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容虞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早晨了,她昏昏沉沉的睡了幾個時辰,連沈映什么時候起來的都不知道。 坐起身的時候身下還有些不適,她身上被沈映套了件潔白的里衣,身上的痕跡很明顯,起初她還可以配合沈映,但后面就有些力不從心了,甚至迷迷糊糊中還開始后悔當時為什么要隨便說話。 才剛剛下床,外面的丫鬟便敲了敲門,容虞懶得動彈,便讓她們進來伺候了,洗漱之后,溪南溪北端上了早膳,粥還有幾份精致的小菜,應當是沈映走之前特地吩咐的。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快要七月份了,她隨手挑了件鵝黃色衣裙穿上,然后走出了院子。 阿雪沒有眼睛,但容虞出去的時候他正在和掃地的小丫頭說著什么,聽見容虞出來,又朝著她的方向不偏不倚的行了個禮。 “夫人,您醒了?!?/br> 容虞嗯了一聲,看著那個手里提著籃筐的小丫鬟,問道:“在做什么?” 她一開口才發(fā)覺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啞,不自覺的輕聲咳了下。 阿雪道:“院子里桃熟了,有幾個都掉在了地上,奴才覺得這樣爛在地上怪可惜的,就想著讓她們撿起來?!?/br> 桃樹是移過來的,院子里種了大概五六棵,現(xiàn)在結(jié)了果,沉甸甸的掛在枝頭,因為照料的好,也沒生蟲子,有的紅里透著白,也有的渾身都是粉色,一個枝丫上能長好幾顆桃,又大又飽滿,一些熟的太狠的掉在了地上沾上了泥土。 容虞走過去,隨手摘了一個,很大,幾乎占據(jù)了容虞整個手掌,硬中又帶著點軟,倘若容虞用力些,或許可以擠出甘甜的汁水來。 這些桃樹剛剛被移過來的時候才剛剛開花,那時候風一吹就能落下好多粉色的花瓣來,可那時候容虞并不愛看那花瓣飛舞的美景,她總是一整天都把自己鎖在房里,不見日光也不見這些花。 一轉(zhuǎn)眼,花瓣不見了,變成了手里沉甸甸的果實。 “熟了就摘下來吧,留下幾個然后你們分一分,剩下的去分給府里其他的人?!?/br> 第九十一章 容虞把剩下的桃子削…… 容虞把剩下的桃子削了皮, 去了桃核,然后切成了一口大小的小塊,她做這事格外的順手, 桃塊大小均勻, 平整的擺放在水晶盤里。 還沒給沈映送去,傳話的小廝就過來了:“夫人, 殿下在書房要您過去一趟?!?/br> 容虞擦了擦手,讓旁邊的溪南把剛剛切好的桃子端著,然后問小廝:“怎么了?” 小廝恭敬道:“張大人來了。” 容虞了然,上回張岑斐不知道什么時候走的,這會再過來十有八九還是因為她母親的事,容虞整天待在奕王府里, 她沒有什么朋友, 也沒什么親人, 張岑斐要是想見她, 只能通過沈映來。 這種感覺好像是容虞的一切都在被沈映掌控著, 不只是她的吃穿住行,還有自由已經(jīng)地位,甚至是喜怒哀樂。 從前她最抗拒的就是變成一個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個人身上的菟絲花, 后來變故生的多了, 如今她卻真的讓自己變成了一朵依附沈映的菟絲花,她也不知這樣是好是壞,但是不管怎么樣, 她都可以坦然的接受了。 就算日后她同沈映分開了,那也是命該如此,她也不會尋死覓活,也不會怨恨, 至少那份愛情曾經(jīng)切切實實拉她出了地獄。 她擦了擦手,回頭接過那盆切好的桃子,果rou白里透紅,汁水豐富,她隨手捏了一塊放入口里,清甜又濃郁的果香順間蔓延在整個口腔,桃子切之前在井水里冰過,再這樣初夏的季節(jié)無疑是最為合適的選擇。 但容虞還沒咽下去,胃里便一陣翻涌,嘔吐感侵襲而上,那盤桃子被她匆忙放在桌上,緊接著便扶著桌角干嘔了起來。 “夫人!” “快叫大夫!” 溪南輕輕的拍著容虞的背,道:“夫人?夫人您沒事吧,快…快去床上躺著?!?/br> 容虞皺著眉頭,那陣子嘔吐感還沒下去,從胃到胸口再到咽喉都很不舒服,她接過溪南遞過來的帕子攥緊,還沒來得及擦拭,那陣嘔吐感又上來了,早上吃的東西都被吐了出來,額角上也泛出了細汗。 溪南順著容虞的背,關(guān)切的問:“夫人你感覺怎么樣?” 容虞搖了搖頭,嗓音有些沙啞,道:“我沒事……” 大夫趕到?jīng)]多久,沈映便匆匆走了進來,他神色有些嚴肅,眉頭緊緊的皺著,即便是尋常的喜怒再不形于色,如今也露出了幾分慌張來,他大步走向床邊,瞧見容虞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只覺得心都被攥緊了幾分。 一位胡子花白的大夫爭替容虞診脈,旁邊丫鬟小廝站了一屋,容虞說來只是奕王府的一個世子側(cè)房,但是依著這些日子殿下對容虞的重視,這位儼然同世子正妃沒什么區(qū)別。 “大夫,阿虞她怎么了?” 大夫又細細探了一遍,原本如臨大敵的緊繃神色和緩下來,他收回手,站起身來朝沈映拱手作揖:“回殿下,夫人并無大礙,方才的嘔吐是懷孕初期的常見現(xiàn)象?!?/br> 沈映愣了愣:“……懷孕?” 大夫道:“是的殿下,夫人已有身孕一月左右了,恭喜殿下?!?/br> 房間原本戰(zhàn)戰(zhàn)兢兢害怕被連累的丫鬟小廝們也瞬間松懈了下來,紛紛道:“恭喜殿下!” 阿雪也笑了起來:“夫人!夫人您有身孕了?!?/br> 容虞收回自己的手,到現(xiàn)在才迷瞪過來大夫的意思,她有身孕了,也就是說,她的肚子里,現(xiàn)在有一個還未曾出生的小生命,那是她同沈映骨血的融合,是他們相愛過的證據(jù)。 她有點迷茫,手放在了自己小腹上,喃喃道:“孩子……” 沈映坐在容虞的床邊,他拉住了容虞的手,容虞明顯可以感覺到他起伏的情緒,只是沈映看著卻好像沒有那么開心,他迅速冷靜了下來,然后問大夫:“阿虞身子不好,這樣懷孕會不會有很大風險?” 沈映話一問出來,房間里便安靜了不少,連一旁的阿雪和溪南臉上的笑意都淡了下來,阿雪暫且不說,溪南可是從容虞進府起就開始伺候她的,她見到了容虞那最難挨的幾個月,瘦的脫形,每天幾乎泡在藥里,掉頭發(fā),時?;杷幢悻F(xiàn)在稍微好了一些身體卻始終不抵開始了。 大夫摸了摸他那發(fā)白的胡子,點了點頭道:“夫人的身體確是個問題……”他頓了頓,道:“但殿下也不必過度擔心,生育雖然極毫精力,但夫人也不是難以承受,女子生育都是危險重重的,夫人體虛,就更是要多多注意,食補和藥補要兩相結(jié)合,待會草民開份安胎的方子,夫人要按時服用。” “草民知曉殿□□諒夫人,但正因夫人氣虛體弱,此胎非生不可,若是……那對夫人的身子的傷害,才是真的大?!?/br> 沈映默了默,問:“那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嗎?” 大夫道:“待會草民會把需要注意的東西記下來,殿下只需照著上面做即可?!?/br> 沈映還是有些不放心,抓著容虞的手沒有松過,他又問:“真的沒問題嗎?” 大夫道:“這個草民不敢保證,但事態(tài)沒有殿下想象的那般嚴重,只要夫人好好調(diào)養(yǎng),中途別出什么差錯,問題是不大的?!?/br> 沈映稍稍放下心來,但他仍不敢松懈,又問了大夫些問題才讓人送他下去。 容虞捏了捏沈映的小指,沈映輕聲安慰容虞:“沒事的,方才大夫說的你也聽見了,一定沒事的。” 容虞道:“我又不是想說這個?!?/br> 她看著沈映,道:“我有了身孕,你就只關(guān)心這個嗎?我的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你不開心嗎,為什么只關(guān)心我能不能把他生下來,你不喜歡他嗎?” 沈映靠在容虞身上,他嘆了口氣,道:“我自然是高興的,但是我一想到這個孩子可能對你造成的傷害,就怎么也笑不出來?!?/br> 容虞拍了拍沈映的手臂,拿著方才他安慰自己的話來安慰他:“沒關(guān)系,大夫都說了沒什么事,你把我想的,也過于嬌弱了一些。” 她想了想又道:“我這幾天來都在好好吃飯,心情也還可以,我可以睡得著,也沒有想砸東西,嗯……唯一不好的就是這個每天覺得自己吃的太多,你看,我很好,不要擔心我?!?/br> 這時謹歡走進門,低聲在沈映耳邊道:“殿下。張大人還沒有離開,在外面求見?!?/br> 第92章 正文完結(jié) 張岑斐顯然是在外面已…… 張岑斐顯然是在外面已經(jīng)聽說了容虞有身孕的消息, 他站在床邊有些許的局促,目光一直放在容虞身上,一副想說話但是又不敢的樣子。 容虞從床上坐起來, 半躺著靠在床上, 看向了張岑斐,道:“張大人有什么事嗎?” 沈映也跟著看向了張岑斐, 張岑斐抿了抿唇,看著容虞的目光有明顯的關(guān)心和熱切,但是又光不好表現(xiàn)的太明顯,躲閃著容虞的目光,容虞忽然一問他,他就更局促了, 磕磕巴巴的道:“夫……夫人, 恭喜, 恭喜夫人?!?/br> 容虞點了點頭, 道:“謝謝?!?/br> 張岑斐握緊了手, 又道:“那夫…夫人要注意自己的身體,聽說懷孕初期都比較危險。” 容虞道:“好。” “我…我那有好些不錯的補身子的藥材,趕明兒我讓人送過來?!?/br> 容虞象征性的推辭道:“大人不必如此?!?/br> 張岑斐連忙擺了擺手, 道:“沒有沒有, 放在我那也沒什么用處,夫人您就收了吧?!?/br> 容虞不再推辭,道:“那好吧。” 沈映笑了笑, 然后替把容虞的手放進薄被里,輕聲道:“早上吃的東西都吐出來了,我去給你端碗粥過來。” 這種事情大可交給下人去做,沈映這樣說無非是想給張岑斐和容虞點說話的空間罷了, 容虞也沒制止。 沈映走了之后,容虞看向了張岑斐,她沒說話,等著張岑斐問她。 上次她就是自己說完就走了,張岑斐想必還有諸多疑問,說不定張岑斐會不相信她,畢竟所有都是她一面之詞,白傾還有郡王府的人都不在了,她想怎么說都可以。 但是張岑斐看她看著看著,就忽然紅了眼眶,他突兀的笑了一聲,試圖掩飾自己的情緒,扯出一抹笑來:“夫人……” 容虞沒說話,靜靜地同他對視著,張岑斐嘴邊那抹僵硬的笑緩緩的淡了下去,眼里積蓄的淚水涌了出來,眼淚砸了下來,他捂住臉,竟然在容虞面前哭出了聲音。 他如今已經(jīng)年滿四十歲了。 十八歲那年和白傾在一起,但那個小鎮(zhèn)太窮了,她的姑娘擁有舉世無雙的美貌,可是卻只能穿最廉價的衣裙,她沒有一件拿的出手的首飾,有時候碰到鎮(zhèn)里有錢的商賈還會遭到不講理的戲弄,他沒有錢,也沒有權(quán)勢,有時候碰見別人欺負白傾,只能在旁邊像個傻子一樣站著。 白傾一直是個很溫柔的人,不會跟人發(fā)脾氣,但也溫柔的很有原則,她說話總是輕聲細語的,她會下地里種菜,會喂雞喂鴨,也會刺繡,會彈琵琶,她從來不會和他鬧脾氣,卻用一種極其柔和的方式在他的生命里刻下了一生都消除不掉的印跡。 在他重新回到那個小鎮(zhèn)之后,得知了白傾跟著一個大官離開這里的消息,旁邊的人都在說白傾背叛了她,因為那個大官是皇親國戚,是縣令見了都要發(fā)抖跪著迎接的人,他擁有他們想象不到的財富和權(quán)勢,令他們困擾的生計問題,那個大官只要隨便說一句話就能解決了,沒人能抗拒那樣的誘惑。 他不信,一路追到了上京城,后來在郡王府門口見到了令他朝思暮想的女人。 她似乎變的比以前更加好看了,戴著華貴的首飾,穿著錦繡的衣裳,臉上依舊帶著溫柔的笑意,手里牽著一個小女孩,那個男人站在馬車旁邊,白傾就是對他笑的,兩個人舉止親昵,男人臨走的時候,白傾吻了吻男人的側(cè)臉,男人似乎不滿于此,攬住了白傾的腰,吻住了她的唇。 而白傾沒有掙扎。 哪怕白傾表現(xiàn)出一絲一毫的抗拒,他都會毫不猶豫的沖出去,沖出來拉住白傾的手,把那個油膩的男人踢過去,大官又怎么樣?他這條命就算是不要了,也不想白傾受這種折辱。 可是他眼前完全就是和諧的一家三口的景象,他要以什么身份出去呢,他出海做生意,為的就是給白傾榮華富貴,可是他日夜拼命奮斗的東西,已經(jīng)有另外一個男人給她了,而他自己那時只是一個海邊打漁買魚的人,是最低賤的那種商人。 那個男人走了之后,白傾蹲下身子逗了逗那個小女孩,她溫柔的笑著,眼睛彎了起來,然后抱起她走進了郡王府的大門。 他躲在轉(zhuǎn)角處,身上的衣裳因為日夜趕路汗?jié)裼至栏扇缓笥趾節(jié)?,散發(fā)著一種難言的臭味。 這個城市到處都充斥著奢華和高貴,他在那里站了半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后來他靜靜的捏起自己的領(lǐng)口聞了聞,除了汗臭外還有一股子仿佛刻在骨子里的魚腥味,縱然臨走前換了衣服洗了澡,卻還是去不掉這股令人作嘔的味道。 那天夜里下了雨,但他沒有在這里歇下一晚,他離開了上京城,就像沒來過一樣。 后來他在出海經(jīng)商,從低微卑賤做到小有名氣然后再到富甲一方,積累了足夠的資本后,又把市場從南洋貿(mào)易逐漸轉(zhuǎn)到江南及沿海一帶,他用了二十年的時間得到了少年時讓他仰望的財富和地位,可賺的越多,就越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賺那么多錢。 離開了白傾后他遇到了許多人,溫柔善良的,嫵媚動人的,率性大膽的,他長的好又以禮待人,像他示好的姑娘一個接著一個。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找個人重新開始,但是他每當他看著那些女孩美艷的眉眼,試圖拋棄過往重新開始的時候,白傾在他心里留下的那道痕跡便會突然明顯起來,它不因歲月而淡化,依舊在觸碰到的時候隱隱作痛。 當他意識到自己困于過往終其一生也無法脫困的那天夜里,沒人能懂得他的絕望,因為他知道自己終于做出了選擇,他選擇余生都守著那份腐朽的愛情。 白傾已然有了新的生活,他們的過往終歸壓在了他一個人的心里。 他白天睜開眼睛面對的是十幾年的物是人非,晚上閉上眼睛,年少時歡喜酸甜的綺夢又會輕輕的走進他的心里。 容虞從沒見過一個四十歲的男人在她的面前哭成這樣,他沒了一點一個富商該有的沉穩(wěn),即便他捂住了臉,容虞依舊能從他的指縫中看見滴落的淚水。