聽著他說。這大概也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想要傾訴、愿意傾訴的時刻。 “那個女人,我媽,養(yǎng)了我?guī)啄?,死了。她從鄉(xiāng)下老家逃婚出來,連代孕是什么東西都不知道就為錢答應了。 “她以為生個孩子很簡單,沒想到懷了雙胞胎;她以為多一個孩子可以多要一份錢,結果生的時候大出血,差點難產(chǎn)而死。最后命是保住了,卻又留一身的病,盆腔臟器脫垂,一直沒治好,也沒錢治,她當孕母賺來的錢全賠給我做手術了。 “她不忍心我死,又恨我拖累她,每天不是打就是罵,狠心把我丟棄了好幾次,又每次都哭著找回來。后來,她的病越來越嚴重,開始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還得了yindao癌,她受不了那種折磨,跳樓死了?!?/br> 許清如抬眸看著他沒什么表情的臉:“那天,你說要去結扎,不是早就謀劃好的?!?/br> 因為親眼見證過那個女人的痛苦,知道生育的風險有多大,所以在聽到她說不想生孩子時,毅然提出去結扎。 這樣的決定,并不是為她許清如,只是為一個女人。 第二天他玩失蹤,其實是對自己沖動提出結扎的補救,要是不犯慫去躲那么一天,要是果斷去醫(yī)院,那就不是董珣了。 而許清如一直以為的試探,不過是他一時沖動后的意外收獲。后來為了不惹邵博韜懷疑,為了突顯自己的愚蠢,他才跑去找邵博韜問那個荒唐的問題。 “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配當父母。”似曾相識的話從他嘴里說出,許清如繼續(xù)看著他,聽他緩緩道,“他們不配,我也不配?!?/br> 沉默了許久,她才問:“后來呢?” “和你一樣,我也去了孤兒院,我比你幸運,沒遇上那些事?!?/br> 許清如定定看著他:“你都知道?你懷疑我,是從明空開始,還是……” “從舒云開始?!彼币曋?,“慈善晚會那天,我看到了?!?/br> 看到她乍見周權民時的失態(tài),看到她表面平靜其實內(nèi)心不安,看到她對舒云表現(xiàn)出不正常的關心,看到周權民發(fā)言時她眼中的諷刺與恨意,也看到舒云在周權民面前的故作鎮(zhèn)定。 他說:“我在孤兒院待了整整十年,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那些見不得光的齷齪事,我見得未必比你少?!?/br> 許清如笑笑:“所以,即便我不救明空,你還是會發(fā)現(xiàn)我的身份,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br> “明空這個名字太特殊,托人一查她的所有經(jīng)歷就都出來了,那個福利院,剛好舒云也待過?!?/br> “這么短的時間你就能查到,那她應該沒被人收養(yǎng),一直都待在福利院,對嗎?” “和我一樣,待到成年就離開,然后,自力更生。我可以申請助學貸款上大學,可以到處打工賺生活費,她沒這個機會。她只有小學學歷,多的我就不知道了,你應該更清楚。” 許清如當然清楚,除了她和舒云這樣幸運被人收養(yǎng)的,那些留下的女孩只能繼續(xù)當別人的性奴,或許后面這些年福利院已經(jīng)不敢做那些事了,可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那些的女孩,又如何能從頭再來? “所以,你是上大學以后才知道自己身世的?” “你博一那年,暑假之前?!?/br> 捕捉到這句話的怪異之處,許清如疑惑:“你那時就見過我了?” 讀博期間忙得不可開交,她并沒有多少時間跑回蓉城在董珣身邊繼續(xù)“暗戀”的戲碼,那一年董珣本科畢業(yè)回國,她只抽空去看過他一次,悄悄在他身邊跟了幾天,做足了戲就回學校。 他取出手機把一個加密的相冊遞給她,許清如接過仔細看了看,全是他偷拍的董珣,看得出來他不敢離得太近,估計當時還喬裝打扮掩藏了真面目。 就在這些照片里,許清如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身影,隱在人群中并不突出,甚至好幾張都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除了她自己還真沒人認得出來。 她剛想問他是不是看了邵博韜給的照片才發(fā)現(xiàn)自己照片里的人也是她,就翻到另一張有人在偷拍的照片,那應該是邵博韜派去跟蹤她的人,她那些“暗戀”董珣的證據(jù)就是出自這人之手。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許清如笑了笑,“所以你那時就注意到我了?知道有人在偷拍我,而我又在跟蹤董珣,等后來知道邵博韜逼董珣娶的就是我,不懷疑都難?!?/br> “那時,我是真的以為你喜歡他?!彼猿暗匦?,“喜歡他的女人何其多?長得帥,身材好,家世好,就讀名校,拍個畢業(yè)照也能上新聞,我都不用去查那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是誰,就有熱心網(wǎng)友把他所有資料公布出來。 他拍畢業(yè)照從國外火回國內(nèi),我連畢業(yè)照都不敢拍,大學四年,不敢住宿舍,每天上課戴口罩,沒一個同學知道我長什么樣,他們都以為我是得了病的怪胎,就連畢業(yè)證上的照片也是故意化丑了才敢拍的。這些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